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北侯府那間充滿絕望氣息的臥房內，時間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死死扼住咽喉。每一息的流逝，都伴隨著老將軍李牧愈發微弱的呼吸聲，如同沉重的鼓點，敲擊在每個人的心上。
    “提純……提純……”丫丫失魂落魄地從臥房內走了出來。
    她那張一向充滿自信與光彩的清秀臉龐，此刻卻寫滿了一種幾乎要將她整個人徹底吞噬的巨大茫然。
    希望就在眼前。那圈充滿神跡的“抑菌光環”早已向她證明了“神藥”是真實存在的。
    但她卻如同一個隔著一層最堅固的琉璃看著無盡寶藏的凡人。看得見，摸得著，卻無論如何都拿不到！
    這種明明已經找到生路卻又被一堵看不見的高牆死死擋住的無力感，比之前的任何一次失敗都更讓她感到絕望。
    她將自己關進侯府的臨時實驗室內，嚐試了所有她能想到的傳統“提純”之法。
    ——用細密的紗布進行反複過濾。結果得到的依舊是那碗看似清澈卻毫無效力的黃綠色濁湯。
    ——用文火進行緩慢熬煮，試圖將那“精華”如同熬製膏藥一般濃縮出來。結果那本就極其微弱的“抑菌”神效竟在高溫之下徹底消失了！
    “錯了……又錯了……”丫丫痛苦地將手中的藥碗狠狠摔在地上，發出了清脆的碎裂聲。
    她蹲下身子，將頭深深埋在雙膝之間，那雙堅強的肩膀第一次無法抑製地劇烈顫抖起來。
    她哭了，哭得像個無助的孩子。
    ……
    就在此時，一陣沉穩的、帶著幾分憨厚氣息的腳步聲從門外緩緩走了進來。
    一隻粗糙卻異常溫暖的大手輕輕放在她的頭頂。
    “二妹，”一個同樣充滿焦慮卻努力保持鎮定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別……別急。”
    “爹常說，這世上沒有解不開的難題，隻有沒找對的法子。”
    丫丫緩緩抬起頭，淚眼婆娑之中，她看到的是她那位一向不善言辭卻總在最關鍵時刻給予她最溫暖支持的四哥張栓子。
    他是得知老侯爺病危、妹妹陷入困境後，第一時間從城外的“皇家禦酒坊”快馬加鞭趕來的。
    “四哥……”丫丫的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充滿無助，“我……我是不是很沒用？”
    “我明明已經找到了救侯爺的藥……可我就是拿不到它……”
    “傻丫頭。”栓子歎了口氣。
    他從懷中取出一塊幹淨的手帕，笨拙地為妹妹擦拭臉上的淚水。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你做的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開天辟地之事，哪有一帆風順的道理？”
    他沒有說任何空洞的安慰之詞，隻是如同一個最忠實的聽眾，靜靜地聽著妹妹將她這兩日來所遇到的所有困境、所嚐試的所有失敗以及她關於“雜質”與“精華”的猜測一一傾訴出來。
    聽完之後，他這個一向對“醫理”一竅不通的“釀酒匠”卻陷入了長久的沉思。
    許久之後，他突然開口，問了丫丫一個看似與此毫不相幹的問題。
    “二妹，你方才說，你用火去熬煮那‘濁湯’，其‘神效’便會消失？”
    “是啊。”丫丫點了點頭，眼中再次流露出深深的困惑，“我也不知道為何。按理說熬煮本就是去蕪存菁之法……”
    “那若用的不是‘熬’。”栓子的眼中閃爍起一種屬於匠人在思考自己最擅長領域時特有的專注而又自信的光芒。
    “而是……‘蒸’呢？”
    “蒸？”丫丫愣住了。
    “對，就是蒸。”栓子來了興致。
    他站起身，走到桌案前，拿起紙筆，用他那字跡雖不算漂亮卻畫得異常精準的線條，飛快勾勒出一套他最熟悉的釀酒蒸餾器的草圖。
    “二妹，你看。”他指著圖紙，如同一個向世人展示自己最得意作品的藝術家。
    “我等釀造那‘青石春’一般的烈酒，其法便是‘蒸餾’。”
    “我們將那發酵好的酒醪放入這銅甑之中，以文火緩緩加熱。”
    “酒其性輕，其氣醇，遇熱則會先於水化為‘酒氣’蒸騰而上。”
    “再將此‘酒氣’引入這盤旋的‘冷卻銅管’之內，遇冷則會重新凝結為酒露！”
    “此‘酒露’便是那酒中最純淨也最辛烈的精華！”
    “而那些無用的糟粕與大部分的水分則因其性重而留存於銅甑之底。”
    “如此一‘蒸’一‘凝’，則‘精華’與‘雜質’便可完美地分離！”
    ……
    這番充滿“格物”智慧將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釀酒”與“製藥”以一種充滿奇思妙想的方式完美聯係在一起的“跨界”理論，如同一道最璀璨的閃電，狠狠劈在丫丫那顆早已因無數次失敗而陷入“思維死胡同”的聰慧頭腦之上！
    是啊！對啊！蒸餾！低溫蒸餾！
    她怎麽就沒想到呢？！
    她一直以來隻想著如何用高溫去“熬幹”水分從而“逼出”精華，卻從未想過可以反其道而行之！用一種比水的沸點更低的溫度去將那比水更“輕”的精華給溫柔地“蒸”出來！
    這是一種何等巧妙何等天才的構想！
    “四哥！”丫丫猛地從地上站了起來！
    她那雙本已因哭泣而變得紅腫的清澈眼眸在這一刻瞬間被一道前所未有的、如同找到全世界寶藏般的巨大光芒徹底點亮！
    她一把抓住栓子的胳膊，聲音因極度激動而劇烈顫抖！
    “四哥！你……你簡直是我的福星！是侯爺的救星啊！”
    “快！快告訴我！你那最精密的‘蒸餾高塔’如今在何處？！”
    “我現在立刻馬上就要用！”
    看著妹妹那副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般的狂喜模樣，栓子那張憨厚的臉上也終於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拍了拍妹妹的肩膀，聲音沉穩而又充滿讓人心安的力量。
    “傻丫頭。知道你這邊事關重大。”
    “我來時便已讓酒坊裏最好的工匠將那套咱們家最新研製出的、可以進行‘低溫分段蒸餾’的琉璃高塔給拆卸了下來。”
    “如今早已在侯府的後院開始重新組裝了！”
    “我還帶來了咱們家去年才從西域高價購回的最好的‘活性炭’。”
    他從懷中取出一塊漆黑如墨卻質地輕盈的木炭。
    “爹說此物內有乾坤，其內有億萬個肉眼看不見的微小孔洞，最是擅長吸附那水中的雜質與異味。”
    “我想用它來對那‘神藥之露’進行最後的‘精濾’，或可讓其變得更純更淨！”
    ……
    低溫分段蒸餾！活性炭吸附！
    這一套足以讓另一個世界的現代化工博士都為之驚歎的“組合拳”，竟就這樣被這對充滿“格物”智慧的兄妹在一次充滿親情與信任的“頭腦風暴”中完美創造了出來！
    丫丫看著眼前這個雖不善言辭心思卻比任何人都更細膩也更可靠的四哥，她的眼眶再次濕潤了。
    但這一次不再是因為無助，而是因為感動與那即將迎來最終勝利的無盡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