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個小時後，雲鯤巨艦的艙壁微微震顫，靈霧漸稀。
    距離碣石城還有三千裏，天光已被遮蔽。
    ——整片蒼穹，全是飛舟。
    億萬修士從三千大城湧來，私人勢力的靈槎、雲輦、戰船，天行盟的雲鯤巨艦，如蝗群般鋪滿天際。
    東方，九條赤焰蛟龍拉拽的炎帝戰車碾過雲層，車轍燃起千裏火痕，所過之處低階飛舟紛紛避讓。
    南方，九霄靈礦宗的艦隊陣列如山嶽橫亙。
    西方，青雲學院的艦隊如同一副青雲畫。
    南方，魔道修士的骨龍飛舟猙獰盤踞，船首懸掛百顆金丹修士的頭顱，煞氣衝霄。
    北方，一艘刻滿星圖的占星閣方舟靜靜懸浮，甲板上紫袍修士們仰觀天象，對周遭喧囂充耳不聞。
    而在這億萬飛舟的中央——
    天行盟的十二艘雲鯤巨艦排成環形陣列，每艘三萬米長的灰白艦體上，浮空陣紋吞吐靈霧，宛如十二頭巡遊天穹的洪荒巨獸。
    “咚——”
    一聲鎮界鍾響自碣石城傳來，聲浪蕩開三萬裏雲海。
    霎時間，所有飛舟的喧囂為之一靜。
    緊接著——
    “錚！”
    一道清越的琴音刺破蒼穹，如冰泉墜玉。
    仙音閣的千年音樂會，明天就開始了。
    巫馬璃趴在雲鯤舷窗上，清寒劍在鞘中輕顫：“何庸！快看那邊！”
    她所指之處，一艘琉璃花舟正緩緩駛過，船身透明如水晶，內裏數十名樂修正調試法器，七色靈光流轉如虹。
    何庸卻盯著另一側——
    三艘玄鐵戰船呈品字形逼近，船首站著一名負劍修士，劍氣割裂雲層。
    “是天劍宗的‘斬雲舟’……”老散修嗓音沙啞，“上次音樂會，他們一劍劈了魔修的骨船。”
    更遠處，一群丹修駕著藥鼎形狀的飛舟，鼎中噴出七彩丹霧，所過之處靈氣馥鬱如實質。
    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艘無聲滑行的幽冥棺舟——漆黑棺槨上站著一名鬼修，蒼白手指輕撫懷中骷髏，骷髏的嘴竟在一張一合，似在歌唱。
    “號雲鯤，準備降落！”
    蕭雲瀾的聲音通過量天尺傳遍空域，他立於艦橋，左眼碎鑽瞳孔倒映著混亂的蒼穹。
    天行盟侍衛們腳踏虛空錨索，在飛舟間飛躍執法：
    一道金光抽爆了試圖插隊的散修木鳶
    赤紅鎖鏈捆住那艘橫衝直撞的血煞戰船，強行拖入懲戒區
    而對那艘插隊的炎帝戰車，侍衛們卻隻是躬身讓路
    巫馬璃冷笑：“瞧見沒？天行盟的規矩——”
    她指尖凝出一縷冰霜，在舷窗上畫了個歪斜的靈石圖案。
    “隻認這個。”
    有人低呼：“到了。”
    於是，所有擠在黃字艙的修士，所有蜷縮在玄字艙的散修，所有倚在金字艙軟榻上的貴客——全都站了起來。
    他們擠向舷窗。
    然後，屏住了呼吸。
    他們在一百八十萬米之上，
    雲層之下，是駝界妖。
    它像一座被天罰的碑，頭顱低垂，脊背托舉著整座碣石城。
    從這樣的高度望去——
    駝界妖的皮膚是青灰色的，褶皺如山巒，每一道溝壑裏都流淌著古老的封印陣紋，金光如血，蜿蜒閃爍。
    它的雙目緊閉，眼瞼上刻著十道刺目符咒，像是十柄釘入魂魄的劍。
    而碣石城，就建在它的頭頂。
    城如冠冕，樓閣如星辰，浮空陣法織成細密的網，將整座城池托在雲巔。
    風過時，駝界妖的毛發——那些長達萬米的灰白色長毫——會輕輕搖曳，於是整座城也跟著微微晃動，像一艘停泊在巨獸背上的船。
    浩瀚，寂靜，蒼涼。
    “聽說……”
    黃字艙裏，一個老散修忽然開口，嗓音沙啞。
    “這駝界妖，曾是上任蒼穹界主的坐騎。”
    眾人回頭。
    老修士眯著眼，指尖點了點舷窗：“後來叛了，吞了三座大界，十位渡劫陣法師聯手，才把它釘死在這兒。”
    他咳嗽兩聲，痰裏帶著血絲。
    “碣石城，就是它的枷鎖。”
    商會管事晃著酒杯）：“據說這妖物還沒死透，每五千年會醒一次。”
    侍女低聲）：“那……城裏的人怎麽辦？”
    管事輕笑）：“怕什麽？城主印鎮著。”
    不遠處，巫馬璃忽然插話：“城主印？”
    管事瞥她一眼，懶得搭理。
    倒是他身旁的陣法師開口了：“小姑娘，下麵的每一塊磚——都是渡劫修士的骨頭。”
    他指了指駝界妖頭頂最中央的那座黑塔。
    “看見沒？十絕封魔塔，十位陣法師的命換的。”
    風突然大了，雲鯤巨艦微微傾斜。
    陣法師的聲音混在風裏，輕得像歎息：“這城啊……是建在贖罪碑上的。”
    沒有人再說話。
    所有人都望著那座城——望著它輝煌的樓閣，流動的靈霧，望著它腳下那隻沉默的巨獸。
    恍惚間，似乎有某種龐大的、緩慢的韻律，從極深處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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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心跳。
    又像……
    某種等待了千萬年的呼吸。
    雲鯤開始下降。
    透過漸漸稀薄的雲層，碣石城的全貌緩緩浮現——
    駝界妖頭頂的青銅城牆巍峨如山，三百六十麵玄天鏡懸空成陣，鏡光如森冷刀鋒掃過每一艘接近的飛舟。
    而在這令人窒息的宏偉之下……
    “咚！”
    第二聲鎮界鍾響傳來，混著仙音閣的合奏，如天瀑傾瀉。
    億萬飛舟的靈光在這一刻同時亮起，將整片天穹染成瑰麗的極光色。
    何庸突然腿軟，扶住艙壁：“我們……真的要去這種地方？”
    巫馬璃卻大笑，清寒劍鏘然出鞘半寸：“怕什麽？越荒唐——”
    劍鋒映出她閃亮的眼睛。
    “才越有趣啊！”
    雲鯤巨艦緩緩向前斜飛降下，三萬米長的艦體投下的陰影，如天幕垂落。
    接天坪——這座橫跨三千裏的玄玉廣場，此刻已停滿億萬飛行靈器。
    炎帝戰車的九條赤焰蛟龍低伏龍首，噴吐的龍息在玄玉上灼出焦痕。
    魔修的骨龍飛舟猙獰盤踞，但船首懸掛的頭顱卻詭異地閉緊了嘴，仿佛不敢在此囂叫。
    占星閣的星軌方舟底部陣法全開，小心翼翼地避免壓碎玄玉地磚。
    而在這億萬靈器之間——
    天行盟的十二艘雲鯤巨艦，如君王巡境般緩緩駛過。
    所過之處，所有宗門勢力紛紛避讓，低階散修組團的飛行靈器甚至被靈壓逼得直接墜地，砸出數裏裂痕。
    但，仍有幾方勢力，紋絲不動。
    天劍宗，斬雲舟。
    船首負劍修士冷笑，背後劍匣嗡鳴，割裂雲鯤投下的陰影。
    天行盟侍衛欲上前，卻被一道劍氣逼退， 蕭雲瀾抬手製止，淡淡道：“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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