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床前送終?恩怨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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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張大山帶著鐵牛和石頭,再次踏入老宅那扇熟悉而又陌生的院門時。
一股比上次更加濃烈、更加令人窒息的壓抑氣息,便如同實質的陰霾般,迎麵撲來。
院子裏,比上次更加雜亂,似乎已經很久沒有人打理了。
堂屋的門緊閉著,但從裏麵,隱隱約約傳來了張婆子那壓抑著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嗚咽聲,還夾雜著劉氏那刻意放低了卻依舊能聽出幾分不耐煩的安撫聲。
張二狗則像個失了魂的木偶一般,呆呆地蹲在堂屋門口的台階上,雙手抱著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看到張大山父子三人進來,他隻是茫然地抬了抬眼皮,隨即又將頭深深地埋了下去,沒有絲毫的表示。
張大山沒有理會他,徑直推開了那扇通往張老漢臥房的、吱呀作響的破舊木門。
一股更加濃烈渾濁的、混合了藥味、黴味、以及死亡臨近時特有的腐朽氣味,瞬間湧了出來,嗆得他幾乎要屏住呼吸。
房間裏光線極其昏暗,隻有一縷慘淡的日光,從那扇糊著破舊窗紙的小窗戶艱難地擠進來,勉強照亮了炕上那個如同枯柴般的身影。
是張老漢。
他直挺挺地躺在那裏,身上蓋著一床油膩肮髒、散發著異味的破舊棉被。
整個人瘦得隻剩下一副骨架,顴骨高高聳起,眼窩深陷,臉上布滿了死灰般的蒼白。
他的嘴巴無意識地張開著,口角歪斜,不時地流出一些渾濁的涎水。
一隻眼睛緊緊地閉著,另一隻眼睛則半睜半閉,那渾濁的眼球已經失去了所有的神采,如同蒙塵的玻璃珠一般,空洞地望著棚頂。
他的胸膛,幾乎看不到起伏,隻有喉嚨裏,時不時地發出一陣極其微弱的、如同拉風箱般的“嗬嗬”聲,仿佛每一口呼吸,都要耗盡他最後的一絲力氣。
汙穢的氣味,比上次更加濃烈。
顯然,在他生命的最後這段時光裏,並未得到多少像樣的照料。
張大山默默地站在炕邊,看著眼前這個氣息奄奄、生命之火即將熄滅的老人。
他的心,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然後又被狠狠地拋入冰冷刺骨的深潭之中,百味雜陳,難以言喻。
這就是他的父親。
那個曾經在他麵前作威作福、頤指氣使了一輩子的父親。
那個曾經將他所有的辛勞和付出都視為理所當然、卻從未給過他半分溫情和肯定的父親。
那個曾經為了偏袒小兒子,而將他這個長子長媳以及八個孫子孫女,如同垃圾一般掃地出門的父親。
如今,他就要這樣,在孤獨、汙穢和病痛的折磨中,走向他人生的終點。
沒有尊嚴,沒有體麵,甚至可能連一絲清醒的意識都沒有了。
一時間,過去二十多年所積壓的那些怨恨、憤怒、不甘、以及被無情壓榨和拋棄的痛苦記憶,如同決堤的洪水般,不受控製地湧上他的心頭。
他想起了,自己是如何像頭老黃牛一樣,日夜操勞,卻依舊換不來父母的一句好話。
想起了,王氏是如何含辛茹苦,省吃儉用,卻依舊要忍受婆母的刻薄和弟媳的刁難。
想起了,孩子們是如何在饑餓和寒冷中瑟瑟發抖,眼中充滿了對食物的渴望和對未來的恐懼。
想起了,分家時,這對父母是如何的冷漠和絕情,是如何將他們一家推向了死亡的邊緣。
這些記憶,如同最鋒利的刀子,一刀刀地淩遲著他的心。
讓他恨不得立刻就轉身離去,再也不要看到這個帶給他無盡痛苦的“親人”。
然而,當他的目光,再次落到張老漢那張瘦骨嶙峋、毫無生氣的臉上時。
當他聽到那從老人喉嚨深處發出的、如同遊絲般微弱的呼吸聲時。
他心中那股滔天的怨恨,卻又像是被什麽東西給硬生生地壓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複雜、更加難以名狀的悲涼。
是啊,他該恨他。
他有足夠的理由去恨他。
可是,恨,又能怎麽樣呢?
人都要死了。
所有的恩怨,所有的糾葛,似乎都將隨著這個生命的逝去,而變得不再那麽重要了?
他甚至有些可笑地想,若是自己前世記憶沒有蘇醒,原主張大山,此刻會是怎樣的心情?
是會痛哭流涕,還是會麻木不仁?
亦或是在長期的壓抑和絕望之後,也會產生一絲解脫般的快意?
他不知道。
他隻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是如此的矛盾,如此的混亂。
就在這時,炕上那個原本一動不動的老人,喉嚨裏突然發出了一陣更加急促的“嗬嗬”聲。
他那隻半睜的眼睛,似乎也微微轉動了一下,渾濁的目光,極其艱難地,落在了站在炕邊的張大山身上。
那目光裏,似乎帶著幾分茫然?
幾分痛苦?
甚至還有一絲極其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祈求?
張大山的心,猛地一顫。
他下意識地,想要上前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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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又硬生生地止住了腳步。
他能做什麽呢?
說幾句安慰的話?可他們之間,早已無話可說。
握住他那枯瘦的手?他做不到。那雙手,從未給過他半分溫暖。
他隻能,也隻會,像一個局外人一般,冷冷地,看著這個生命,走向最後的消亡。
這,或許就是他們父子之間,最真實的,也是最可悲的結局。
身後的張婆子、劉氏和張二狗,也早已擠進了屋裏。
看到張老漢這副模樣,張婆子立刻就撲到炕邊,再次放聲大哭起來。
“老頭子啊。你你怎麽就要丟下俺們走了啊”
“俺的命怎麽這麽苦啊”
她的哭聲,依舊是那麽的幹澀,那麽的充滿了表演的成分。
劉氏則在一旁假惺惺地抹著眼淚,眼睛卻時不時地瞟向張大山,似乎在觀察他的反應,也在盤算著下一步該如何開口“要錢”。
張二狗則是一臉的六神無主,除了跟著掉幾滴鱷魚的眼淚,便再也做不出任何像樣的舉動。
張大山對他們的表演,早已是視若無睹。
他的目光,隻是複雜地,看著炕上那個正在與死神進行最後搏鬥的老人。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壓抑的哭嚎中,一點點流逝。
張老漢喉嚨裏的“嗬嗬”聲,越來越微弱。
他那隻半睜的眼睛,也漸漸失去了最後的光彩,變得空洞而死寂。
終於,在一次極其輕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抽搐之後。
他的胸膛,徹底停止了起伏。
屋子裏,所有的聲音,都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張老漢,這個偏心刻薄了一輩子、也糊塗懦弱了一輩子的老人。
死了。
就這麽,無聲無息地,在他最不待見的長子長孫的注視下,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屋子裏,死一般的寂靜。
隻有張婆子那壓抑不住的、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十歲的、帶著幾分真實悲痛的嗚咽聲,在空蕩蕩的房間裏回蕩。
張大山默默地看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他的心裏,也說不清是悲是喜,還是悵然。
或許,都有一些吧。
床前送終?
他來了。
他看到了。
但這,算是“送終”嗎?
恩怨難明。
或許,有些恩怨,根本就不需要分明。
隨著生命的逝去,一切,都將化為塵土,再無意義。
他唯一能做的,或許就是,按照這個時代的規矩,盡一份最基本的人子之禮。
然後,徹底斬斷與這個原生家庭的、最後的一絲牽連。
從此以後,海闊天空,各自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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