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隊的任務向來瑣碎，無非是巡查魂幡林邊緣、清點外門弟子的出勤、或是押送些無關緊要的低階法器。李沐頂著趙七的身份，每日趿拉著鞋穿梭在石屋間，臉上總掛著那副事不關己的痞相，心裏卻時刻繃緊著弦。
    這天午後，隊長扔給他一塊鏽跡斑斑的令牌。“西角山的聚魂陣出了紕漏，去看看是不是又有不長眼的外門弟子偷吸陣眼靈氣。”
    隊長的聲音粗啞，眼神卻帶著幾分審視，自從刑罰堂三位長老來過，丙隊裏每個人看“趙七”的眼神都多了層說不清的意味。
    李沐接過令牌時故意手滑，令牌“哐當”砸在地上，他彎腰去撿，指尖卻悄悄在令牌背麵摸了摸。那上麵刻著的三階陣紋有處細微的斷裂，不像是自然損壞，倒像是被人用銳器刻意劃開的。
    “知道了。”
    他懶洋洋應著，趿拉著鞋往外走，路過那瘦高弟子身邊時，對方塞給他半塊幹餅，眼神裏帶著點同情道：“七哥，西角山那邊邪乎得很，前兩天有個雜役弟子進去就沒出來，你當心點。”
    李沐斜眼瞥他，啐了口。
    “能有什麽邪乎？怕是自己躲起來偷懶。”
    話雖如此，走出駐地範圍時，他腳步卻放慢了。
    ……
    兩個小時後。
    李沐剛穿過西角山的結界，一股寒氣便順著衣領鑽進來，明明是午後最暖的時候，指尖卻凍得發僵。
    他低頭啐了口唾沫，那唾沫沒等落地就凝成了細小的冰碴，他眉峰微不可查地挑了挑，這股寒意比尋常陰煞之氣重得多，倒像是被什麽東西刻意“養”在這裏的。
    往前走了半盞茶的功夫，林間突然傳來一陣窸窣響動。他猛地頓步，手按在腰間的短刀上，卻見一棵老槐樹下，幾隻山鼠正瘋了似的轉圈，眼睛紅得像要滴血，撞在樹幹上發出“砰砰”悶響，最後竟互相撕咬起來，轉眼間就成了一灘模糊的血肉。
    李沐眯起眼，方才山鼠轉圈的軌跡，恰好與聚魂陣外圍的輔陣紋重合，顯然是被紊亂的靈氣攪亂了神智。
    越靠近陣眼，空氣裏的嗡鳴聲越清晰，像是無數根琴弦被按在水裏拉扯。他順著聲音拐過一道山坳，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喚他：“趙七哥？等等我……”
    那聲音怯生生的，像極了丙隊裏一個總被欺負的小雜役。李沐腳步沒停，隻用眼角餘光掃向身後，空無一人，隻有他自己的影子被扭曲的樹影切割成好幾段，其中一段竟在地上蠕動著，像條活物般往他腳邊爬。
    “裝神弄鬼。”
    他低聲罵了句，加快腳步往陣眼走，卻沒注意到，方才那聲音傳來的方向，一片枯葉落在地上，竟瞬間化作了一張微型魂幡的模樣，幡麵還沾著幾縷若有若無的血絲。
    到了聚魂陣基座前，他才發現陣法的嗡鳴裏，果然混著細碎的哭喊，像是有無數人被悶在石頭裏掙紮。
    陣眼中央的凹槽裏，本該瑩潤的靈氣此刻泛著灰黑色，每一次流轉都帶著“滋滋”的聲響，濺出的靈氣落在旁邊的野草上，草葉立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發黑，最後化作一縷黑煙消散。
    他正盯著陣紋斷裂處細看，忽覺背後一涼。轉頭時，恰好看見不遠處的樹後，站著個穿雜役服飾的少年，身形單薄，正是那位失蹤的弟子。對方低著頭，肩膀微微聳動，像是在哭。
    “喂，你在這兒做什麽？”李沐揚聲喝問。
    那少年緩緩抬頭，臉上卻沒有五官，隻有一片模糊的血肉，聲音從空蕩蕩的脖頸裏鑽出來，帶著濃濃的怨毒。
    “幫我……把臉補好啊……”
    李沐心頭一凜，反手將短刀擲了過去。刀鋒穿過“少年”的身體，釘在樹幹上，那幻象“噗”地一聲散作黑煙，而遠處的哭喊聲、嗡鳴聲突然拔高，陣眼的灰光猛地暴漲，竟在半空凝成一麵巨大的魂幡虛影，幡麵飄動，隱約能看見無數張扭曲的人臉。
    他往後退了兩步，後腰撞到一塊山石，才發現那石頭上不知何時爬滿了細小的冰紋，冰紋裏凍著些發絲般的東西，湊近了看，竟是一根根蜷縮的魂魄碎片。
    李沐盯著冰紋裏的魂魄碎片，指節不自覺地收緊。那些碎片在冰中微微顫動，像是還在掙紮，隱約能看出屬於不同魂魄的輪廓，顯然不止失蹤的那名雜役。
    這時，半空的魂幡虛影突然劇烈晃動，幡麵上的人臉齊齊轉向他，無數雙空洞的眼睛裏淌出黑血，齊刷刷地嘶吼起來。那聲音不似人聲，倒像是無數魂魄被碾碎時的哀鳴，震得他耳膜發疼，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猛地咬破舌尖，劇痛讓混沌的神智清明了幾分，這是聚魂陣失控後，被吞噬的魂魄形成的“怨潮”，正借著紊亂的靈氣衝擊活人的識海。若心誌稍不堅定，魂魄便會被這股怨氣勾走，成為幡麵新的“圖案”。
    這時。
    腳下的地麵突然傳來震動，像是有什麽東西在土層下快速穿行。李沐低頭，隻見陣眼基座周圍的泥土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凹陷，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根係！
    那些根係不知何時纏上了淡灰色的霧氣，每根須蔓上都纏著半透明的魂絲，正是被陣法吞噬的魂魄殘留。
    “滋啦！”
    陣眼斷裂的紋路上突然迸出一串火星，灰黑色的靈氣像是找到了宣泄口，順著裂紋噴湧而出，在半空凝成一隻巨大的鬼爪，帶著腥腐的寒氣抓向他的麵門。
    李沐側身翻滾躲開，鬼爪砸在他方才站著的地方，頓時碎石飛濺，地麵被抓出五道深溝，溝裏瞬間結滿了冰碴，冰碴上爬滿了蠕動的魂絲。
    他剛站穩，就見那瘦高弟子塞給他的半塊幹餅從懷裏滑了出來，落在地上。
    詭異的是，幹餅接觸到地麵的瞬間，竟像被強酸腐蝕般冒起黑煙，餅屑簌簌掉落，露出裏麵摻著的幾星銀灰色粉末，那是用來安撫魂魄的“鎮魂砂”，此刻卻在怨潮中迅速失效。
    “原來如此。”
    李沐心頭一沉。
    這哪裏是簡單的陣法紕漏？有人不僅破壞了陣紋，還在暗中引導怨潮滋長，甚至連丙隊弟子都可能被蒙在鼓裏。那瘦高弟子給的幹餅，究竟是好心，還是另一種試探？
    正思忖間，半空的魂幡虛影突然定格，所有嘶吼聲戛然而止。
    緊接著，幡麵中央裂開一道縫隙，縫隙裏滲出粘稠的黑液，滴落在陣眼基座上。被黑液觸及的斷裂紋路，竟像是活了般開始蠕動，隱隱要連成一個新的、更為詭異的陣紋形狀。
    李沐握緊了腰間的空刀鞘，眼神冷了下來。看來這西角山的邪乎，遠不止陣法反噬那麽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