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老父病榻,日薄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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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葉落盡,寒霜初降。
    時光無情地碾過青石村的田埂與屋簷。
    去歲那令人窒息的絕望,如同退潮後的淤泥,也在許多村民的心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記。
    村莊的恢複,是緩慢而艱難的。
    雖然雨水重新滋潤了土地,但家家戶戶都因那場天災耗盡了積蓄和元氣,日子過得依舊是緊巴巴。
    隻有村西頭張大山家那座青瓦土坯的新院落,依舊透著與眾不同的興旺與活力。
    孩子們的歡聲笑語不時傳出,與村中大部分人家的愁苦形成了鮮明對比。
    而村東頭那座破敗的老宅,則像是被這日漸寒冷的深秋徹底浸透了一般,愈發顯得陰冷、死寂,充滿了令人不安的氣息。
    張老漢的病,終究是沒能挺過去。
    自從上次中風癱瘓之後,他的身體便如同被蛀空了的老樹,一天比一天衰敗下去。
    最初,他還隻是半邊身子不能動彈,口齒不清。
    到後來,連吞咽都變得異常困難。
    再後來,他便漸漸失去了意識,整日裏隻是昏昏沉沉地躺在那張油膩肮髒的土炕上,雙目緊閉,鼻息微弱,如同一個沒有靈魂的軀殼。
    大小便早已失禁,汙穢之物常常浸濕了身下那床早已看不出原色的破舊被褥。
    屋子裏,彌漫著一股濃烈得令人作嘔的藥味、黴味和排泄物的惡臭。
    張婆子和劉氏,名義上還在“照料”著這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但那所謂的照料,也僅僅是每日裏,在張大山家派人送來那一鬥救命糧之後,不情不願地熬上一鍋稀得幾乎能當鏡子照的米湯。
    再由劉氏或者張二狗,捏著鼻子,粗手粗腳地,往張老漢那幾乎已經無法吞咽的嘴裏,胡亂灌上幾口。
    至於擦洗身體、清理汙穢、端屎端尿這些真正需要費心費力的活計。
    她們婆媳二人,則是能躲就躲,能拖就拖,常常是互相推諉,誰也不願沾手。
    有時候,甚至會因為一碗米湯由誰去喂而爭吵不休。
    這個曾經在家中頤指氣使、說一不二、將大兒子一家壓榨得體無完膚的老人。
    如今,卻在他生命最後的時光裏,品嚐著被至親之人嫌棄、忽視、甚至可以說是虐待的滋味。
    其境遇之淒涼,之不堪,令人唏噓,卻也似乎並不值得多少同情。
    張大山依舊信守著他當初在父親病榻前許下的那個、帶著複雜情感的承諾。
    每半月,他都會準時讓鐵牛或者石頭,一起將一鬥脫了殼的糙米,送到老宅。
    並且會當著張婆子或劉氏的麵,一字一句地,清晰而又冷漠地交代清楚:
    “這是給俺爹吃的口糧,一鬥,半月的份量。你們莫要克扣了去,也莫要指望再多出一粒。”
    鐵牛和石頭,也早已習慣了父親的這種“公事公辦”的態度。
    他們每次送糧過去,都是將米袋直接放到老宅的屋子門口。
    然後,會象征性地,隔著門簾,朝裏麵那個幾乎已經看不出人形的人望上一眼。
    再冷冷地掃過旁邊那兩個眼神閃爍、臉上帶著虛偽悲戚的女人。
    一句話不多說,放下米,轉身就走。
    任憑張婆子在後麵如何聲淚俱下地哭訴家裏艱難、藥費無著、老頭子眼看就要斷氣。
    任憑劉氏如何旁敲側擊地暗示大伯家如今家大業大、理應多出些銀錢來給老人家“衝喜”或者“準備後事”。
    他們都如同沒有聽見一般,腳步沒有絲毫停頓。
    老宅那邊的人,休想再從他們張家,多拿走一文錢,一根草。
    自然是讓張婆子和劉氏恨得牙根癢癢,卻又無可奈何。
    她們知道,硬來是肯定行不通的了。
    張大山那小子現在是軟硬不吃,油鹽不進。
    他身邊那幾個兒子,也一個個都長成了身高馬大的樣子,根本不敢招惹。
    她們隻能將所有的怨氣和不滿,都默默地積壓在心底。
    或者,在張二狗這個沒用的男人身上,變本加厲地發泄出來。
    當然,她們也並沒有完全死心。
    她們在等待。
    等待著張老漢咽下最後一口氣的那一天。
    等待著那場或許能成為她們最後“翻本”機會的——喪事。
    劉氏的心裏,更是早就將算盤打得劈啪作響。
    她不止一次地,在夜深人靜時,對著同樣愁眉不展的張婆子嘀咕:
    “娘啊,您也別太往心裏去了。爹這病,看樣子是真熬不過這個冬天了。”
    “咱們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等等爹真閉了眼。這喪事,咱們可得好好合計合計。”
    “大哥他現在可是村裏數一數二的體麵人,又是長子,這白事上,他要是不出大頭,那可是要被全村人戳脊梁骨的。”
    “咱們到時候,就一口咬定,家裏沒錢,一文錢都拿不出來。”
    “讓他把棺材、壽衣、酒席、法事所有的開銷都包了。”
    “最好啊,是能讓他再拿出一筆錢來,給您老人家當‘養老錢’,也給二狗給二狗留條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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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那雙三角眼裏,閃爍著的全是精明刻薄的算計,沒有半分對即將離世的公公的悲傷。
    張婆子聽著兒媳婦這番“高見”,渾濁的老眼裏也閃過一絲貪婪和期待的光芒。
    是啊。
    老頭子死了也就死了,反正這些日子也跟個活死人差不多,還得人伺候。
    倒是能借著他的死,好好地敲詐大房一筆。
    這才是最要緊的。
    最好是能讓張大山把之前“昧下”的那些錢,都吐出來。
    於是,老宅裏的這兩個女人,便在張老漢那微弱的呼吸聲旁,在彌漫著死亡和腐朽氣息的空氣中,悄然達成了某種更加醜陋和冷酷的“默契”。
    她們不再像以前那樣,因為張大山送來的糧食太少而大吵大鬧。
    反而變得有些“通情達理”起來,甚至會刻意地在送糧來時,表現出對張大山的“理解”和對老頭子病情的“深切悲痛”。
    企圖用這種方式,來麻痹對方,也為將來“名正言順”地索要更多好處,做好最充分的鋪墊。
    對於老宅內部這些齷齪的心思和算計。
    張大山隻是在心裏冷笑。
    真當他還是以前那個任人拿捏的軟柿子嗎?
    想要利用他父親的死來訛詐他?
    真是打錯了算盤。
    他依舊每月按時讓兒子們送去糙米。
    這是他作為“人子”的最後一點名分和道義。
    至於其他的
    無論是金錢上的索取,還是情感上的綁架。
    他都早已做好了最堅決、最徹底的應對準備。
    絕不會再讓老宅那些吸血鬼,從他這裏占到任何一絲一毫的便宜。
    張老漢的生命,就在這種令人窒息的絕望、肮髒的算計和冷漠的注視下,一天天地,如同風中殘燭般,搖曳著,黯淡下去。
    他的身體越來越虛弱,呼吸也越來越微弱,幾乎已經感覺不到什麽生命的氣息了。
    有時候,他會突然毫無征兆地睜開那隻還能活動的眼睛,渾濁的目光在屋頂那片漆黑的茅草上茫然地掃視著,喉嚨裏發出幾聲意義不明的、如同拉風箱般的“嗬嗬”聲。
    似乎想抓住什麽,又似乎什麽也抓不住。
    不知道在他那即將徹底熄滅的意識深處,是否會對他這一生的所作所為,對他曾經那樣刻薄對待過的長子長媳和那八個孫子孫女,產生過一絲一毫的悔恨?
    又或者,他依舊固執地認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從未有過半分錯處?
    沒有人知道。
    也沒有人在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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