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逸收拾好了，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屋裏很安靜。
    寒假漫長
    他的筆記本電腦屏幕亮著。
    那不再僅僅是通往課程表的乏味入口，而是他小說家生涯初露鋒芒的戰場。
    錢，進賬了。
    是真金白銀。
    這筆錢，足夠支撐一個比他寫過的任何故事轉折都更響亮的夢想。
    他熟門熟路地打開一個網站。
    屏幕上，像素勾勒出一輛線條流暢的金屬猛獸。
    一萬多塊。
    確實超過了一萬。
    這個數字，曾幾何時對他而言，本身就像小說裏的情節一樣虛幻。
    父親的話在他腦海中回響，那是一種近乎漫不經心的許可。
    “喜歡就買吧！”
    沒有長篇大論的教訓。
    沒有挑剔的眼神。
    隻有一個父親，默許了兒子一個不算小的願望。
    於是，那個購買按鈕被他點下。
    好幾個月構築世界、與文字搏鬥的辛勞，此刻濃縮成這輕輕一點。
    他的稿費，他付出的心血，就這樣變成了一張電子訂單。
    一個新的問題冒了出來，這個問題很世俗，卻也相當關鍵。
    收貨地址該填哪裏。
    家，隻是他偶爾回去的地方。
    那裏顯然不適合一輛嶄新的機車靜候主人。
    一個名字，迅速地出現在他的腦海。
    顧曉寒。
    他的手機在掌心顯得很輕。
    編輯信息時，他帶著一種奇異的混合情緒，既有解決問題的幹脆，又夾雜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帶著點羞澀的興奮。
    “我買了個機車，填你家地址行嗎？”
    他幾乎習慣性地想在後麵加上一句“麻煩你了”之類的客套話。
    她的回複快得驚人。
    “哇！機車！”
    緊接著是第二條。
    “你竟然要買機車？”
    然後是第三條，語氣裏的那份不敢置信，完完全全是純粹的驚喜。
    “你還會騎？”
    她的興奮感幾乎要穿透屏幕，撲麵而來。
    “太期待了！”她打出這行字。
    一個後續的請求緊隨其後，大膽又帶著無法拒絕的甜蜜。
    “到時候一定要帶上我！”
    許逸發現自己的嘴角不受控製地揚了起來。
    想象著她坐在後座，風吹起她的頭發，手臂環著他的腰——這個畫麵，竟成了一種強勁的驅動力。
    “那你寒假準備怎麽過呀？”
    這個問題，在機車的熱烈幻想冷卻少許後，顯得格外實在，也格外接地氣。
    許逸的目光從屏幕上移開，投向房間裏那片熟悉的、略顯單調的安靜。
    他的寒假，能有什麽波瀾壯闊。
    “碼字。”
    他回複，指尖在冰涼的屏幕上敲下這兩個字，簡單得近乎敷衍。
    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
    “打打遊戲。”
    屏幕那頭，顧曉寒的回應幾乎是秒速。
    “就這？”
    一個瞪大眼睛的表情包緊隨其後，充分表達了她的不敢置信。
    “也太許逸了叭！”
    這語氣，他幾乎能想象出她隔著網線，鼓著腮幫子，一臉“我就知道”的俏皮模樣。
    “那你呢？”
    他迅速把問題拋了回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好奇。她的寒假，想必是五光十色，與他的黑白灰截然不同。
    “我？”
    顧曉寒發來一個思考的表情。
    “我媽已經給我排滿了日程，從初一到十五，七大姑八大姨家輪流拜訪，堪比巡回演唱會。”
    “還要兼職當小區孩子們的猴王，接受他們慘無人道的圍觀。”
    她的描述生動形象，字裏行間透著一股被節日氣氛裹挾的“甜蜜負擔”。
    許逸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麵，一群小蘿卜頭圍著顧曉寒，嘰嘰喳喳。
    “聽起來……很熱鬧。”
    “是啊，熱鬧到我想原地表演一個遁入空門。”
    但很快，她的語氣又輕快起來，帶著一絲狡黠。
    “不過嘛，一想到開學就能蹭某人的新機車威風一下，這些好像也不是那麽難以忍受了。”
    那個“某人”，不言而喻。
    “開學還早。”他打出這幾個字。
    屏幕那頭沉默了幾秒。
    然後，顧曉寒的消息才悠悠傳來。
    “是哦。”
    “開學之前，我們還是隔著千山萬水的網友。”
    異地戀。
    這三個字，沉甸甸的。
    它不像他小說裏那些可以輕易打敗的怪獸，而是現實生活中一頭難以馴服的巨獸。
    “嗯。”
    許逸的回應隻有一個字，卻仿佛用盡了力氣。
    他還能說什麽？說距離不是問題？說思念可以跨越山海？這些話說出來，連他自己都覺得蒼白。
    顧曉寒卻總有辦法驅散陰霾。
    “不過沒關係！”
    她的文字重新煥發了活力，像雨後初晴的太陽。
    “等開學了，你就騎著你的酷炫機車，上演一出現代版的千裏走單騎，來我們學校門口接我！”
    “那場麵，嘖嘖，想想都帥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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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中二了，但也太……令人向往了。
    “高速公路不讓機車上去。”
    他冷靜地指出現實層麵的bug。
    “哎呀，細節！不要在意這些不重要的細節嘛！”
    顧曉寒發來一串擺手的表情。
    “重要的是那個範兒！那個帥氣的氛圍感！你懂不懂？”
    他當然懂。
    “等我把車技練得再好一點。”
    他打下這行字，像一個鄭重的承諾。
    話題就這樣自然而然地轉到了寒假之後。
    他們雖然遙遠，但並不孤單。
    手機屏幕的光，柔和地照亮他年輕的臉龐。
    許逸的生活，重新回到了他熟悉的軌道。
    或者說，是兩條軌道並行。
    一條通往他鍵盤上那個風起雲湧的異世界。
    另一條，則通往偶爾亮起的手機屏幕，以及屏幕那端的顧曉寒。
    接下來的十幾天，日子過的很快。
    清晨，通常是不存在的。
    當他終於從光怪陸離的夢境，迎接他的，往往是空蕩蕩的房間，和一台電腦。
    他的小說世界，如同一個嬰兒，需要他用文字精心喂養。
    靈感充沛時，他文思泉湧，指尖在鍵盤上敲擊。
    靈感枯竭時，他抓耳撓腮，對著空白的文檔頁麵怒目而視。
    這種時候，他會果斷放棄掙紮，轉而投入遊戲的懷抱。
    美其名曰：“體驗生活，尋找素材。”
    實際上，就是換個戰場，繼續戰鬥。
    隻不過，這次的敵人從難纏的劇情邏輯，變成了張牙舞爪的怪獸boss。
    他的房間裏，日夜顛倒。
    窗簾多數時候是拉著的，隔絕了外界的喧囂，也隔絕了時間的流逝。
    隻有顯示器散發出的幽幽光芒，忠實地記錄著他每一次的“奮戰”。
    泡麵和外賣，是他忠實的戰友，為他提供著最基礎的能量補給。
    偶爾，妹妹許瑤闖進來，帶著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哥！你再這樣下去，會進化成山頂洞人的！”
    許逸通常會從鼻子裏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嗯”，然後繼續沉浸在他那個隻有自己才懂的世界裏。
    與顧曉寒的聊天，成了這單調生活中為數不多的亮色。
    有時是她發來的一張美食照片，配上一個“饞死你”的壞笑表情。
    有時是他抱怨一句“卡文卡到想撞牆”，然後收到她一個“摸摸頭”的安慰表情包，外加一句“要不要我給你講個笑話提神醒腦？”
    他會分享一些小說裏得意的情節，她會給出一些天馬行空的建議。
    雖然多數不具備實際操作性，但那份參與感，卻讓他覺得溫暖。
    他開始習慣性地在碼字間隙，點亮手機屏幕，看一眼是否有她的新消息。
    日子就這樣，在鍵盤的敲擊聲、遊戲的廝殺聲或響起的手機提示音中，一天天滑過。
    平淡，卻也充實。
    孤獨，卻不寂寞。
    窗外的鞭炮聲，從最初的零星幾點，漸漸變得密集起來。
    空氣中，開始彌漫起一種躁動而喜慶的味道。
    許逸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那個被無數人期待的，闔家團圓的節日，快到了。
    顧曉寒的消息也變得頻繁了些。
    “家裏大掃除，累癱！”
    “明天要去外婆家拜年，估計沒信號了，提前祝你新年快樂呀！”
    她總是這樣，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當當，連祝福都提前送達。
    許逸看著屏幕上那句“新年快樂”，嘴角微微上揚。
    他關掉對話框，深吸一口氣，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到文檔上。
    最後一個標點符號落下。
    他敲下“第一卷完”四個字。
    長長地，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
    房間裏很安靜，隻有電腦風扇細微的嗡鳴。
    窗外，夜幕已經降臨。
    明天，就是除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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