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發生在張小山與張石頭兄弟間的深夜長談，宛如驚蟄春雷，徹底喚醒了安國公府這頭沉浸於“技術勝利”喜悅的雄獅。
    “財富的流向，遠比財富的創造，更為重要。”
    三弟那飽含憂患的警世之言，令張石頭這位“商業帝國”締造者，首次從令人目眩的“增長數字”中清醒。
    他深知，一場更深刻、更凶險的“社會革命”，已迫在眉睫。
    他與青石商會，將責無旁貸，成為這場“自我革命”的……先鋒。
    在與三弟徹夜長談，初步擬定一係列旨在“抑製土地兼並、反哺中小工商”的改革章程後，張石頭並未立即返回京城。
    他選擇在青石村——一切開始之地，多停留數日。
    他要親眼見證，那被他與家族視為能再次提升帝國“生產力”，為“社會革命”提供堅實物質基礎的……內燃機項目，進展如何。
    ……
    “追光”實驗室，內燃機攻堅組。
    張石頭再次推開那扇充滿金屬與機油氣息的大門時，欣喜發現，此處已無數日前黑煙滾滾的狼狽景象。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充滿秩序與澎湃活力的……創造激情！
    實驗室正中央，張念祖——大哥鐵牛的長子，意氣風發，立於一塊巨大黑板前。
    他身旁，圍攏著十數名從皇家格物學院“機械司”精選的頂尖青年才俊。
    黑板上，占據整麵牆壁的，是以精準線條勾勒的、充滿“工程美學”的複雜機械結構圖。
    “諸位，請看！”張念祖聲音沉穩，透著揭開終極謎底的自信。
    “經我等數日不眠不休的推演與論證，我們終於初步摸清‘內燃’之力的……運行規律！”
    “其不同於蒸汽之力的粗獷單一，更似技藝高超的舞者。”
    “每一次做功，皆須嚴格遵循四個不可逾越的……節拍！”
    他手持長指揮棒，宛如樂團指揮，指點江山，揮斥方遒。
    ……
    “第一拍，曰‘吸’！”指揮棒點在氣缸的進氣閥上。
    “此刻，活塞下行，氣閥開啟，預熱霧化的油氣，如長鯨吸水，源源吸入密閉氣缸。”
    “第二拍，曰‘壓’！”指揮棒下移，指向運行至下止點的活塞。
    “進排氣閥同時關閉，活塞在飛輪慣性帶動下悍然上行，將油氣以雷霆之勢壓縮至極小空間。”
    “其壓力暴漲百倍，溫度隨之飆升！”
    “第三拍，曰‘爆’！”指揮棒猛指氣缸頂端的火花塞。
    “就在壓力與溫度達極限的一瞬，三弟文遠設計的點火器，釋放媲美天雷的……高壓電火花！”
    “——點燃一切！”
    “壓縮至極致的油氣，瞬間爆發出比黑火藥強千倍的……恐怖氣浪！”
    “這氣浪，如神明之手，狠狠將活塞以無可匹敵之勢……推向深淵！”
    “這，便是‘內燃’之力，所有力量的……終極源泉！”
    ……
    “那……第四拍呢？”一名如癡如醉的年輕學子忍不住追問。
    張念祖微微一笑，“第四拍，曰‘排’。”
    指揮棒指向氣缸另一側的排氣閥。
    “當驚天一推完成，燃燒殆盡的廢氣已無用。”
    “排氣閥開啟，活塞再次上行，將汙濁之氣盡數排出。”
    “為下一個‘吸、壓、爆、排’的完美循環……騰出空間！”
    ……
    吸！壓！爆！排！
    這充滿韻律與力量的“四衝程”循環理論，宛如華美戰爭史詩。
    張念祖以激情與自信，將其清晰展現在眾人麵前。
    在場之人，無論是癡迷機械的青年才俊，還是技術門外漢張石頭，皆被這堪稱完美的理論……深深震撼！
    他們仿佛親眼看到，由精密齒輪、連杆、活塞組成的鋼鐵巨獸，在眼前發出無窮力量的……轟鳴！
    “好……好啊！”張石頭由衷讚歎，“念祖，你不愧是你爹的兒子！這簡直巧奪天工！”
    然，張念祖聽罷二伯誇獎，臉上卻無絲毫得意，僅苦笑搖頭。
    “二伯，過譽了。”
    他指著黑板上連接活塞與曲軸的連杆結構。
    “理論雖已成型，變為現實的最後一步，卻依舊如登天之難。”
    “為何？”張石頭不解。
    “因這‘四衝程’雖完美，卻帶來全新且致命的……矛盾。”
    “——‘往複’與‘旋轉’之爭。”張念祖聲音凝重。
    他以粉筆畫出上下運動與圓周運動的箭頭。
    “二伯，您看，活塞運動為上下往複的直線。”
    “而我們所需的，是驅動車輪、船槳的……穩定旋轉之力。”
    “如何將兩種截然不同的運動方式，完美轉化？”
    “如何讓時而狂暴、時而沉寂的活塞，變為周而複始的飛輪？”
    “這中間的小小連杆……”他重重點在連杆結構上。
    “……便成整個內燃機最脆弱、最關鍵的……心髒！”
    “它既要承受爆炸瞬間的恐怖衝擊，又要將狂暴直線之力，化為柔和旋轉之功。”
    “對材質之堅韌、結構之精巧、角度之精準的要求，皆近乎……苛刻！”
    “我們已為此繪製百張圖紙，嚐試數十方案，終因無法完美解決‘轉化’難題，而……功虧一簣。”
    ……
    實驗室因這“終極難題”陷入沉寂時，那蒼老卻充滿智慧的聲音，自後堂緩緩傳來。
    “念祖，你殺過牛嗎？”
    元聖張大山不知何時現身，手提一柄寒光閃爍的庖丁解牛刀。
    ……
    “祖父？”張念祖愣住，不解祖父為何突問如此“血腥”問題。
    “回祖父，”他老實搖頭，“孫兒不曾。”
    “唉……”張大山歎息。
    “格物而不‘格’物，隻知埋首圖紙與數據。”
    “卻忘了觀摩天地間最精巧、最完美的……造化。”
    他未多言，命人牽來一頭膘肥體壯的大黃牛。
    這位帝國傳奇，宛如普通庖丁，挽袖，手起刀落。
    以精準而藝術的手法，展現傳承千年的……庖丁解牛之術！
    他未理會血腥內髒與肥美牛肉，僅將連接“大腿骨”與“小腿骨”的膝關節，完整剔出。
    他高舉這帶血卻精巧的關節，置於目瞪口呆的張念祖麵前。
    “看。”他的聲音如暮鼓晨鍾。
    “這，便是造物主為我們展示的……最完美的‘活塞連杆’！”
    他輕轉膝關節，“看這‘半月板’，如何以柔克剛，緩衝奔跑跳躍的巨大衝擊。”
    “看這‘十字韌帶’，如何堅韌而富有彈性，將大腿的直線之力，完美轉為小腿的擺動之功。”
    “看這關節內的‘軟骨’與‘滑液’，如何將摩擦降至……最低！”
    “……這，不正是你們苦尋的……答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