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詞根癌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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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防空洞沉重的鐵門在身後“哐當”一聲合攏,隔絕了外麵地獄般的景象——那持續不斷、撕扯神經的黃土嬰啼,那混雜在啼哭中絕望的祈禱和自殘的悶哼,以及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但隔絕不了那無形的、如同瘟疫般蔓延的共振。它穿透鐵門,滲入骨髓,攪動著每一根神經。
    洞內唯一的照明是角落一張破木桌上,刀疤劉臨時拚湊起來的一盞應急燈。慘白的光線勉強驅散一小片黑暗,卻將周圍映襯得更加陰森。陳北河抱著春花,小心地將她安置在鋪著破舊軍大衣的角落。她的身體還在間歇性地抽搐,每一次抽搐,頸間那被幽藍粘液浸透的紗布下,就透出更刺眼的光芒,伴隨著喉骨深處傳來的、令人牙酸的細微“咯啦”聲,仿佛有什麽東西正在裏麵緩慢而堅定地結晶、固化。
    老支書佝僂著背,翻箱倒櫃,終於從一個落滿灰塵的舊木箱底層,拽出幾本厚得像磚頭、封麵早已磨損發黃的書。他枯瘦的手指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顫抖,拂去書脊上的積灰,露出幾個褪色卻依舊清晰的大字:《現代漢語詞典》、《辭海》。這些書,是他當年在縣裏掃盲班當教員時攢下的家當,是他心中知識殿堂的基石,是文明對抗蒙昧的武器。此刻,它們卻成了抵禦這無形侵襲的最後堡壘。
    “拿著!都拿著!”老支書的聲音嘶啞而急切,把詞典塞給陳北河和靠在鐵皮櫃邊、機械眼虹膜仍在高速旋轉分析著無形聲波數據的刀疤劉。“念!大聲念!念字!念詞!什麽都行!不能讓它……把腦子裏的東西都掏空了!”他渾濁的眼睛裏閃爍著一種近乎絕望的固執。
    刀疤劉用冰冷的金屬手指接過厚重的《辭海》,掂量了一下,那隻血肉之眼掃過封麵上燙金的字,又瞥了一眼角落裏被痛苦籠罩、頸間藍光閃爍的春花,最終隻是沉默地將書放在身邊的儀器箱上,並未翻開。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機械眼捕捉到的、那如同病毒般在空氣中彌漫的異常頻率波動上。示波器雖然毀了,但他身體的一部分,就是更精密的探測器。
    陳北河卻緊緊抓住了那本《現代漢語詞典》。冰冷的塑料封皮硌著他的掌心,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屬於“現實”的觸感。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忽略空氣中無形的壓迫感和春花喉間傳來的、令人心悸的結晶聲。他必須做點什麽!為了春花,為了外麵那些正在走向自我毀滅的鄉親,也為了自己腦子裏那些尚未被這詭異啼哭徹底攪亂的思想!
    他猛地翻開詞典,紙張發出嘩啦的脆響。昏黃的應急燈光下,密密麻麻的鉛字像一片沉默的森林。他目光急切地搜尋著,最終定格在一個最普通、此刻卻仿佛重若千鈞的詞上。
    “人!”陳北河的聲音在死寂的防空洞裏炸開,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嘶吼,“人!‘能製造工具並使用工具進行勞動的高等動物’!人!”
    聲波撞擊在冰冷的牆壁上,激起微弱的回音。他死死盯著那個“人”字,仿佛要將它的每一筆每一劃都刻進自己的靈魂深處。這個字,是定義,是尊嚴,是區分於野獸、區別於腳下這片正在發出非人啼哭的土地的界碑!
    然而,就在他吼出這個字的瞬間,一股難以言喻的滯澀感猛地扼住了他的喉嚨!仿佛聲帶突然被塞進了一把冰冷的、粗糙的沙子。那個清晰有力的“人”字發音,在出口的刹那,竟詭異地扭曲、退化,變成了一個含混不清、如同野獸喉音般的——
    “呃……吼……?”
    陳北河瞳孔驟縮,難以置信地看著手中的詞典。那個“人”字,在他眼中,仿佛活了過來,筆劃開始蠕動、變形、簡化!橫豎撇捺在分解、重組,朝著某種更古老、更象形的方向……塌陷!
    “不……不可能!”他低吼著,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瘋狂地翻動書頁,“國!國家!國——!”這一次,他集中了全部意誌,試圖清晰地吐出那代表集體、代表歸屬的音節。
    “咕……嘎……?”出口的,卻是更加含混、更加原始的喉音,仿佛石器時代洞壁上的塗鴉發出的呻吟。
    詞典上,“國”字的方框結構在他眼中劇烈地晃動、模糊,繁複的筆畫正在被無形的力量粗暴地抹去、簡化,最終隻剩下一個極其簡陋的、用幾條粗獷線條勾勒出的、象征城牆輪廓的方框符號!甲骨文!
    冷汗瞬間浸透了陳北河的背脊。不是幻覺!那彌漫在空氣中的、源自地底胚胎的詭異共振,不僅壓製理性,更在直接攻擊、逆向修改人類大腦中的語言中樞!它要將現代人賴以思考、交流的複雜語言體係,強製退化、癌變,回溯到人類文明初生的蒙昧原點!詞根在癌變!語言在崩塌!
    “呃啊——!”
    一聲痛苦而憤怒的咆哮從角落傳來。是老支書!他枯瘦的雙手死死抓著那本厚重的《辭海》,渾濁的眼睛因為極度的驚駭和抗拒而布滿血絲。他張著嘴,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怪響,似乎在拚命想喊出什麽詞句,但衝出口的,卻是一連串毫無意義的、破碎的音節:“咿……嘎……哇……卜……” 他布滿老年斑的臉上,肌肉因為極度的用力而扭曲,額頭上青筋暴起,仿佛在與一個無形的、扼住他喉嚨的惡魔進行著殊死搏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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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支書!”陳北河失聲驚呼。
    “嗬……嗬……”老支書猛地將《辭海》狠狠摔在地上!沉重的書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書頁散開。他不再試圖說話,而是像一頭絕望的困獸,猛地撲向散落的書頁!枯瘦的手指如同鷹爪,瘋狂地撕扯著那些印滿鉛字的紙張!嘶啦!嘶啦!紙屑紛飛!他抓起一把被撕下的、印著“文明”、“科學”、“理性”等詞語的紙片,看也不看,就狠狠地塞進自己因為憤怒和語言癌變而大張的嘴裏!
    “呃……呃……!”他拚命地咀嚼著,幹癟的腮幫子劇烈地蠕動,喉嚨裏發出吞咽的、痛苦的悶響。紙屑混合著唾液,從他嘴角溢出。他不是在吃紙,他是在用這種最原始、最野蠻的方式,試圖將那些正在他腦中飛快瓦解、消失的“詞根”和“意義”,生吞下去!用物理的方式,強行留住文明的火種!哪怕噎死自己!
    這瘋狂而悲壯的一幕,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陳北河的心上。他感到一陣窒息般的眩暈,手中的詞典幾乎要脫手掉落。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觀測的刀疤劉突然開口,聲音冷得像冰窟裏的金屬:“幹擾源……在增強。目標……是她。”他的機械眼,虹膜收縮成針尖大小,冰冷的藍光聚焦在角落的春花身上。
    陳北河猛地轉頭!
    春花不知何時已經從昏迷中醒來。她蜷縮在軍大衣裏,身體不再抽搐,卻以一種極其詭異的姿態僵直著。她的頭微微後仰,露出被幽藍粘液徹底浸透的紗布。紗布下,那妖異的光芒不再是搏動,而是變成了恒定、刺目的亮藍色!更可怕的是,她的嘴巴微微張開著,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她的整個喉嚨部位,包括下頜,都在以一種極其細微卻異常高頻的幅度震動著!仿佛有一台無形的、功率開到最大的振動器,正抵在她的喉骨深處瘋狂運作!
    空氣中那種無形的、令人思維遲滯、語言退化的壓力,陡然間增強了數倍!仿佛源頭被激活、功率被調到了最大!
    “春花!停下!”陳北河肝膽俱裂,丟下詞典就要撲過去。
    “別碰她!”刀疤劉厲聲喝道,同時猛地按下了身邊儀器箱上一個臨時接通的、裸露著電線的按鈕!
    嗡——!
    一道刺耳、尖利、帶著強烈攻擊性的高頻聲波瞬間從儀器箱上那個簡陋的喇叭口爆發出來!這是刀疤劉在示波器被毀後,用僅存的零件緊急拚湊的聲波幹擾器,試圖用更強的、混亂的頻率去衝擊、打散那源自春花的共振波!
    刺耳的幹擾聲波在狹小的空間內猛烈回蕩,撞擊著牆壁,發出令人牙酸的共鳴。陳北河和老支書都痛苦地捂住了耳朵。
    這幹擾似乎起到了作用!空氣中那令人思維遲滯、語言癌變的無形壓力,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麵,劇烈地波動、紊亂了一下!
    蜷縮著的春花,身體猛地一震!她一直微張的、無聲的嘴巴,驟然間以一種超越人類極限的角度張開!下頜骨仿佛要脫臼!緊接著——
    “呃啊啊啊——!!!”
    一聲無法形容的、混合了巨大痛苦和某種原始蠻荒力量的嘶吼,從她撕裂般的喉嚨深處爆發出來!這聲音不再是人類的嗓音,更像是某種洪荒巨獸的咆哮,帶著金屬撕裂、岩石摩擦的質感!
    伴隨著這非人的咆哮,覆蓋在她頸部的紗布“嗤啦”一聲,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徹底撕裂、崩飛!
    陳北河的呼吸瞬間停滯!
    在春花裸露的、劇烈震動的咽喉皮膚上,那原本隻是蛛網般蔓延的幽藍脈絡,此刻竟如同活物般瘋狂地扭曲、虯結、凸起!它們不再是簡單的紋路,而是在皮膚下形成了一道道深深的、如同用最原始的石器刻刀粗暴鑿刻出來的——甲骨文刻痕!
    那是一個極其古老、極其象形的文字。線條粗獷、古樸,充滿了原始的力量感。它像一個跪坐的人形,雙手高舉過頭頂,仿佛在托舉著什麽,又像是在進行著最虔誠的祈禱或最痛苦的哀嚎。
    生!
    是甲骨文的“生”字!象征著生命、生長、破土而出!
    這個古老的文字,此刻正以春花的血肉為碑,以她的喉骨為基,閃爍著妖異而刺目的幽藍光芒,深深地蝕刻在她的咽喉要害!它每一次閃爍,都伴隨著春花那非人的痛苦咆哮,伴隨著空氣中那無形的語言退化共振波的劇烈震蕩!仿佛這個“生”字本身,就是那地底胚胎意誌的延伸,就是這場詞根癌變的源頭和放大器!
    老支書停止了撕咬紙片的動作,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春花咽喉上那個發光的、古老的“生”字刻痕,渾濁的瞳孔因為極度的震驚和某種難以言喻的了然而劇烈收縮著。他似乎認出了這個字,認出了它所代表的、那來自遠古洪荒的、關於生命誕生的、最原始也最殘酷的秘密。
    刀疤劉拚湊的聲波幹擾器,在春花那蘊含了古老文字力量的咆哮衝擊下,喇叭口猛地爆出一團電火花,隨即徹底啞火,冒出一縷刺鼻的青煙。
    幹擾,失敗了。
    語言癌變的瘟疫源頭,正銘刻在春花的喉嚨上,隨著她每一次痛苦的呼吸,向這個世界散發著無聲的、逆向的文明詛咒。詞根在腐朽,意義在崩解,而那個代表著生命起源的“生”字,此刻卻如同一個獰笑的墓碑,宣告著現代語言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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