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將所有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長很長。
    試車場上，一片死寂。
    隻有張念祖那如同野獸般的興奮的喘息聲，在空氣中回蕩。
    他已經跑回了眾人的麵前。
    他那張沾滿了汗水與塵土的臉上，是一種混雜著崇拜、狂喜與極致的不敢置信的扭曲表情。
    他死死地攥著手中那隻依舊溫熱的微型喇叭，仿佛攥著的是神明的權杖。
    而在場的其他所有人。
    那些帝國學術界最頂尖的泰山北鬥們。
    則如同一尊尊被風化了千年的石像，呆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們的目光失焦地遊離在那隻小巧的話筒與那根纖細的一直延伸向地平線盡頭的銅線之間。
    他們的世界觀已經被徹底碾碎了。
    碾碎之後，又被一種名為“電話”的全新的神力強行地拚接了起來。
    “國之……神器……”
    史學院的老院長第一個從那靈魂出竅般的震撼中回過神來。他那雙渾濁的老眼此刻卻亮得如同兩顆璀璨的星辰。
    他沒有去看那台依舊在創造著奇跡的機器。
    而是緩緩地轉過身。
    對著那個從始至終都雲淡風輕站著的老人。
    元聖張大山。
    “撲通”一聲。
    這位年過古稀、在整個帝國都德高望重、連見駕都可不跪的老人。
    竟雙膝一軟。
    就這麽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老師！”張大山的弟子大驚失色，連忙上前去扶。
    “別扶我！”
    老院長卻用盡全身的力氣甩開了他的手。
    他對著張大山深深地、深深地磕下了一個響頭。
    “元聖！”他的聲音蒼老，卻充滿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虔誠與激動，“請受老朽一拜！”
    “您今日所造之物非是‘奇技淫巧’，而是足以為我大寧奠定萬世基業的不世之功啊！”
    他的這一跪如同推倒了第一塊多米諾骨牌。
    在場所有尚在失魂落魄中的各大學院的院長、教授們，皆是渾身一震。
    他們如同大夢初醒般，看著跪在地上的史學院院長。
    又看了看那個坦然受了這一拜的元聖。
    他們的臉上瞬間都露出了羞愧與恍然大悟的神情。
    下一秒。
    “撲通！”
    “撲通！”
    ……
    數十位帝國學術界的泰山北鬥。
    竟如同潮水一般齊刷刷地跪了下去！
    “我等拜見元聖！”
    “元聖功蓋千秋，利在萬代！我等心服口服！”
    他們不是在跪拜一個“人”。
    他們是在跪拜一種足以碾碎他們畢生所學的更高級的“真理”。
    是在跪拜一個由眼前這個老人親手為他們開啟的全新的“時代”！
    “都起來吧。”
    張大山的聲音依舊平靜。
    仿佛眼前這足以讓任何帝王都為之動容的“百官跪拜”的場景，在他眼中不過是過眼雲煙。
    “今日請諸位來，非是為了受諸位的跪拜。”
    “而是想借一借諸位的‘智慧’。”
    他指了指那台依舊在靜靜地連接著兩個空間的“電話”。
    緩緩地說道
    “此物已成。”
    “但如何用好它，如何讓它真正地利國利民。”
    “此事非我一人之智所能及。”
    “還需仰仗諸位一同參詳。”
    一番話說得是謙遜而又誠懇。
    將在場所有人，都從那近乎於個人崇拜的狂熱中拉回到了理性的思考。
    是啊。
    神器已然誕生。
    但如何為這柄足以開天辟地的“神器”配上最合適的“劍鞘”與“劍法”。
    這才是真正考驗他們這些帝國“大腦”的難題。
    “爺爺！”
    張念祖第一個從地上跳了起來。他一把抹去臉上的淚水與鼻涕，那張粗獷的臉上寫滿了屬於工程學者的獨有的狂熱。
    “此事易也！”他指著那根長長的銅線，聲如洪鍾，“欲善其事，先利其器！我等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
    “織網！”
    “織網？”
    “沒錯！”張念祖的眼中閃爍著駭人的光芒，“織一張覆蓋整個帝國的‘銅線之網’！”
    “我等要在帝國的每一條馳道之旁都立起高高的電線杆！要讓這能傳遞‘神諭’的銅線沿著我大寧的鐵路鋪滿我大寧的每一寸疆土！”
    “從京城到北境！從東海到西域！”
    “屆時陛下坐鎮中央，便能於一瞬之間號令萬裏之外的三軍將士！”
    “這……這……”
    他的一番話讓在場所有文官出身的院長們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覆蓋整個帝國的銅線之網？
    這是何等瘋狂的構想！
    其工程之浩大、耗費之巨大，恐怕比之當年修建“萬裏長城”還要恐怖百倍！
    “不止如此！”
    一個清朗的聲音打斷了張念祖的狂想。
    開口的是張大山最得意的弟子。
    他走上前來，對著眾人躬身一禮，隨即不卑不亢地說道
    “念祖師兄所言乃是‘軍用’，是‘國之大事’。但依弟子淺見，此物真正的價值或許還在於‘民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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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用？”
    “然也。”弟子看著眾人緩緩說道，“諸位大人試想，若在我大寧每一座縣城都設立一間‘電話局’，百姓隻需花費數枚銅板，便能通過這根銅線與遠在千裏之外的親人說上一句話。”
    “那這世間將再無‘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的悲戚。”
    “那無數在外奔波的遊子與家中苦等的父母，那份最是煎熬的思念之情，將得到何等巨大的慰藉？”
    “這算不算教化萬民、鞏固人倫的大功德？”
    一番話說得是情真意切，直抵人心。
    方才還覺得張念祖的構想太過好大喜功的院長們瞬間沉默了。
    他們從弟子的這番話裏聽到了一種比單純的“軍國利器”更加溫暖、也更加偉大的可能性。
    “說得好！”
    史學院的老院長撫著自己的胡須，慨然長歎。
    “老夫方才亦是隻想到了此物在政令通達、史書記錄上的功用，卻忽略了它在‘人心’二字上所能起到的無可估量的作用。”
    “若真能如這位小先生所言，那這便不再是冷冰冰的‘神器’，而是足以溫暖天下億萬子民的‘仁器’啊！”
    “軍用！”
    “民用！”
    “神器！”
    “仁器！”
    兩種截然不同卻又同樣充滿了巨大誘惑的未來圖景，在所有人的腦海中激烈地碰撞著。
    他們第一次發現。
    這根細細的銅線所能承載的東西。
    比他們想象的還要多得多！
    “諸位。”
    就在眾人爭論不休之際。
    元聖張大山那平靜的聲音再一次響了起來。
    他一開口。
    整個世界便都安靜了下來。
    “軍用、民用，皆是大用。”
    “神器、仁器，亦是一體兩麵。”
    他看著在場的所有人緩緩地說道
    “但無論是織一張覆蓋軍鎮的‘天網’，還是建一座連接萬家的‘地網’。”
    “這其中都繞不開一個最根本的問題。”
    他伸出一根手指。
    “錢。”
    這一個字如同一座無形的大山。
    瞬間壓在了在場所有人的心頭。
    是啊。
    錢。
    無論是鋪設萬裏銅線，還是建立萬家電話局。
    這背後所需要的都是一個天文數字般的金錢。
    就算是掏空整個國庫，恐怕都遠遠不夠。
    “那……那該如何是好？”張念祖急了。
    張大山微微一笑。
    他的目光掃過眾人，最後落在了自己那依舊在低頭沉思的弟子的臉上。
    “有時候‘格物’走到盡頭，便需要另一種智慧來為它開路。”
    “我稱之為……”
    “‘商’。”
    說罷，他對著自己的弟子緩緩開口問道
    “癡兒，你且替為師，也替在場的諸位大人算一算。”
    “若要讓這電話通達天下。”
    “我等究竟需要一座多大的金山？”
    “而這座金山，又該從何處搬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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