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猜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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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沐盯著地上冒完黑煙的幹餅碎屑,指尖在空刀鞘上摩挲著。
瘦高弟子在丙隊裏向來不起眼,平日裏總被其他弟子指使著跑腿,唯獨對“趙七”還算熱絡。可鎮魂砂這東西,雖不算稀有,卻也不是外門弟子能輕易弄到的,除非有人特意給他。
若真是好心,為何要把鎮魂砂摻在幹餅裏?直接遞過來,反倒更像關切。可若說是試探……對方又在試探什麽?
試探他是否能識破這西角山的凶險?還是試探“趙七”的魂魄是否足夠穩固,能抵擋住怨潮的衝擊?更或者,是想借這摻了鎮魂砂的幹餅,在他身上留下某種標記,好追蹤他在陣眼附近的動向?
李沐忽然想起出發前,瘦高弟子塞餅時,指尖不經意擦過他手腕的觸感,當時隻當是無意,此刻回想,那指尖的溫度竟比周遭的寒氣還要低幾分。
他彎腰撿起半片未化的餅屑,碎屑在指尖一撚就化作了灰,混著幾星早已失效的鎮魂砂。風從陣眼方向卷來,帶著魂幡虛影散出的腥氣,也卷來一陣極淡的、類似鬆脂燃燒的味道。
那是丙隊庫房裏用來封存廢棄陣旗的香料,而負責看守庫房的,正是那瘦高弟子。
“好心?”李沐低笑一聲,將指尖的灰撣掉,“怕是借我的命,試這怨潮的深淺吧。”
話音剛落,地底的震動突然加劇,那些纏著魂絲的根係猛地向上翻湧,竟在陣眼周圍織成一張半透明的網,將他圈在了中央。半空的魂幡虛影縫隙越裂越大,隱約有無數隻蒼白的手從裏麵伸出來,朝著他的方向抓撓。
看來,不管那瘦高弟子是棋子還是幫凶,設局的人都不想讓他活著離開西角山了。
……
李沐足尖一點,身形如柳絮般向後飄退,空刀鞘在掌心轉了個利落的圈,堪堪避開迎麵抓來的慘白鬼手。那些半透明的根網卻像有生命般收緊,網眼間的魂絲閃爍著幽光,觸到衣袍時竟發出細碎的灼燒聲。
“倒是急著收網了。”
他目光掃過根網邊緣泛出的淡淡銀光,那是鎮魂砂與怨力相觸才會有的反應,看來瘦高弟子摻在餅裏的東西,不止是試探那麽簡單。
地底的震動愈發狂躁,陣眼中心裂開一道黑縫,腥氣混著鬆脂香撲麵而來。李沐忽然想起庫房裏那些被封存的廢棄陣旗,據說都是早年鎮壓怨潮時損毀的舊物,沾染的怨力足以蝕骨。
此刻這味道跟著怨潮一同湧來,分明是有人提前動了庫房裏的東西,用陳年怨力引動了陣眼的異變。
“想借怨潮吞了我,也要看這些東西夠不夠格。”
李沐反手按住腰間空鞘,指腹摩挲著鞘尾刻著的半道雲紋。那是他尚未鑄成的佩劍預留的印記,此刻卻似有感應般微微發燙。
根網驟然收緊,無數魂絲如毒蛇般竄出。李沐不退反進,借著震動的力道猛地踏向地麵,震起的碎石被他指尖彈出,精準撞在根網的節點上。
隻聽“嗤啦”聲響,根網出現一道缺口,卻在瞬間又被更多的根係補上,且這次的網眼上竟滲出了粘稠的黑霧,落地時竟將岩石腐蝕出蜂窩狀的孔洞。
半空的魂幡虛影已裂成蛛網,無數鬼手匯成白茫茫一片,帶著尖嘯俯衝而下。李沐忽然側身,避開最前排的鬼爪,同時屈指彈向自己的手腕,那裏正是瘦高弟子曾觸碰過的地方,此刻竟浮起一層淡青色的印記,像極了某種追蹤符咒的輪廓。
“原來標記在這兒。”
他冷笑一聲,猛地攥緊拳頭,那印記在掌心靈力催動下發出刺痛的灼熱,隨即化作一縷青煙消散。幾乎是同時,根網的收縮出現了刹那的凝滯。
就是現在!
李沐身形陡轉,空刀鞘重重拍在根網的薄弱處,那裏正是魂絲與根係銜接的節點,也是方才餅屑灰燼散落的位置。
鎮魂砂雖已失效,殘留的氣息卻能短暫擾亂怨力流轉。隻聽一聲脆響,根網裂開丈許寬的缺口,露出外麵倉皇後退的身影,竟是丙隊裏一直和瘦高弟子稱兄道弟的紅臉漢子。
紅臉漢子手裏還攥著半截燃燒的香料,見他破網而出,臉色驟變道:“你怎麽可能……”
話未說完,便被一道破空而來的黑影釘在樹上。李沐緩步走近,才看清那黑影是枚鏽蝕的陣旗尖端,上麵還沾著庫房特有的防潮油紙碎屑。
“庫房的陣旗,是你幫他搬的?”李沐踢開腳邊蠕動的魂絲,空刀鞘抵住紅臉漢子的咽喉,“還是說,你們本就是一路人?”
紅臉漢子喉間發出嗬嗬的聲響,眼睛卻死死盯著李沐身後。李沐猛地回頭,隻見那道根網竟在自行修複,而陣眼的黑縫裏,正緩緩升起一柄染滿血鏽的幡杆。
那是當年鎮壓西角山的主幡殘骸,傳說早已隨初代陣主一同葬在山底。
看來設局的人不止想讓他死,還想借著他的血,徹底喚醒這西角山底下真正的凶物。
李沐將空刀鞘橫在身前,鞘身不知何時已凝起一層薄霜。他望著那緩緩升起的幡杆,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既然都藏不住了,何不出來見見?”
話音落時,幡杆頂端的殘幡突然無風自動,露出旗麵背後用朱砂寫就的半個“趙”字。李沐瞳孔微縮,那筆跡,竟與他貼身收藏的、那位失蹤多年的師兄留下的字條如出一轍。
地底的震動戛然而止,所有鬼手與根網都停在半空,仿佛被無形的力量定格。鬆脂香與腥氣交織著,在空氣中凝成一道模糊的人影,浮現在幡杆旁。
“小師弟,多年不見,倒是長進了。”
那人影的聲音嘶啞如破鑼,卻帶著一種讓李沐心頭劇震的熟悉感。
李沐握著刀鞘的手猛地收緊,指節泛白。他終於明白,瘦高弟子指尖的寒意為何如此熟悉,那是常年守在冰棺旁才會有的寒氣,而當年負責看守師兄靈棺的,正是丙隊的初代庫房管事。
“是你?”他聲音微啞,“師兄的棺槨……”
“自然是用來養這幡杆最好的容器。”人影緩緩轉向他,輪廓在怨霧中若隱若現,“你以為趙七是誰?不過是我用他殘魂煉的替身罷了。如今借你的血破了最後的封印,他總算是能‘回家’了。”
話音未落,殘幡上的“趙”字突然爆發出刺目紅光,李沐懷中的字條應聲飛出,與殘幡合二為一。無數怨魂在紅光中嘶吼,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強行灌入他的經脈!
那些人,竟是想讓他成為新的“趙七”,成為這西角山怨潮的容器。
李沐隻覺丹田劇痛,卻在意識模糊前握緊了空刀鞘。鞘尾的雲紋印記徹底亮起,映得他眼底一片清明。
“想讓我替死?”他迎著紅光站直身形,聲音穿透怨魂的嘶吼,“那就看看,是誰先被這怨潮吞了吧!”
下一瞬。
空刀鞘猛地劈向地麵,一道冰藍色的靈力順著刀鞘灌入陣眼,竟是以自身靈力為引,強行逆轉了怨潮的流向。那些本要湧入他體內的怨魂突然反噬,瘋狂地衝向半空的人影,殘幡上的紅光瞬間黯淡下去。
人影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在怨魂的撕扯中逐漸潰散。李沐望著那道消散的輪廓,忽然想起多年前師兄臨走時說的話:“西角山的怨潮,從來不是被鎮壓的,是被喂養的。”
根網與鬼手在逆轉的怨力中寸寸碎裂,陣眼的黑縫開始收縮。李沐撿起地上那截燃燒的香料,湊到鼻尖輕嗅,鬆脂香裏,還藏著一絲極淡的、隻有內門弟子才會用的清心散味道。
看來這盤棋裏,藏著的不止丙隊的人。
他將香料擲入黑縫,看著那點火星被怨潮吞沒,轉身望向山外的方向。西角山的霧開始散了,但他知道,真正的局,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