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簷角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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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明後的晨霧散得慢,老槐樹的枝椏還沾著潮氣,虎子就攥著小鐵鍬蹲在樹根旁了。他鼻尖凍得通紅,卻把鐵鍬柄攥得汗津津的,一鍬一鍬往樹根下堆新翻的土——這是張伯說的"給樹靈焐腳"。
    "虎子哥!"隔壁的妞妞提著竹籃跑過來,籃裏裝著半塊烤紅薯,"我阿娘說你昨兒幫我家搬米袋,讓你趁熱吃。"她踮腳把紅薯塞進虎子懷裏,自己卻蹲下來,用枯枝在地上畫小圈,"我阿娘還說,要教我在屋前種小槐樹苗,這樣明年春天,我家門口也能落槐花了。"
    虎子咬了口紅薯,甜得眯起眼:"我阿姐說,種樹要挑向陽的地兒,根須要舒展開。"他放下鐵鍬,用樹枝在妞妞畫的圈邊修正,"得離牆根半尺遠,不然雨水漫上來要爛根的。"
    "虎子哥你好厲害!"妞妞眼睛亮晶晶的,"那我明天帶小鋤頭來,你教我鬆土好不好?"
    "成!"虎子挺了挺胸膛,忽然想起什麽似的跑向祠堂,"我得先找阿姐要包槐種子,去年阿婆給的槐籽我還存著呢!"
    小荷正在祠堂後殿整理族譜,聽見虎子的腳步聲,抬頭便見他舉著個粗布小包,跑得額前碎發都翹起來了:"阿姐!張伯說地宮石縫裏長出棵小槐苗,我去看過了,才到我膝蓋高!"
    她放下手中的族譜——那是槐月昨夜新謄抄的,專門在"槐枝"那頁貼了老槐樹的照片,是去年春天她和父親爬到樹杈上拍的。"走,帶我去瞧瞧。"小荷起身,順手從供桌上拿了塊槐花糕,"先給守陵的老阿公送塊糕,他昨兒還說嘴饞。"
    守陵的老阿公住在祠堂後巷的老瓦屋裏,門簾是用舊槐葉編的,一掀開便有股清苦的香。老人正坐在門檻上補漁網,見兩人進來,手在褲腿上蹭了蹭:"又拿槐花糕,我這把老骨頭受不起。"
    "您就吃。"小荷把糕塞進他手裏,"昨兒王嬸特意多揉了兩把槐花瓣,說您牙口不好,得軟乎的。"她瞥見窗台上的粗陶盆,"這是新得的槐籽?"
    老阿公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嘿嘿笑:"前日去後山采藥,在石縫裏撿的。看著像槐籽,想著要是能發芽......"他摩挲著盆沿,"你們槐家人守樹,我這打漁的,就守守這些小苗。"
    虎子趴在窗台上,鼻尖幾乎貼到陶盆上:"這籽兒比我在樹底下撿的小,顏色倒差不多。"他用手指輕輕撥了撥,"阿姐,等它發芽了,咱們把它移到老槐樹底下好不好?"
    "好。"小荷應著,忽然聽見院外傳來喧嘩。幾個孩子舉著竹竿跑進來,為首的是三娃子,他臉上沾著草屑,舉著根綁了紅布的竹竿喊:"阿姐!我們要給老槐樹掛"天牌"!"
    "什麽甜牌?"
    "就是我們用槐木刻的!"三娃子把竹竿往地上一插,從懷裏掏出塊巴掌大的木牌,上麵歪歪扭扭刻著"甜"字,"王伯說,老槐樹護著咱們甜,咱們也得讓樹知道,咱們心裏記著它的甜!"
    小荷接過木牌,指尖觸到木刺——是三娃子自己刻的,木牌邊緣還留著鋸齒狀的痕跡。"刻得真好。"她摸摸三娃子的頭,"等會我找塊好木料,咱們再刻幾塊,掛在不同枝椏上。"
    "我要刻"暖"!"妞妞舉著小拳頭。
    "我要刻"香"!"
    "我要刻"根"!"
    孩子們七嘴八舌,聲音撞在老槐樹上,驚起幾隻麻雀。虎子突然拽了拽小荷的衣袖,指向老槐樹頂端——不知何時,那截新抽的枝椏上,竟結了個米粒大的花苞,淡綠色的外皮裹著金蕊,在晨風中輕輕顫動。
    "阿姐你看!"虎子的聲音發顫,"它要開了。"
    午後的陽光穿過槐葉,在青石板上灑下斑駁的金斑。王嬸在祠堂前支起了案板,蒸好的槐花糕碼成小山,熱氣裹著甜香往天上飄,引得路過的村民都駐足。李奶奶端著自己熬的槐花蜜來幫忙,趙阿公拎著一串剛摘的野蔥,說要給槐花糕添個野趣。
    "阿婆,給我留塊最軟乎的。"虎子扒著案板邊,眼睛直勾勾盯著蒸籠。
    "小饞貓。"李奶奶笑著舀了塊糕,又偷偷往他兜裏塞了塊,"拿回家給你阿姐,就說阿婆疼你。"
    "我不!"虎子把糕舉得老高,"我要和阿姐一起吃,要等老槐樹開花了再吃!"
    小荷站在階上,望著滿院的笑鬧,忽然想起昨夜父親說的話:"你太奶奶臨終前說,甜是有根的。"此刻,老槐樹的新葉在風裏沙沙響,像是在應和;簷角的銅鈴叮咚作響,像是在附和;孩子們的笑聲撞在一起,又散成一片,像是在傳唱。
    暮色漫上來時,小荷坐在老槐樹下的石凳上,虎子趴在她腿上打盹,手裏還攥著半塊槐花糕。風裏飄來若有若無的甜香,她抬頭望去——最頂端的花苞已經綻開,淡金色的花瓣像小裙子似的舒展著,露出中間鵝黃的花蕊。
    "阿姐。"虎子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樹靈在笑嗎?"
    "嗯。"小荷摸摸他的頭,"它在笑咱們呢。"
    遠處傳來王伯敲梆子的聲音,三通,慢悠悠的。妞妞舉著塊剛刻好的木牌跑過來,上麵歪歪扭扭刻著"甜"字,紅布穗子在風裏晃:"阿姐!我們把"甜牌"掛到樹杈上啦!"
    小荷站起身,接過木牌。老槐樹的枝椏輕輕搖晃,像是在伸出手,要接住這片刻著"甜"的木牌。她踮起腳,把木牌係在最頂端的新枝上,夕陽透過花瓣照下來,木牌上的"甜"字泛著暖光。
    "明年春天,"她輕聲說,"等這朵花開敗了,咱們再刻新的。"
    "刻"暖"!"虎子揉著眼睛,"刻"香"!刻"根"!"
    "還要刻"傳"。"小荷望著虎子發亮的眼睛,又看了看周圍忙碌的村民,"刻"傳",把甜和暖,一代一代傳下去。"
    晚風掀起她的衣角,老槐樹的新葉沙沙作響,像是應和。簷角的銅鈴叮咚,混著孩子們的笑聲,混著蒸糕的熱氣,混著越來越濃的槐香,在暮色裏漫成一片。而那朵初綻的槐花,正托著最後一縷夕陽,把甜和暖的光,輕輕撒在每一張仰起的笑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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