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元聖張大山用一根平平無奇的銅線，將那隻“電之耳”與“電之口”連接在一起時，整個實驗室內陷入了一種比方才見到“留聲機”時更加詭異的寂靜。
    如果說“留聲機”是將在場眾人拖入了“過去”的深淵，讓他們感受到了對“時間”被囚禁的恐懼。
    那麽眼前這個由“話筒”、“銅線”、“喇叭”所組成的更加簡單、也更加匪夷所思的組合，則將他們拋向了“未來”的迷霧，讓他們第一次感受到了對“空間”被洞穿的茫然。
    “爺……爺爺……”
    工程學部的總負責人張念祖呆呆地看著自己祖父手中那根纖細的銅線，第一個打破了沉默。他的聲音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
    “您……您方才說……‘征服現在’……您的意思是……隻要對著這頭的話筒說話，那聲音便能從那頭的喇叭裏傳出來？”
    “有何不可？”張大山依舊是那副雲淡風輕的表情。
    “可……可是……”張念祖的喉結艱難地上下滾動了一下，“這……這中間隔著足足十丈的距離啊！這銅線雖能導電，卻如何能‘傳遞’聲音？”
    他的這個問題問出了在場所有人的心聲。
    是啊。
    聲音乃是空氣之振動。
    這是格物大學蒙學孩童都懂的道理。
    這根銅線是實心之物，中間並無孔竅。它如何能將聲音從這一頭運到另一頭？
    這已經不是“格物”。
    這是“隔空取物”！
    是神仙誌怪裏才有的“道法”！
    “誰說它傳遞的是‘聲音’了？”
    張大山看著眾人那如同見了鬼一般的表情，失聲而笑。
    他指著那根銅線，對著所有人，也對著自己最心愛的弟子，緩緩開口，說出了一段足以被銘刻進人類科技史上最光輝篇章的話語。
    “諸位都看錯了。”
    “這根銅線之中奔跑的從來都不是‘聲音’。”
    “而是一種比聲音快一萬倍、比世間最快的‘八百裏加急’還要快一萬倍的東西。”
    “我稱之為……”
    “‘電之流’。”
    “電之流？”眾人麵麵相覷。
    “聲音太慢了。”張大山的聲音帶著一絲屬於更高維度文明的俯瞰與悲憫，“聲音也太脆弱了。它會被風吹散，會被牆阻斷，會被這天地間無窮的阻礙所吞噬。”
    “所以我們為何要用它來傳遞？”
    “我們要用的是‘電’！是那與風雷同源、與閃電同宗的宇宙間最迅捷、也最純粹的力量！”
    他的弟子在這一刻眼中爆發出璀璨至極的光芒！
    他徹底明白了！
    他猛地上前一步，對著那些依舊在迷霧中苦苦思索的各大學院的院長們朗聲解釋道
    “諸位大人！請聽我一言！”
    “此事原理其實極為簡單！”
    “其一！”他拿起那隻話筒，“此物能將我等說話時那微弱的‘聲之振動’轉化為一股強弱變化、與之完全同步的‘電之流’！”
    “其二！”他指著那根長長的銅線，“這股‘電之流’會以近乎於風雷閃電般的速度沿著這根銅線奔赴遠方！無論這根銅線有十丈長，還是一百裏長！”
    “其三！”他最後拿起那隻微型喇叭，“當這股‘電之流’抵達終點時！此物便能將這股‘電之流’重新轉化為與最初一模一樣的‘聲之振動’！”
    “如此一來！”他深吸一口氣，聲音因為激動而變得高亢，“我等傳遞的根本就不是‘聲音’本身！”
    “我等傳遞的是‘聲音的信使’！是一個承載著聲音一切信息的‘電的影子’！”
    一番話如同一道開天辟地的閃電！
    瞬間劈開了在場所有人腦海中所有的混沌與迷惘！
    明白了！
    他們終於徹底明白了！
    原來如此！
    原來這其中根本沒有任何的“道法”！
    有的隻是一環扣一環、精妙到了極致的“格物”！
    是用“電”來為“聲”搭建了一座可以無視空間、跨越萬裏的神奇“橋梁”！
    “我……我……我的天……”
    史學院的老院長那張滿是皺紋的臉上血色盡褪。他指著那根銅線，如同在指著一個來自未來的幽靈。
    “風雷……之速……你的意思是……老夫在京城對著此物說一句話，遠在萬裏之外的北境守軍在同一時刻便能親耳聽見？！”
    “理論上。”弟子恭敬地回答，“是如此。”
    “轟——！！！”
    整個實驗室在這一刻徹底炸開了鍋！
    如果說“留聲機”隻是讓他們感到了對“時間”的震撼。
    那眼前這個名為“傳音”的構想，則讓他們第一次對“空間”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這意味著什麽？
    這意味著帝國的疆域將不再以“日”來計算！
    而是以“瞬”！
    這意味著整個天下都將在這根細細的銅線麵前被壓縮成一個近在咫尺的“村莊”！
    “夠了！”
    張念祖那粗獷的咆哮壓下了所有的議論與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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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那張寫滿了狂熱的臉上青筋畢露。
    “說一千道一萬！”他死死地盯著自己的祖父，“都不如親耳聽一聽！”
    “爺爺！”他一把將那隻微型喇叭從實驗台上搶了過來，如同在搶奪一件絕世的神兵！
    “您就在此地！哪兒也別去！”
    “我！去去就回！”
    說罷，他竟不顧一切地抱著那隻喇叭，如同抱著一個剛剛出生的嬰兒，轉身向實驗室外狂奔而去！
    連接著喇叭的銅線被他從巨大的線軸上飛速地拉扯而出！
    十丈！
    二十丈！
    五十丈！
    一百丈！
    他竟一口氣跑出了足足三百步之外！跑到了整個試車場的最遠端！
    他的身影在眾人的視線中已經變成了一個模糊的小黑點！
    這個距離別說是說話。
    就算是用盡全力嘶吼，對方也絕不可能聽到一絲一毫的聲音！
    整個世界仿佛又一次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個站在話筒前的老人的身上。
    他們的心髒都在瘋狂地擂動。
    他們知道。
    他們即將親眼見證一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足以改變人類曆史進程的……
    奇跡。
    張大山看著遠處那個已經準備就緒的孫子的身影。
    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欣慰的微笑。
    他沒有去念什麽驚天動地的詩句。
    他也沒有去說什麽蘊含哲理的名言。
    他隻是對著那隻話筒，用一種最是尋常、也最是溫和的語氣，輕輕地呼喚了一聲。
    “念祖。”
    “你聽得到嗎？”
    聲音很輕。
    輕到連站在他身旁的弟子都需要凝神才能聽清。
    然而……
    就在他話音落下的那一刹那。
    遠處。
    三百步之外。
    那個幾乎已經快要消失在地平線盡頭的張念祖的身體猛地如遭雷擊般劇烈地一顫！
    他緩緩地、緩緩地將那隻放在耳邊的喇叭拿了下來。
    他緩緩地、緩緩地抬起了頭，望向這邊。
    眾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卻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從他身上爆發出的如同火山噴發般極致的狂喜與……
    崇拜！
    下一秒。
    一聲比那“雷神之喉”還要高亢、還要瘋狂的咆哮，從那遙遠的地方傳了過來！
    “聽——到——了——！！！”
    “爺——爺——！！！”
    “孫——兒——！！！”
    “聽——到——了——啊——！！！”
    他瘋了。
    他像一個瘋子一樣抱著那隻喇叭，一邊瘋狂地向這邊衝刺，一邊語無倫次地放聲大笑與嚎哭！
    在場的所有人都被眼前這充滿了超現實主義色彩的一幕給徹底震傻了。
    他們看著那個在夕陽下狂奔的身影。
    又看了看那個依舊雲淡風輕地站在話筒前的老人。
    腦海中隻剩下一片空白。
    空間。
    那自盤古開天辟地以來便橫亙在人類麵前的最古老、也最無法逾越的屏障。
    在今日。
    在此時。
    在這根細細的銅線麵前。
    被徹底擊穿了。
    “此物……”
    史學院的老院長顫抖著伸出手，指向那台由“話筒”與“銅線”組成的簡單到近乎於簡陋的裝置。
    他的眼中沒有了絲毫的恐懼。
    隻剩下無盡的敬畏與朝聖般的光芒。
    “此物……非是‘魔盒’……”
    “乃是足以將我大寧億萬子民聯係在一起，將這萬裏江山凝聚成一塊磐石的……”
    “國之……神器啊！”
    張大山聽著耳邊那由遠及近的孫兒的瘋狂的呐喊。
    看著眼前那一張張如同見證了神跡般呆滯的臉龐。
    他微微一笑。
    緩緩地對著那隻話筒，說出了這個必將響徹萬古的神器的名字。
    “不。”
    “它不叫‘神器’。”
    “它叫……”
    “‘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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