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鼻的硫磺與石灰餘味在陰濕甬道裏纏繞不散，如同盤旋的毒蛇。西苑冷宮被甲胄圍成鐵桶，火把躍動，將囚室映照得如同鬼域魔窟。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混雜著血腥、汙泥蒸騰的腥氣，還有……一絲極其微弱、卻頑強攀升的奇異暖意。
    周正陽枯瘦的身影立在北牆那地縫噴口前，脊背挺直如劍。他掌心那觸目驚心的灼痕上，幾粒粘著焦黑血肉的灰白硬粒，在跳動的火光下流轉著溫潤的光澤，隱隱與他斷眉處因激動而顫抖的皮膚下透出的玉色微芒相映。四周死寂，唯有他那雙渾濁老眼深處跳動的熾焰在劈啪燃燒。
    “監正大人…”刀疤臉統領強壓驚悸，試探開口，“毒瘴……”
    “毒？”周正陽沙啞的聲音如同刮過鏽鐵，猛地扭頭截斷！那雙眸子像是燃盡了所有溫情，隻剩對天理的無上虔誠與不容置疑的決斷！“凡夫肉眼，豈識天道玄機！此乃地脈積淤千載，汙穢成形！大龍震怒，吐出穢炁以滌蕩乾坤！而逆鱗口所凝之物——”他猛地指向牆縫下那塊因快速冷卻而凝固得如同黑曜石般、表麵布滿龜裂紋理和詭異氣孔的灰黑泥塊，“是龍涎玉砂遇玄陽點化方成的胎胚！此胚現世，非禍乃福！非但無虞，更當速以玄金鎮之！引皇氣入胚，滋養成型，方成大業千秋柱石！若留在此汙穢囚籠，恐……恐有玉碎之危！”
    他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鐵砧上，迸射著火星！尤其在“玉碎”二字上，咬得極重，帶著一種摧心裂膽的暗示！四周守衛被這股威勢壓得大氣不敢出，目光敬畏地掠過那不起眼的黑疙瘩，仿佛那上麵已鍍上了一層煌煌聖光。
    然而——
    “周監正此言…怕是言之過早！”一個冰冷到骨髓的聲音如同淬毒的冰棱，猝然從甬道入口處刺穿壓抑的安靜！
    沉重的腳步踏碎光影。一人身著藏青雲雁補服，身形如鐵塔，麵色冰冷如鑄鐵，臉上那道從顴骨劃至下頜的舊疤在火光下如同蜈蚣蠕動。其身後十數緹騎如鬼魅散開，披堅執銳，動作無聲，唯目光如刀鋒刮過每一個人。左都僉事，魏無庸！密衛司真正掌握殺機的那把快刀！他手中托著一方絲帕，帕上一枚幽芒暗吐的碧綠毒匕殘片赫然在目！
    魏無庸的視線越過周正陽，如同鷹隼鎖定草窠中的獵物，死死釘在那蜷縮在角落陰影裏的楚旭身上：“陛下親查密衛司奏報，物證鑿鑿！廢太子楚旭藏匿碧磷寸心斷，更在殿前撞破藥碗，構陷九皇子於不義！此獠狼子野心，陰毒絕倫！今日所謂‘玉胚祥瑞’，焉知非是此獠故技重施，擾亂視聽、惑亂君心的妖邪鬼蜮之術！”他聲音不高，字字卻像浸了冰渣，每一個“獠”字都砸得人心膽俱寒！
    矛頭直指核心！殺意昭然！
    楚旭蜷縮的陰影裏，那被灰硬泥殼包裹、還在陣陣刺痛的右手幾不可察地繃緊。魏無庸的話如同毒刺，狠狠紮進他竭力維持的冷靜。係統的警報在識海中無聲尖銳：【偵測到高濃度殺意鎖定！宿主邏輯弱點暴露毒匕來源）！錨點穩定性遭受衝擊！偏移概率5！】
    周正陽的老臉瞬間陰沉如墨，須發無風自動：“魏僉事！莫非懷疑老夫這雙觀星數十載的眼，分不清邪崇鬼蜮與天地至寶？！”他枯瘦的手指猛然點向那堆凝固的泥塊，指尖帶著灼傷的赤紅，“玄玉胎胚就在此處！大道煌煌，豈是奸邪可以偽造？！老夫敢以項上人頭擔保，若此物有假，甘受千刀萬剮！”
    “人頭擔保？嗬……”魏無庸臉上那道疤扭曲，如同活過來的蜈蚣，冰冷的譏誚毫不掩飾，“監正為國之心，陛下自然知曉。然，國之重器，社稷根基，豈能因一人之言而決？”他話鋒陡轉，目光如毒蛇般掃過周正陽那仍在灼燙滲液的手掌，以及掌心那幾點瑩白硬粒，“更何況，監正掌心之物，瑩白溫潤，確似玉砂。然——”他猛地踏前一步，靴底踏在濺落一旁的灰黑泥漿上，“這灘東西！黑如垢泥，硬逾頑石！其狀凶頑，其氣汙穢！監正口口聲聲的‘玄玉胎胚’，豈會是這副鬼域孽生的模樣？！除非……”
    他聲音陡然拔高，如同斷頭鍘落下前的嘯叫：“監正大人能使出移花接木、點石成玉的神仙手段，將這滿坑滿穀的汙穢爛泥，就在這眾目睽睽之下……變成通靈溫潤的白玉？！”
    誅心之問！刀刀見血！
    所有人的目光，在玉砂碎粒與龐大灰黑泥塊間來回撕扯，如同被無形的繩索絞緊！就連守衛們眼中剛剛燃起的崇敬之火，也在懷疑的冰水中搖曳！
    楚旭的心陡然沉入冰窟！致命的破綻！係統光屏的數據流瘋狂滾動：【錨點構成物表麵分析：微觀結構為矽酸鈣水化晶體，密度異常，孔隙率高。視覺特征：汙濁暗沉，非寶石光澤。與‘玄玉’描述存在根本性視覺衝突！可信度受到毀滅性質疑！】
    周正陽的臉色由青轉白，由白漲得通紅！魏無庸這老賊，直指他理論中最脆弱的基石！點石成玉……他如何能當場做到？！一股氣血猛地衝上頭，枯喉中發出嗬嗬氣流，卻又硬生生被咬碎在牙關中。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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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嗤！
    一聲極其輕微、卻如同驚雷滾過寂夜的破空銳響！
    周正陽身邊，那個之前替他擋下金針、沉默枯槁如老宦官蘇清雪易容）的隨從，身形驟然如鬼魅般晃了一下！他下垂的袍袖猛地一拂！
    一點微弱的、近乎難以察覺的金芒，如同星火乍現，從他袖口無聲無息地射出！目標並非魏無庸，而是……牆角地麵那塊粘附著灰黑色硬泥的、楚旭先前用來攪拌的那塊銳利石片！
    金芒精準點在石片邊緣！
    嗡！
    一種沉悶的、如同木槌擊打皮鼓的怪異震顫聲，以那石片為中心驟然在幽閉空間裏爆發出來！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低頻振蕩，瞬間穿透骨膜，直抵髒腑！
    就在這嗡鳴響起的千分之一秒！
    囚室北側牆角地麵覆蓋在鼠穴入口處的、那塊凝固的、龜裂的、灰黑色巨大的水泥泥塊，仿佛被那低頻震顫狠狠喚醒、共振！其內部深處，一個早已計算好的應力點，在這共振與係統埋設的膨脹因子共同作用下——
    哢！呲啦——！
    一塊邊緣相對銳利、巴掌大小、顏色比其他部分略微溫潤灰白些許的“碎片”，硬生生從那巨大泥塊的側下方龜裂處剝落！如同熟透的硬殼果仁炸裂！
    碎石濺落！那塊巴掌大的碎片“恰好”落在周正陽腳下，翻滾幾下，棱角朝上！其斷口處暴露出的新鮮切麵，在昏黃跳躍的火光下，竟不再是一片死氣沉沉的灰黑！而是在那灰黑的基底下，透出了一種極其潤澤的、如同上好青玉般的灰白啞光！斷口的細微紋理，更是呈現出一種自然的、類似龍鱗的雲絮狀紋路！
    這變化細微卻致命！視覺衝擊力遠超任何辯駁！從堅硬醜陋的“黑泥疙瘩”，到帶著溫潤玉感、自然龍紋的斷麵——這反差，就是最好的證據！
    “嘶——！”死寂中，無數倒吸冷氣的聲音驟然響起！
    周正陽眼中精光如同炸雷爆射！他幾乎不假思索，枯手如電探出！兩根枯木般的手指閃電般拈起腳邊那枚剛從母體“剝落”的、斷麵如玉的灰白碎片！左手袍袖一拂，一根細如牛毛、長約寸許、通體赤金的細針被夾在指尖！
    “大道至樸！神物自晦！汙穢是表！內蘊乾坤！今日老朽便以這枚開過光的‘辟邪金陽針’，一試這胎胚根骨！”
    話音未落，那枚金針的尾端已被他用內力無聲無息地撚至微紅！毫不猶豫，他右腕一沉，金針那淬火的針尖朝著拾起的泥塊那溫潤如玉的斷麵正中，狠狠刺下！
    所有人屏息！魏無庸的瞳孔也驟然收縮！
    哧！
    一聲極其艱澀、如同鈍刀刮過生鐵的摩擦聲響起！
    沒有刺入！沒有穿透！
    鋒利無比、足以透甲穿骨的金陽針尖，竟死死頂在了那片灰白的斷麵上！微微彎曲！火星迸濺！
    任憑周正陽枯瘦的手指如何灌注內力，那金針竟如同撞上了千年玄鐵！寸進不得！隻能將那點赤紅灼熱緩緩沁入斷麵，發出灼燒般細微的滋滋聲！
    三息！金針彎曲近乎半圓！針尖赤紅褪盡，針體依舊未能刺入分毫！
    噗！
    周正陽猛地收手！掌心內力消散，金針錚然落地，針尖已然鈍曲！而他手中拈著的灰白色玉質斷麵，受金針火勁之力逼壓的那一個極小點位上，原本灰白的玉色下，竟隱隱透出一絲溫潤無比、如同血髓般流轉的暖紅光澤！且那色澤在火把下如同活物，微微明滅流轉，散發出一種亙古、沉重、鎮壓一切的浩瀚意味！
    “金針難入其分毫！”周正陽的嘶喊帶著一種撕裂天幕的狂喜與不容質疑的悲愴，“內生精血赤髓！遇天地陽剛金針火氣）乃顯！此乃萬載難遇之真龍髓玉胎胚！唯天地至正至陽之力方能孕養！凡俗陰鐵指魏無庸帶來的毒匕殘片）如何能近？！如何能仿？！陛下！！非玄金鎖鏈至陽至剛、引皇道龍氣澆灌，不足以保此天地重寶不玉碎遁世！更不足以……安我大業萬載龍魂！！”
    聲震穹頂，字字泣血！鐵甲肅然！
    魏無庸臉色鐵青，那道舊疤劇烈地抽搐著，如同一條垂死掙紮的毒蛇！他看著地上那枚鈍曲的金針，再看向周正陽手中那散發著溫潤赤髓玉光、斷口如龍鱗的碎片，喉頭滾動著，卻再也吐不出半個辯駁的字眼！
    冰冷如刀的殺意被煌煌神光狠狠斬碎！隻剩滿地冰寒的餘燼。
    而陰影的角落，楚旭那被泥殼包裹的右手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一絲極度疲憊卻又冰冷如鋼鐵的決絕在渙散的眼神深處凝聚。【鼠穴核心固化水泥錨點：溫度感應微單元激活…地質傳感微單元激活…環境掃描微單元激活…基礎功能網絡初始化完成！】冰冷的字符在他意識深處勾勒出一條通往生門的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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