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槐蜜浸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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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槐樹的花開得正好,枝椏間的花串兒壓得往下墜,風一吹便簌簌落著金雨。小荷蹲在祠堂台階上,用竹匾接著飄落的槐花,虎子舉著塊藍布在樹下來回跑,兜底沾了滿滿當當的花,活像隻花蝴蝶。
    "阿姐!"妞妞踮著腳夠高處的花串,小辮兒上的槐花繩兒晃呀晃,"我阿娘說,今年的花比往年都香,要做三壇槐花蜜!"
    "三壇?"虎子撲棱著藍布跑過來,布角漏下的花瓣落了他一頭,"去年才做兩壇,我偷吃了半塊,被阿婆追著打手心!"
    "你呀。"小荷笑著戳他額頭,把竹匾裏的花倒進瓦盆,"今年阿婆說要教你熬蜜,省得你總惦記著偷吃。"
    "真的?"虎子立刻挺直腰板,"我要學!我要熬得比阿婆還好!"
    院外傳來吱呀的腳步聲,守陵的老阿公挎著竹籃進來,籃裏的槐花還沾著晨露:"我後山石縫裏的小槐苗,今兒開了第一朵花。"他把籃子往石桌上一放,"你們瞧,這花比老槐樹的小,香得清冽。"
    小荷湊過去看,籃底躺著幾簇細弱的白花,花瓣邊緣泛著淺紫,確實是槐花,卻比老槐樹的更嬌俏。"這是山槐?"她問。
    "阿公說叫"野槐"。"老阿公摸出個小陶罐,"我摘了些,摻在蜜裏,能多添份野趣。"他掀開罐蓋,蜂蜜的甜香混著野槐的清苦湧出來,"你們嚐嚐?"
    妞妞舉著小木勺舀了口,眼睛立刻彎成月牙:"像喝了口春天的風!"
    虎子急得直跺腳:"我也要!我也要!"
    小荷舀了半勺喂給他,看他皺著眉頭咂嘴的模樣,忍不住笑:"傻小子,甜得發苦才是好蜜。"
    日頭爬到中天時,王嬸在祠堂前的空地上支起了大鐵鍋。槐花、清水、蜂蜜按比例倒進去,孩子們搬來小馬紮圍在灶邊,眼睛直勾勾盯著滾沸的蜜湯。王嬸拿木勺攪動著,熱氣裹著甜香騰起來,把眾人的臉都熏得紅撲撲的。
    "要順時針攪,"王嬸叮囑虎子,"別偷懶,攪勻了蜜才黏糊。"
    虎子握著木勺認真攪,手腕都酸了也不肯停:"阿姐你看,我在攪"甜河"呢!等河水流滿了,咱們的蜜就有啦!"
    "虎子說得對。"小荷望著鍋裏翻湧的花浪,"這蜜不隻是甜,是咱們村的甜。"她想起昨夜父親說的話:"甜是有根的,根在土裏,在人心裏。"此刻,老槐樹的新葉在風裏沙沙響,像是在應和;簷角的銅鈴叮咚,像是在給蜜湯打拍子;孩子們的笑聲撞在一起,又散成一片,像是在給甜河唱歌。
    午後,蜜罐封好了蓋,王嬸用紅布紮了封條,寫著"癸卯年春·槐蜜"。妞妞抱著陶罐不肯撒手:"我要把蜜罐抱回家,放在床頭,夜裏做夢都是甜的!"
    "先給老阿公送兩壇。"小荷指了指後巷的瓦屋,"他牙口不好,吃蜜比吃糕熨帖。"
    老阿公接過蜜罐,摸著封條上的紅繩直笑:"你們這蜜,比我當年在地宮喝的甜。"他忽然壓低聲音,"那年我在地宮當雜役,見過鎮水棺上的槐木刻紋——和你刻的"甜牌",紋路像得很。"
    孩子們立刻圍過來:"真的?"
    "真的。"老阿公眯眼回憶,"棺木上的紋路是盤曲的槐枝,枝椏間還藏著小娃娃——說是護著樹靈的。"
    虎子拽了拽小荷的衣袖,小聲說:"阿姐,昨兒我在老槐樹下挖蚯蚓,看見樹根纏著塊碎木片,紋路好像也......"
    "虎子!"小荷眼睛一亮,"等會咱們去看看!"
    暮色漫上來時,小荷和虎子蹲在老槐樹下。虎子用樹枝扒開鬆軟的土,露出塊拇指大的木片——深褐色的木紋裏,隱約能看出盤曲的枝椏,枝椏間還刻著個極小的女娃,紮著羊角辮。
    "和族譜上的畫一樣!"小荷想起昨夜整理的老照片,"丙申年那頁,槐枝婆婆抱著的女娃,就是這個模樣!"
    虎子把木片捧在手心,像捧著塊寶貝:"樹靈在告訴我們什麽?"
    "它在說,"小荷望著老槐樹的新葉,"它在說,甜和暖,是咱們村的根,也是樹靈的根。"她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槐花,"就像這花,落進蜜裏是甜,落進土裏是根,落進孩子們的心裏......"
    "是甜的種子!"虎子接口道,眼睛亮得像星子。
    晚風掀起兩人的衣角,老槐樹的新葉沙沙作響,像是應和。遠處傳來妞妞的喊聲:"阿姐!三娃子把"暖"字牌掛歪了,快來幫忙!"
    小荷拉著虎子往村裏跑,暮色裏的老槐樹像團金色的雲,枝椏間的"甜暖香根"牌在風裏晃,把甜香染進了每一片晚霞裏。而那塊藏在樹根下的木片,正托著最後一縷夕陽,把三百年前的故事,輕輕說給新抽的槐葉聽。
    月上柳梢頭時,祠堂裏飄起炊煙。王嬸在灶上煮著槐花粥,米香混著槐香在空氣裏打著旋兒;李奶奶坐在門檻上納鞋底,針腳間縫著曬幹的槐花瓣;虎子趴在供桌上打盹,嘴角沾著沒擦淨的蜜漬,手裏還攥著半塊槐花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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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荷蹲在廊下,給老阿公補那雙舊布鞋。老人的腳背上爬滿皺紋,像老槐樹的樹皮,卻暖得像團火。"阿公,"她邊縫邊問,"您說當年地宮裏的鎮水棺,真的和老槐樹有關係?"
    老阿公眯眼望著窗外的月光:"我那會兒才十三歲,跟著師傅去地宮修棺。棺木是用整段老槐樹挖的,木頭上全是天然的花紋,像極了老槐樹的枝椏。"他指了指供桌上的碎玉片,"後來棺木沉到地宮,鎮水棺的石蓋上刻滿了字,說"槐根連脈,世代守之"——和你族譜上的記載一個樣。"
    小荷想起父親昨夜說的話:"你太奶奶臨終前,把半枚玉簪塞給我,說"等槐花再開三回,交給能接住甜的人"。"此刻,玉簪在發間微微發燙,像是在應和什麽古老的韻律。
    "阿姐!"虎子突然驚醒,揉著眼睛坐直,"我夢見樹靈了!它穿著紅肚兜,懷裏抱著好多槐花,說要給咱們做最甜的蜜!"
    "傻小子。"小荷笑著戳他額頭,"那是你白天想蜜想瘋了。"
    "才不是!"虎子急得直擺手,"它還說......還說,明年春天要教我種槐樹苗!"
    老阿公笑出了聲:"這孩子,倒和當年的槐枝婆婆一個樣。"他從懷裏摸出個紅布包,"這是我今兒在後山挖的野槐籽,你拿回去,和老槐樹的籽兒摻著種,來年能長一片小槐林。"
    小荷接過布包,指尖觸到籽兒的溫熱——是剛從土裏挖出來的,還帶著山風的涼意。"阿公,您怎麽總想著給我們東西?"
    "我啊,"老阿公望著窗外的老槐樹,"就是想看著你們把這些甜傳下去。我小時候,太奶奶也是這樣,把槐花糕塞給我,說"甜要記在心裏,傳給手心裏的人"。"他拍了拍小荷的手背,"你們現在,就是手心裏的人。"
    深夜,小荷躺在床上,聽著窗外的風聲。老槐樹的新葉沙沙響,像是有人在耳邊低語。她摸出發間的玉簪,月光透過窗欞照下來,玉簪上的紋路泛著淡金色的光——和老槐樹上的"甜牌"、和族譜裏的刻痕、和地宮碎玉的紋理,竟是一式一樣。
    "原來,"她輕聲呢喃,"甜是有形狀的。"
    虎子在隔壁房間翻了個身,含糊不清地喊:"阿姐,我要喝槐花蜜!"
    小荷起身,從瓦罐裏舀了半勺蜜,兌了溫水端過去。虎子舔著勺子,眼睛彎成月牙:"阿姐,蜜裏有老槐樹的味道!"
    "是呀。"小荷望著弟弟滿足的模樣,"有三百年前的味道,有太奶奶的味道,有阿公的味道,也有我們的味道。"
    風掠過窗欞,帶進來幾縷槐香。小荷忽然想起白天的場景:妞妞在屋前種小槐苗,三娃子踮腳掛"甜牌",王嬸攪蜜時的笑臉,老阿公摸樹苗時的輕柔......這些畫麵像槐花瓣似的,在她心裏堆成了座香山。
    "虎子,"她輕聲說,"你說,要是咱們把"甜牌"掛滿老槐樹的枝椏,樹靈會不會笑得更甜?"
    "會!"虎子肯定地點頭,"它會笑得比花開得還甜!"
    窗外,老槐樹的影子在地上搖晃,像一雙溫柔的手,護著曬穀場上的燈火,護著屋簷下的笑聲,護著每一寸正在生長的、溫暖的時光。而在影子裏,不知何時又落了朵槐花,淡金色的花蕊裏,凝著細碎的光——像極了三百年前那個饑荒年,少女塞給阿婆的半塊槐花糖,像極了所有被甜和暖串起來的、歲月的項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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