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黃土嬰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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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了。或者說,那曾瓢潑而下的液體,仿佛被某種無形的力量瞬間抽幹,隻留下濕漉漉的、沉重得令人窒息的空氣。黏膩的黃土吸飽了水分,沉甸甸地覆蓋著整個高原,像一層剛剛冷卻、尚未凝固的巨大血痂。陳北河背靠著冰冷粗糙的防空洞水泥壁,懷中抱著春花輕飄飄的身體。她的頭無力地枕在他的臂彎裏,頸間那妖異的幽藍血紋被一塊幹淨的紗布草草覆蓋,卻依舊透出令人心悸的微光,隨著她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的呼吸,明滅不定。每一次明滅,都牽扯著他緊繃到極限的神經。
示波器冰冷的“嘀嗒”求救聲早已停止,儀器本身也因剛才那陣狂暴的能量衝擊而徹底啞火,屏幕漆黑一片,像一隻死去的眼睛。洞內隻剩下粗重壓抑的喘息——他自己的,老支書佝僂著背坐在角落木箱上的,還有刀疤劉靠在鐵皮櫃上,金屬手指無意識敲擊櫃麵發出的單調輕響。
死寂。一種比剛才示波器嘯叫更令人發瘋的死寂。
然而,這死寂並未持續太久。
一種新的聲音,穿透了厚重的土層和冰冷的水泥頂蓋,滲透進來。
起初極其微弱,如同幻覺,是某種……啜泣?不是人類的啜泣,而是更稚嫩、更無助、仿佛初生之物被遺棄在無邊黑暗中的那種細碎嗚咽。它並非來自某個固定的方向,而是彌漫在潮濕冰冷的空氣中,從腳下黏膩的黃土裏滲出,從布滿水珠的冰冷牆壁上滑落,甚至從頭頂那盞苟延殘喘的白熾燈昏黃的光暈裏飄散出來。
陳北河猛地抬起頭,耳朵捕捉著那若有若無的聲音。懷中的春花似乎也感應到了什麽,即使在昏迷中,眉頭也痛苦地蹙緊,喉嚨裏發出一聲模糊的呻吟。
“聽見了嗎?”老支書的聲音幹澀得像兩塊砂紙在摩擦,他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地麵,仿佛要穿透那層水泥,看進下方無邊的黑暗裏。“它……在哭。”
刀疤劉敲擊櫃麵的手指驟然停住。那隻冰冷的機械眼虹膜深處,星圖般的微光瞬間暴漲,高速旋轉起來,發出極其細微、幾乎不可聞的“嗡嗡”聲。他完好的那隻眼睛眯起,裏麵是全然的警惕和一絲難以言喻的驚悸。“不是哭聲,”他聲音沙啞,帶著金屬摩擦般的質感,“是……共振。頻率在提升。”
仿佛為了印證他的話,那細碎的嗚咽聲陡然拔高!
不再是啜泣,而是變成了尖銳、嘹亮、帶著撕心裂肺般穿透力的——啼哭!
“哇——哇——哇——”
嬰兒的啼哭!千真萬確!
但這聲音卻並非來自某個繈褓,而是來自他們腳下這片廣袤、古老、浸透了血與淚的黃土高原本身!大地在啼哭!每一寸泥土,每一粒砂石,都成了這巨大悲鳴的共鳴腔。那聲音不再是彌漫,而是如同實質的音浪,狠狠撞擊著防空洞的牆壁、頂棚,震得頂上的灰塵簌簌落下。陳北河感到腳下的地麵在微微震顫,懷裏的春花身體也隨之輕顫,她頸間的紗布下,幽藍的光芒驟然變得刺眼,仿佛在回應這地底的啼哭!
“頻率……在同步!”刀疤劉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那隻血肉之眼也瞪得極大,死死盯著春花喉部透出的藍光。“她的聲帶組織……在強製共振!該死的,那胚胎在利用她當擴音器!”
仿佛是為了驗證這恐怖的猜測,春花緊閉的雙眼猛地睜開!
沒有焦距,沒有意識,隻有一片被巨大痛苦徹底占據的空洞。她的身體在陳北河懷中劇烈地彈動了一下,像一條被扔上岸的魚。嘴巴徒勞地張開發出無聲的呐喊,頸部的肌肉繃緊如岩石,皮膚下那幽藍的脈絡瘋狂地搏動、扭曲、蔓延!覆蓋的紗布瞬間被一種粘稠的、散發著微弱藍光的液體浸透——不是血,更像是某種……羊水與組織液的混合物!
“呃啊——!”一聲非人的、撕裂般的慘嚎終於從她痙攣的喉嚨深處擠了出來,瞬間被淹沒在洞外那鋪天蓋地的、越來越響亮的黃土嬰啼之中。
“哇——哇——哇——!!!”
啼哭聲還在拔高,越來越尖利,越來越急促,帶著一種原始的、無法抗拒的召喚力量,穿透一切障礙,在雨後的死寂高原上瘋狂回蕩。
陳北河抱著痛苦抽搐的春花,心髒被巨大的恐懼和憤怒攫住。他猛地抬頭,透過防空洞那扇沉重鐵門上方的狹窄透氣窗,向外望去——
夜色濃稠如墨,但並非純粹的黑暗。濕漉漉的黃土坡在慘淡的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微光。就在這片微光之中,他看到了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著,如同被同一個噩夢驚醒,那些散落在附近溝壑、窯洞裏的幸存村民,一個個,搖搖晃晃地走了出來。他們衣衫襤褸,臉上沾滿了泥汙,眼神空洞,仿佛夢遊。他們走出低矮的窯洞門洞,爬上濕滑的土坡,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同一個方向匯聚——那哭聲最響亮、仿佛大地心髒正在搏動的位置。
他們的動作僵硬而虔誠,像一群被召喚的信徒。有人走著走著,突然雙膝一軟,“噗通”一聲跪倒在冰冷的泥水裏,額頭深深抵進濕透的黃土,雙手死死扒著地麵,仿佛要將自己整個融入這片發出啼哭的土地。有人則仰麵朝天,嘴巴無聲地開合,淚水混合著臉上的泥漿滾滾而下,雙臂張開,如同在擁抱那無形的、哭泣的嬰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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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神爺……顯靈了……”
“娃兒……我的娃兒回來了……”
“土地爺開眼……收了這苦吧……”
支離破碎的、帶著哭腔的囈語,斷斷續續地飄進防空洞,混合在震耳欲聾的嬰啼中,更添詭異。那是根植於這片土地最深層的、對土地和生育最原始本能的恐懼與祈求。在無法理解的巨大災難和這直接作用於靈魂的啼哭麵前,科學崩塌,理智瓦解,隻剩下最赤裸的迷信和對“母體”土地)的絕望皈依。
“瘋了……都瘋了……”老支書看著透氣窗外那如同末日祭典般的一幕,喃喃自語,枯槁的臉上毫無血色。
刀疤劉猛地一步跨到鐵門旁,側耳傾聽著外麵混雜著哭嚎、祈禱和大地啼哭的瘋狂噪音。他的機械眼虹膜高速旋轉收縮,似乎在分析著什麽。“不完全是瘋,”他的聲音冷硬如鐵,帶著一絲洞察真相的寒意,“是頻率!這哭聲……在壓製人腦的理性區域,無限放大邊緣係統和原始本能!它在……強製共鳴!把所有人都變成它的……子宮的一部分!”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這殘酷的結論,透氣窗外,一個跪在泥地裏的中年漢子突然發出野獸般的嚎叫。他猛地撕開自己破爛的上衣,露出枯瘦的胸膛,然後,在陳北河驚駭欲絕的目光中,他竟然從腰間拔出了一把豁口的鐮刀!
“啊——!給!給你!把我的命給你!把我的血肉給你!生!生啊——!”
伴隨著淒厲到變調的狂吼,那漢子雙眼赤紅,臉上帶著一種混合了極度痛苦和病態狂喜的神情,高高舉起了鐮刀,然後,狠狠朝著自己袒露的、幹癟的腹部——劃了下去!
噗嗤!
粘稠的、深紅色的液體瞬間湧出!
“不——!”陳北河發出一聲怒吼,抱著春花就要衝出去阻止這瘋狂的自殘。然而,老支書枯瘦的手卻像鐵鉗般抓住了他的胳膊。
“來不及了……你看……”老支書的聲音絕望而顫抖。
陳北河順著他的目光再次看向透氣窗外。那自殘的漢子隻是開始。仿佛打開了某個恐怖的開關,越來越多跪拜的村民,眼中閃爍著同樣狂亂的光,開始撕扯自己的衣服,開始尋找身邊任何尖銳的東西——石塊、碎陶片、甚至用牙齒咬破自己的手臂!鮮血混合著泥漿,在慘淡的月光下汩汩流淌,滲入腳下發出悲鳴的黃土。他們不是在自殺,而是在進行一場血腥的、原始的獻祭!用自己的血肉,喂養這正在啼哭的“大地之嬰”!
“哇——哇——哇——!!!”
黃土的啼哭更加嘹亮,更加尖銳,帶著一種貪婪的、滿足的意味,如同吮吸到了甘美的乳汁。整個高原仿佛都在隨著這哭聲和血腥的獻祭而微微搏動。春花在陳北河懷中猛地弓起身子,發出一聲比剛才更加淒厲的慘嚎,覆蓋頸部的紗布瞬間被徹底染成幽藍,粘稠的“羊水”汩汩湧出!她喉部的皮膚劇烈起伏、蠕動,仿佛有什麽東西在裏麵瘋狂地踢打、掙紮,想要破體而出!
大地在啼哭,人在自戮,而她,成了這場恐怖分娩最直接的祭壇。陳北河死死抱著她,感受著她身體裏那不屬於她的、狂暴的生命律動,聽著洞外那絕望的獻祭哀嚎和大地貪婪的吮吸之聲,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間凍結了他的四肢百骸,直抵靈魂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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