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北侯府的後院，一座原本用來蒔花弄草的暖房在一夜之間被改造成了一座充滿神秘與未來感的臨時琉璃工坊。
    工坊正中央矗立著一座高達一丈有餘、由數十個大小不一的琉璃器皿和盤旋彎曲的銅管拚接而成的結構極其複雜的“分段蒸餾高塔”。在高塔底部，幾座經過特殊改造的酒精燈正“呼呼”燃燒，為整個係統提供穩定而又精確的熱源。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混合了濃鬱藥香、淡淡酒香與金屬氣息的奇異味道。
    安國公四子張栓子，這位平日隻與酒麴和高粱打交道的“釀酒大師”，此刻卻如同一位於運籌帷幄的大將軍，一臉嚴肅地指揮幾名從皇家禦酒坊緊急抽調來的最得力弟子，對這套代表他畢生心血的“神器”進行最後調試。
    “甲字閥門，壓力如何？”他的聲音洪亮而又沉穩。
    “回稟師父！壓力平穩，正在二分之位！”一個年輕弟子緊盯由細玻璃管製成的壓力計，高聲回應。
    “乙字冷凝管，水流是否通暢？”
    “通暢無阻！出水之溫與入水一般無二！”
    “好！”栓子滿意地點了點頭，轉身對著從昨夜開始便一直寸步不離守在高塔旁、眼中布滿血絲卻閃爍無盡期盼光芒的妹妹張丫丫說道：“二妹，都妥當了。隨時可以開始了。”
    丫丫深吸一口氣，那顆因即將到來的“終極審判”而劇烈跳動的心漸漸平複。
    她對著早已等候多時的醫療隊隊員們重重地點了點頭：“取‘濁湯’來！”
    ……
    很快，數十大桶由青黴菌發酵而成的呈現淡淡黃綠色的“培養濁液”被小心翼翼抬了進來。
    這些在常人眼中不過是些“發黴的臭水”，但在丫丫和栓子眼中卻是蘊含無盡生機的液體黃金！
    “四哥，”丫丫指著那些濁液，用極其嚴肅的語氣再次向栓子確認道，“此物與你平日蒸餾的酒醪性狀大不相同。其內那有用的‘精華’極其微弱，且似乎極不耐高溫。你可有把握？”
    “放心吧，二妹。”栓子拍了拍胸脯，臉上露出屬於匠人的絕對自信。
    “論醫術，哥哥我給你提鞋都不配。但論在這瓶瓶罐罐裏‘蒸’東西的本事，”他嘿嘿一笑，“這天下若我張栓子自認第二，便無人敢稱第一！”
    他走到蒸餾高塔的主體——一個巨大的球形琉璃蒸餾瓶前，親自打開入料口：“來！將濁湯緩緩倒入！”
    在眾人屏息注視下，那黃綠色液體被緩緩注入蒸餾瓶中，直至裝滿大半。
    栓子蓋上瓶塞，仔細檢查所有接口，確認萬無一失後，才走到那幾座酒精燈前，緩緩轉動控製火焰大小的黃銅閥門：“開火！”
    ……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變得無比緩慢。
    整個工坊內隻剩下酒精燈燃燒時那“呼呼”的微響和所有人壓抑著的沉重呼吸聲。
    所有目光都死死盯著那座正在緩緩升溫的琉璃高塔，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丫丫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她知道，成或敗，老侯爺的命乃至天下萬千金創患者的未來，就全在這一“蒸”之間了！
    ……
    “溫度已至四十度……”一個負責觀測溫度計的弟子用顫抖的聲音低聲報告。
    “瓶內尚無動靜……”
    “溫度五十度……”
    “依舊沒有動靜……”
    “六十度！”
    就在此時！
    “有了！有了！師父！小姐！你們快看！”另一個負責觀察蒸餾瓶的弟子突然發出驚喜的尖叫！
    隻見那巨大琉璃瓶內，那原本平靜的黃綠色濁液表麵開始冒出一絲絲極其微弱、肉眼幾乎難以察覺的白色蒸汽！
    “來了！”栓子的眼中迸發出前所未有的精光！
    他知道，這個溫度遠低於水的沸點！此刻被“蒸”出來的絕不是普通的水汽，而是那比水更“輕”也更容易“升華”的神藥精華！
    “穩住！穩住火候！萬不可再高半分！”他對著負責控火的弟子大聲咆哮。
    隨即，他快步走到那盤旋的“冷卻銅管”盡頭，那裏連接著一個由純淨琉璃打造的小小收集瓶。
    ……
    一滴……兩滴……三滴……
    在那白色蒸汽經過冰冷銅管後，一滴滴呈現出比之前那“濁湯”要清澈許多的淡淡金黃色液體開始從導管末端緩緩滴落、匯聚……
    最終在收集瓶底部積攢了薄薄一層。
    那顏色如同最上等的蜂蜜，那氣味卻不再是之前的泥土腥氣，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奇異清香。
    “取樣！”丫丫的聲音因激動而微微顫抖。
    她親自用一根消過毒的琉璃滴管小心翼翼從那金黃色液體中吸取極其微量的樣本。
    然後快步走到早已準備好的另一台高倍顯微鏡前，將這滴“頭道精露”滴入一個早已塗滿“金創惡菌”的培養皿中。
    她將眼睛湊到鏡筒前。
    下一刻，她看到了一幅讓她畢生難以忘懷的神跡！
    隻見在那滴金黃色液體與那片黃綠色“惡菌”菌落接觸的一瞬間，那些原本還在瘋狂蠕動、繁殖的“微小毒種”竟如同遇到天神降下的“滅世神雷”一般，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大範圍溶解！死亡！崩解！
    其效果比之前那“抑菌光環”要霸道百倍！要迅猛千倍！
    這不再是簡單的“抑製”，而是屠殺！是一場來自格物的單方麵降維打擊！
    ……
    “成功了……成功了……四哥！我們成功了！”丫丫再也抑製不住，從顯微鏡前猛地抬起頭，對著栓子發出喜極而泣的歡呼！
    然而栓子卻並未因此滿足。
    他看著那收集瓶中依舊是“液體”形態的“神藥”，皺了皺眉頭：“二妹，別急。爹說凡藥皆以‘純’為貴。此物雖已是精華，但其中必然還夾雜不少無用的水分。”
    “我要讓它變得更純！”
    他沒有停下，而是將那收集到的“頭道精露”再次注入另一座更小也更精密的“二次蒸餾塔”中！
    並在最後收集管道中鋪上一層厚厚的由他親自研磨成粉的活性炭，進行最後的極限精濾！
    ……
    當那金黃色液體經過這第二輪“低溫蒸餾”，又穿過那擁有億萬個微小孔洞的“活性炭”濾層後，最終從導管末端滴落下來的不再是液體，而是一粒粒如同最細膩的金色沙礫般的細微結晶！
    它們在燭火照耀下閃爍著如同鑽石般璀璨的神聖光芒！
    整個工坊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如同在朝聖一般死死盯著那從導管末端緩緩堆積起來的金色沙丘！
    他們知道，他們正在親眼見證一個足以改變人類與疾病數千年戰爭史的偉大奇跡的誕生！
    ……
    “夠……夠了嗎？”丫丫的聲音顫抖著問道。
    栓子看著那在數個時辰緊張忙碌後最終隻收集到不過一錢左右的金色粉末，擦了擦額頭的汗水，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
    他小心翼翼用一張幹淨的桑皮紙將這些比黃金還珍貴萬倍的“金屑”輕輕包裹起來，然後鄭重交到妹妹手中。
    “去吧，二妹。”他的聲音沙啞卻充滿無盡的溫柔與力量。
    “用它去將那位為帝國戎馬一生的老將軍……從鬼門關裏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