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昆明之行(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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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走多遠,路寬的喘氣就像破風箱,每一步都帶著沉重的滯澀。他隻好把王秀梅小心放在台階上,自己一屁股坐下,脊背骨抵著冷濕的岩壁,胸口劇烈起代,額頭上的冷汗混著熱汗往下淌,在下巴尖凝成水珠,啪嗒滴在衣襟上。
    他下意識的往山道兩端望,多希望能撞見個遊客,哪怕隻是遠遠遞過來一瓶水也好。可剛被大雨清洗過的山,靜的能聽見鬆針墜地的清響,林間偶爾蹦出幾聲清脆的鳥鳴,反倒襯得著山坳越發空曠。隻有他那出眾的呼吸聲,在寂靜裏一漲一縮,格外刺耳。
    路寬摸出煙盒,抖出一根點燃。他知道山裏禁煙的牌子隨處可見。可此刻頭暈的像灌了漿糊,胃裏更是空的發慌,那三日的守護早已耗盡力氣,唯有這煙能勉強吊著點精神,煙霧嗆的肺腑發疼,卻讓他混沌的腦子清醒了幾分。煙蒂滅在石階縫裏,他站起身,再次蹲到王秀梅麵前,聲音啞的像磨過砂子:‘’來,接著走。‘’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石階被水泡得發滑,他的膝蓋在不住的打顫,背上的重量明明不算沉,卻壓得他腰眼發酸。走了約莫半個多時辰,前麵的路突然斷了——碎石混著斷木滾了滿坡,露出底下光禿禿的黃泥,被雨水泡得軟塌塌的,稍一踩就往下滑。
    路寬把王秀梅放下,自己也癱坐在地上,望著那片狼藉,心有餘悸地喘著氣:‘’秀梅梅,真的虧了那個山洞,不然咱們早就被洪水衝走了。‘’
    王秀梅看著那被衝垮的石階,石頭猙獰的翹著,心裏咯噔一下,後怕順著脊梁骨往上爬,若不是路寬,此刻,她或許早已成了螺峰山的一抔土。她望著眼前這個男人,他的側臉沾滿汙泥,嘴唇幹裂起皮,可那雙眼睛裏的堅定,讓他心裏說不清楚是感激,還是別的什麽,心像被什麽東西輕輕撞了一下,又酸又軟。
    歇了沒?多會兒?,路寬又背起了她,這次,他頭暈的更厲害了,腳步踉蹌著,好幾次都差點踩空。可他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把她背下山,平平安安的。累極了就靠在樹幹上歇片刻。喘勻了氣再繼續走。
    太陽一點點往西邊沉,把兩人的影子拉的老長,直到山腳下的房屋輪廓漸漸清晰,路寬才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膝蓋一軟,穩穩的蹲下身,讓王秀梅能慢慢滑下去。他剛想開口說什麽後腦勺的傷口突然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眼前瞬間炸開了一片金星。
    恍惚中,他看見不遠處有個穿橘黃馬甲的環衛工人,正拿著掃帚清掃路麵上被雨水衝下來的沙石。那身影晃了晃,越來越模糊,路寬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音,意識像被潮水漫過了,猛地一沉——眼前徹底黑了下去,身體直挺挺的,向前倒去。
    王秀梅眼睜睜看著路寬倒下去,心裏被一隻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幾乎喘不過氣,她顧不上腳踝的刺痛,連滾帶爬地撲了過去。一把抱住他歪向地麵的頭,掌心瞬間觸到後腦勺黏糊糊的溫熱——是血。
    ‘’路寬!路寬你怎麽了?‘’王秀梅的聲音抖的不成樣子,指尖用力掐著他的臉頰,‘’你快醒醒啊!別嚇我。你醒醒!‘’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劈裏啪啦紮在他沾滿泥汙的臉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
    可懷裏的人毫無動靜,眼睛緊緊閉著,連呼吸都微弱的幾乎感覺不到。王秀梅瘋了似的搖晃著他的肩膀,哭喊聲在空曠的山腳下回蕩,帶著撕心裂肺的絕望,‘’你醒醒啊!路寬!求你了……‘’
    內疚像潮水般將她淹沒。這個男人,為了她在山洞裏挨了三天餓,為了背她下山耗盡了力氣,現在又倒在這裏,人事不知……還是她的錯,如果不是她,他不會落到這般境地,恐懼也跟著鑽進來,萬一他再也醒不過來怎麽辦?這個念頭剛冒起,就嚇得他渾身發抖,也忍不住,把臉埋在他胸口,失聲痛哭,哭聲裏裹著悔和怕,聽的人心頭發緊。
    遠處的環衛工人背著哭聲驚動,扛著掃帚快步走過來,看清眼前的情形,急忙問道:‘’這位女士,這是你丈夫?他這是咋了?要不要幫忙?‘’
    王秀梅猛地抬起頭,臉上淚痕交錯,嘴唇哆嗦著,半天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大……叔,快幫我打120!求你了……‘’
    環衛工人見狀,也不敢耽擱,趕緊摸出手機,撥通急救電話,語氣飛快的報著地址和情況。沒過多久,遠處就傳來救護車急促的鳴笛聲,由遠及近刺破了山間的寧靜。
    醫護人員抬著擔架跑過來,迅速檢查了路寬的情況,小心的將他抬上擔架送上車,王秀梅被人扶著,踉蹌著跟上去,上車時還忍不住回頭望著擔架上昏迷的路寬,眼淚又忍不住湧了上來。救護車‘’嗚哇‘’的嘶吼著,載著滿車的焦灼,朝著醫院的方向疾馳而去。
    醫院的消毒水味彌漫在空氣裏,帶著幾分清冽的冷意。醫生先給王秀梅檢查了腳踝,說隻是扭了筋,敷上膏藥,養幾天便無大礙。可她心裏那塊石頭半點沒落地,一瘸一拐挪到急診室外的長椅上坐下,眼睛像釘在了那扇緊閉的門上。
    三個多小時了,急診室的燈亮的刺眼,門卻始終沒開,王秀梅的手指在膝蓋上反複摩挲,心懸的老高——他不會有事吧?路寬那麽壯實,怎麽會……她不敢再想下去,雙手合十抵在唇邊,一遍遍的在心裏念叨:老天爺保佑,讓他平平安安的,一定平安啊。
    又熬過一個多小時,那扇厚重的門終於‘’吱呀‘’一聲緩緩推開。王秀梅猛地站起身,腳腕的疼都忘了,一瘸一拐的撲了過去。大夫推著移動床走出來,白色的被單蓋在路寬身上,隻露出他蒼白的臉。
    沒等她問出聲,大夫摘下口罩,眉頭還擰著,語氣裏帶著幾分嚴厲:‘’你是病人的家屬?‘’見王秀梅點頭,大夫的聲音更沉了,‘’他後腦勺的傷口已經嚴重化膿感染,再晚來一天,神仙都難救!你這個當妻子的,是怎麽照顧人的?‘’
    王秀梅的臉刷的紅透了,從臉頰一直燒到耳根,嘴唇動了動,卻一個字也辯解不出來。那些在山洞裏的疏忽、下山時的匆忙,此刻都變成了針,紮得她心裏又酸又澀,隻能把頭埋的更低。
    大夫歎了口氣,語氣緩和了些:‘’人現在還沒醒,但總算脫離生命危險了。‘’
    王秀梅猛地抬頭,眼裏閃著水光:‘’大夫,那他……啥時候能醒啊?‘’
    ‘’這不好說。‘’大夫搖搖頭,‘’現在他身體嚴重虛脫,能不能醒、啥時候醒,全靠他自己的意誌了。‘’他看了一眼王秀梅,又補充道:‘’要是心裏頭壓著事,或是受了啥打擊,那……拖一輩子醒不過來,也不是沒可能。
    這話像塊冰,‘’咚‘’地砸在王秀梅心上,讓她瞬間從頭涼到腳。她望著移動床上路寬毫無血色的臉,眼淚再也忍不住,順著臉頰無聲的淌下來。
    病房裏靜的能聽見自己的心跳,王秀梅坐在病床邊,望著路寬沉睡的臉,指尖輕輕劃過他手背上的輸液管,心裏像壓著塊浸了水的棉絮,又沉又堵。這已經是他昏迷的第三天了。
    她早托保潔阿姨買了部新手機,補了電話卡。度假村的電話像催命符似的打來,她每次都捏著汗圓謊,說保溫材料廠的設備壞了,等著修好、訂好材料才能回。可這話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自己——眼前這個為她險些丟了性命的男人,她怎麽可能丟下不管?
    點滴瓶裏的藥液,順著管子往下滴,‘’嘀嗒、嘀嗒‘’在寂靜裏敲的人心慌。王秀梅攥住路寬放在被單外的手,他的手涼的像塊玉,她用掌心裹著,輕聲呢喃:‘’路寬,快醒醒吧,示範區還等著咱倆呢……你忘了,咱們說好了要一起看著它建成的。‘’
    她時不時擰開毛巾,蘸了溫水,小心翼翼地擦他幹裂起皮的嘴唇,絮絮叨叨的跟他說些零碎話——說山裏的鳥叫的真好聽,說洞外的石頭被太陽曬得暖烘烘,說他背她下山時,她聞著他身上的汗味,心裏又酸又軟。她總覺得,他能聽見。
    又一天過去了,晨光透過窗戶,在被單上投下淡淡的光斑。王秀梅擰了熱毛巾,輕輕給他擦臉,擦到下巴時,聲音低的像歎息:‘’路寬,你醒醒啊……你忘了山洞裏的日子了?那時候多快活啊……要是你醒不過來,我會自責一輩子。‘’她吸了吸鼻子,淚差點掉在他臉上,‘’你醒醒,好不好?‘’
    話音剛落,就沒忽然看見路寬的嘴唇動了一下,像風吹過水麵,漾開圈極淡的漣漪。王秀梅心猛地一跳,手都抖了,趕緊端過床頭的溫水,用小勺舀了半勺,一點點往他嘴縫裏送。
    ‘’路寬?‘’王秀梅的聲音發顫,激動的俯下身,小心翼翼的抱起他的頭,‘’路寬,你終於醒了?‘’
    路寬的眼睛緩緩睜開,眼皮沉的像沾了膠水,視線模糊了好一會兒,才慢慢聚焦在她臉上。他看了她半天,嘴角忽然牽起抹極淡的笑,聲音輕得像羽毛,卻字字清晰:‘’秀梅……我向你表白……‘’
    他頓了頓,喘了口氣,眼裏的光卻亮得驚人:‘’你就是我心目中……的那一半。我……喜歡你。‘’
    王秀梅隻覺得腦子裏‘’嗡‘’的一聲,像是煙花炸開。原來自己早就是他心尖上的人,怪不得他寧肯砸一個億的巨資承包示範區的工程——那份沉甸甸的心意,藏在每個細節裏,她竟現在才懂。
    心頭像被什麽東西填滿了,又脹又酸,喜的是,這個為護著她險些把命搭去的男人終於醒了,還把這樣滾燙的心意捧在她麵前。可憂緒也像潮水般漫來,纏的她喘不過氣。拒絕他,怎麽忍心?他剛醒過來,又是以命相護啊?接受他?那丈夫李陽怎麽辦?她一遍遍在心裏撕扯,我到底該怎麽辦??
    ‘’秀梅……‘’路寬的聲音還帶著病後的虛弱,卻透著股執拗的認真,‘’你能答應我嗎……做我的……‘’他望著她,眼裏像盛滿揉碎的星光,全是化不開的情意。
    王秀梅看著那雙眼睛,‘’我不答應‘’這四個字堵在喉嚨口,怎麽也吐不出來?。她怎能在他剛從鬼門關掙紮回來時,再給他心上捅一刀?為了讓他安心養傷,為了這份不能辜負的深情,她狠狠咬了咬下唇,聲音聽得像歎息,卻清晰地落在他耳邊:‘’路寬……我……我答應你。‘’
    話音剛落,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順著臉頰滾落,砸在他手背上,燙的他心口一顫。
    路寬渾身一震,眼裏瞬間迸發出難以置信的光亮,像久旱逢甘露的土地,瞬間被喜悅浸透。他想笑,嘴角卻沒力氣揚起,眼眶反倒先紅了,聲音裏帶著哽咽的顫抖:‘’秀梅……你能答應我,就是死也值了……‘’說完這句話,他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眼睛又緩緩閉上。
    ‘’路寬!你怎麽了?你可別嚇我啊!‘’王秀梅的心猛地揪緊,剛才壓下去的恐懼瞬間反撲回來,她攥著他的手失聲痛哭,淚水模糊了滿臉。
    就在這時,路寬的眼睛又緩緩睜開了,那眼神亮的驚人,裏頭翻湧著濃得化不開的幸福。他望著王秀梅,聲音雖輕,卻帶著滿足的喟歎:‘’秀梅……我真幸福……‘’
    王秀梅見他再次醒來,懸到嗓子眼的心才稍稍落下,輕輕舒了口氣,用手背胡亂抹了把眼淚,指尖溫柔的撫過她的臉頰:‘’你好好歇著。別說話了。‘’
    路寬自打聽到王秀梅那句‘’我答應你‘’,心裏像是揣了個暖爐,整日沒眼睛都漾著笑意。加上王秀梅寸步不離的照顧,喂水喂飯、擦身按摩,他的身子骨恢複的飛快,不過五天光景,就能自己扶著牆慢慢走了。王秀梅扭傷了腳踝也找好利索,走起路來穩穩當當,隻是想起那句承諾時,臉頰還會悄悄發燙。
    傍晚的風帶著點暖意,兩人辦完出院手續,並肩走出醫院大門。路寬步子還有些緩,卻執意要跨著王秀梅的胳膊,像是怕她跑了似的。打車回到之前住的酒店,王秀梅一進自己的房間就直奔床頭櫃,看見那個熟悉的帆布包安穩穩穩穩地躺在那,懸了好些天的心才算落地——包裏不僅有示範區的圖紙,有幾張銀行卡和一遝現金,都是要緊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