第8章 暖閣餘溫·暗湧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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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閣內室,藥香彌漫,取代了之前殘留的恐懼與邪氣,帶來一種劫後餘生的寧靜與疲憊的暖意。然而,空氣中那無形的凝重並未完全散去,如同水麵下的暗流。
承乾被安置在靠窗的軟榻上,雙目緊閉,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頰上投下淡淡的陰影。他的臉色近乎透明,呼吸微弱而均勻。白伊伊坐在榻邊,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神情卻專注得如同在進行一場神聖的儀式。她剛剛施展完一套極其繁複、極其耗費心神的“九轉回魂定魄針”,整整七七四十九根細如牛毛的銀針,精準地刺入承乾周身大穴。此刻,幾縷淡青色的、帶著清冽草木氣息的藥氣,正從承乾頭頂百會、胸前膻中等幾處關鍵穴位嫋嫋升起,緩緩繚繞,散發出令人心安的凝神香氣。白伊伊一手依舊輕輕搭在承乾的腕脈上,感受著他那微弱卻已趨於平穩的跳動,另一隻手則撚著最後一根銀針,小心翼翼地調整著刺入的深淺。
另一張寬大的軟榻上,陳雨荷如同護著失而複得珍寶的母獸,緊緊擁抱著已經清洗幹淨、換上柔軟舒適小衣的承星和翎昭。兩個孩子服用了白伊伊特製的“安魂養神湯”,此刻正陷入深沉的睡眠。他們的小臉雖然還殘留著一絲驚嚇過後的蒼白,但眉頭舒展,呼吸均勻而綿長,小小的胸膛隨著呼吸輕輕起伏,再不見之前的痛苦與驚悸。陳雨荷的目光幾乎片刻不離地停留在孩子們安詳的睡顏上,修長白皙的手指帶著無盡的溫柔與後怕,一遍又一遍地、極其輕柔地撫摸著他們光潔的額頭、柔軟的發頂和溫熱的後背,仿佛要用指尖的溫度,確認這份失而複得的安穩是真實的。
翎蝶則蜷縮在阿莉兒常坐的那張鋪著厚厚獸皮的寬大圈椅裏,小小的身體被一張柔軟的絨毯緊緊裹住,隻露出一張蒼白、布滿淚痕的小臉。她把下巴深深埋在膝蓋裏,肩膀還在無法控製地微微抽動。巨大的自責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著她的心髒,讓她幾乎窒息。她不敢去看軟榻上昏迷不醒的承乾哥哥,更不敢去看母後懷中安然入睡卻差點因她而死的弟妹。如果不是她貪玩好奇,溜進那個廢棄的石洞…如果不是她自作聰明,以為那些“亮晶晶的黑砂子”是寶貝…如果不是她非要造那個失控的“追風”…這一切的災難都不會發生!她是罪魁禍首!
“翎蝶。”一個沉穩、帶著金屬質感卻異常清晰的聲音響起,打破了室內的沉寂。
翎蝶渾身劇烈一顫,如同受驚的小鹿,猛地抬起頭。淚眼模糊中,她看到了不知何時悄然回到暖閣、站在她麵前的阿莉兒。
阿莉兒走到圈椅前,沒有責備,沒有訓斥,隻是平靜地蹲下身,讓自己的視線與翎蝶平齊。然後,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她向翎蝶緩緩攤開了緊握的手掌。掌心之中,赫然躺著幾顆細小的、閃爍著詭異幽暗微光的黑色砂礫——正是翎蝶從假山石洞中撿來、用在“追風”發條上的所謂“沉鐵砂”!
“這…這是我…我撿來的…”翎蝶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充滿了無盡的懊悔和恐懼,眼淚再次洶湧而出。
“我知道。”阿莉兒的聲音異常冷靜,如同在陳述一個既定的事實,“就是這幾顆不起眼的‘砂礫’,作為那致命邪陣媒介的一部分,被你那失控的‘追風’意外撞開、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若非如此,那邪陣深藏於石洞,媒介被精心掩埋,以那邪術師的手段和耐心,或許直到承星和翎昭出現明顯的、無法挽回的衰弱之症,我們才會驚覺…那時,”阿莉兒的語氣陡然加重,帶著一種冰冷的穿透力,“或許就真的為時已晚,回天乏術。”
翎蝶徹底愣住了,眼淚掛在長長的睫毛上,忘了墜落。她呆呆地看著阿莉兒掌心那幾顆給她帶來噩夢、卻又似乎…帶來了轉機的“黑砂子”。
阿莉兒直視著她茫然的眼睛,繼續用那冷靜得不帶波瀾的語調剖析道:“你的‘追風’失控,是錯。是魯莽,是無知,是對力量缺乏敬畏的後果。但,”她話鋒一轉,帶著一種殘酷的真實,“正是這個錯誤,像一把撬開地獄之門的鑰匙,提前將那致命的毒蛇拽出了藏身的洞穴,暴露在我們眼前。從最終的結果看,這個錯誤,陰差陽錯地,成了打破死局的關鍵一環,它救了承星和翎昭的命。” 她頓了頓,語氣變得前所未有的嚴肅和沉重,“記住這次血淋淋的教訓,翎蝶。創造的力量,如同世間最鋒利的雙刃劍。它能開山裂石,亦能傷己害人。關鍵在於持劍者的心,是否足夠清醒、足夠謹慎,是否對力量本身抱有足夠的敬畏。從今往後,在你啟動任何一件引以為傲的‘傑作’之前,先問自己三遍:‘如果它失控,會怎樣?我能承擔這後果嗎?’”
翎蝶的目光在阿莉兒掌心的黑砂、昏睡的承乾、安穩的弟妹之間來回移動。自責、後怕、茫然、委屈…還有一絲被點醒的、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如同沸騰的熔岩在她小小的胸腔內翻滾、衝撞。最終,所有的堤防徹底崩潰,她猛地從圈椅中撲出,一頭紮進阿莉兒堅實冰冷的懷抱裏,放聲大哭起來,哭聲撕心裂肺,充滿了宣泄:“母妃…嗚嗚…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以後一定小心…一定小心…我再也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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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莉兒堅硬如鐵石鑄就的手臂,在這一刻無聲地環住了懷中顫抖的小小身軀,另一隻手有些生疏地、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道,輕輕拍撫著翎蝶單薄的脊背。那冰冷的麵容上,堅硬的線條似乎也柔和了微不可察的一瞬。
就在這時,雍寧帝高大的身影出現在內室門口。他身上那件玄黑龍袍似乎還帶著石洞中的清冷與血腥氣息,但那股令人窒息的帝王殺意已然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疲憊與關切。他的目光如同精準的探針,第一時間掃過軟榻上的承乾和雙生子,確認他們呼吸平穩、狀態穩定,緊繃的神經才真正鬆弛下來。他看向白伊伊,無聲地詢問。
白伊伊恰好輕輕撚動最後一根銀針,將其緩緩收回。她長長舒了一口氣,仿佛卸下了千鈞重擔,對著雍寧帝和陳雨荷露出一個帶著疲憊卻無比安心的笑容,微微頷首:“陛下,娘娘,可以放心了。大殿下心脈已穩,神魂雖受震蕩,但根基無礙,隻需靜心休養月餘,輔以臣特製的‘養神歸元湯’,當可複原。雙生子…”她看向陳雨荷懷中的兩個孩子,眼中帶著一絲驚奇,“體內那股奇異的同源共振之力在爆發後,似乎暫時歸於沉寂,脈象反而比之前更加平穩有力,顯露出一種…破而後立的生機?隻是受驚過度,心神需要好生安撫調理。臣會開些‘寧心定魄散’和‘培元固本膏’,內服外敷,雙管齊下。”
陳雨荷聞言,一直強撐著的堅強瞬間瓦解,淚水如同決堤般無聲滑落,卻是喜悅與後怕交織的淚水。她將臉頰輕輕貼在懷中兒女的額頭上,感受著那溫熱的、真實的觸感,低語呢喃,如同最輕柔的安眠曲:“沒事了…娘的寶貝們…都過去了…睡吧…睡吧…”
雍寧帝走到陳雨荷身邊,沒有言語。他伸出寬厚而溫暖的手掌,帶著帝王的厚重與父親的溫柔,輕輕覆在承星和翎昭交疊放在胸前的小手上,感受著那微弱卻堅定存在的生命律動。這一刻,他不再是睥睨天下的帝王,隻是一個心有餘悸的父親。
他的目光轉向昏睡中的承乾。這個十四歲的少年,在危急關頭展現出的冷靜、決斷與擔當,遠超他的年齡。那星算的反噬,是沉重的代價,亦是成長的烙印,是力量覺醒必經的淬煉。
最後,他的視線落在阿莉兒懷中哭得幾乎脫力、抽噎不止的翎蝶身上。小丫頭闖下彌天大禍是事實,但阿莉兒那番冷靜到近乎殘酷的分析,也揭示了一個無法否認的“功過相抵”。是功是過?或許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以此稚子之手,行破局之事。
“傳旨。”雍寧帝的聲音在劫後餘生的暖閣內響起,帶著帝王的威嚴,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即日起,清漪苑徹底封禁,劃為禁區,無朕手諭,擅入者死!一應清查事宜,由龍影衛指揮使全權負責。承乾移居乾元殿東暖閣靜養,所需藥物由太醫院院正親自煎製奉送,一應起居,福安隨侍。雙生子暫居皇後鳳儀宮西偏殿,由白貴妃貼身照料,所需藥物飲食,皆用內造,不經他人之手。翎蝶…”他的目光落在小丫頭身上,“禁足百工坊一月,不得踏出坊門半步。抄寫《天工開物·規儀篇》百遍,一字不得錯漏!一月之內,所有製作器物,無論大小,圖紙、材料、工序,皆需經阿莉兒貴妃或工部大匠作核準,方可動手!若有違逆,嚴懲不貸!”
“諾。”侍立在陰影中的內侍總管躬身領命,聲音輕而清晰。
雍寧帝的目光緩緩掃過他的妻子、他的妃子、他昏睡或安眠的孩子們。一場針對皇室血脈最脆弱一環的陰毒刺殺被挫敗了,但彌漫在這座宏偉宮城深處的陰影並未散去,反而因這血腥的暴露而顯得更加猙獰。骸骨教的怨骨、北狄薩滿的血紋、前朝餘孽的怨毒…這些名字如同淬毒的荊棘,深深紮入他帝王的心髒。
“查。”他再次吐出一個字,冰冷如鐵,重逾千鈞,“給朕掘地九仞!將這宮牆之下,所有藏汙納垢的巢穴,所有心懷叵測的毒蟲,給朕——連根拔起!”
夜色如墨,深沉地籠罩著皇城。暖閣的燈火徹夜長明,橘黃色的光芒溫柔地撫慰著劫後餘生的皇室一家,也無聲地映照著窗外那更加深邃、更加洶湧的暗流。石洞的血腥已被清理,但帝王的怒火與決心,才剛剛點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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