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沉默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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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絕對的寂靜。
    不是沒有聲音,而是聲音被抹除。
    當春花咽喉深處那聲象征寄生胎徹底瓦解的“哢嚓”脆響消失後,緊隨而來的不是劫後餘生的喘息,而是一種無法言喻的、令人窒息的……空。
    防空洞裏,應急燈電流通過的微弱嗡鳴,消失了。
    刀疤劉機械眼虹膜高速旋轉時細微的“嗡嗡”聲,消失了。
    老支書癱在地上粗重艱難的喘息,消失了。
    陳北河自己胸膛裏那擂鼓般的心跳,消失了。
    甚至……連洞外那如同大地心髒搏動、永不停歇的黃土嬰啼,也消失了!
    一切的聲音,被一種無形的、霸道的力量,從物理層麵徹底抹去。
    陳北河張著嘴,想呼喚春花的名字,想確認她的狀態,但喉嚨肌肉徒勞地收縮,聲帶卻沒有絲毫震動。他聽不到自己發出的任何氣流聲,世界像一個巨大的、被抽成真空的玻璃罩,將他死死罩在裏麵。絕對的死寂帶來一種失重般的眩暈感,耳膜因為內外壓強的驟然失衡而劇烈脹痛,仿佛下一秒就要炸裂!
    他猛地扭頭看向刀疤劉。刀疤劉也正看向他,那隻血肉之眼中充滿了同樣的驚駭和瞬間的茫然。刀疤劉的嘴巴在動,似乎在急速說著什麽,但陳北河聽不到任何音節,隻能看到他臉上疤痕的扭曲和那隻機械眼虹膜深處瘋狂閃爍、卻同樣無聲的星圖微光。
    老支書枯槁的臉上也滿是驚怖,他幹裂的嘴唇無聲地開合著,枯瘦的手指指向春花,又指向防空洞外麵,動作充滿了無法傳遞信息的絕望。
    陳北河強迫自己壓下翻騰的眩暈和恐懼,低頭看向懷中的春花。她的眼睛半睜著,瞳孔渙散,裏麵隻剩下空洞的茫然,仿佛靈魂被那場“語法手術”徹底抽離。她的頸間,那個甲骨文“生”字的刻痕依舊存在,但不再發光,隻剩下一個黯淡的、仿佛被燒焦的疤痕。咽喉深處,也再感覺不到任何搏動。寄生胎確實被摧毀了。但代價……是徹底的失聲?還是連同聲音本身存在的權力都被剝奪了?
    不!不僅僅是春花!
    陳北河猛地抬頭,透過防空洞那扇被撞毀的、空蕩蕩的門洞向外望去——
    死寂的世界,在月光下呈現出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濕漉漉的黃土高原,籠罩在一片凝固的灰藍色調中。沒有風聲,沒有蟲鳴,沒有樹葉的沙沙響。那些之前如同瘋魔般在泥地裏狂奔、自殘、獻祭的村民,此刻全都僵在了原地!
    離洞口最近的那個漢子,還保持著狂奔的姿態,一隻腳深深陷在泥裏,另一隻腳懸在半空,身體前傾,手臂後擺。他腹部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暗紅色的血液凝固在撕裂的皮肉邊緣,腸子暴露在冰冷的空氣中,卻不再蠕動。他臉上的表情凝固在一種極致的、被驅動的瘋狂上,眼睛瞪得滾圓,嘴巴大張著,似乎還在無聲地嘶吼著那個“跑”字。但他整個人,連同他周圍飛濺的泥點,都像被按下了暫停鍵,凝固在時間琥珀之中。
    稍遠些,一個跪在泥地裏的女人,雙手還保持著撕扯自己胸前衣襟的動作,破布條掛在枯瘦的手臂上,胸口布滿用指甲抓出的血痕。她的頭仰著,嘴巴無聲地大張,朝向慘淡的月亮,臉上是混合著獻祭的狂喜和巨大痛苦的扭曲表情。幾滴渾濁的淚水凝固在布滿泥汙的臉頰上。
    更遠處,那些用石塊陶片劃破自己身體的人,那些互相推搡踩踏的人,那些仰天祈禱的人……全都保持著最後一刻的動作和表情,如同被施了石化魔法的雕塑群,散落在死寂的、濕漉漉的黃土坡上。月光慘白,勾勒出他們僵硬的輪廓,投下濃重而詭異的陰影。
    絕對的、覆蓋一切的沉默。聲音被徹底抹除,連帶著聲音承載的憤怒、痛苦、瘋狂……都被凍結在這片死寂的墳場裏。
    陳北河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凍結了四肢百骸。這不是普通的寂靜!這是一種……瘟疫!一種以春花聲帶為震中爆發出來的、抹殺一切聲音的沉默瘟疫!
    “呃……”一聲極其微弱、如同風中殘燭般的呻吟,打破了陳北河腦海中的死寂幻象實際依舊無聲)。
    是春花!
    陳北河猛地低頭。懷中的春花身體極其微弱地抽搐了一下,半睜的眼睛裏,渙散的瞳孔似乎有極其微弱的聚焦,痛苦地轉動了一下,看向陳北河。她的嘴唇極其艱難地翕動著,沒有聲音,但陳北河從那口型讀出了兩個字:“……冷……”
    一股巨大的酸楚瞬間衝垮了陳北河的神經。她還活著!她還有意識!但她無法發聲,甚至無法聽到自己的呻吟!
    刀疤劉的身影猛地撲到門洞邊緣,那隻冰冷的機械眼虹膜瘋狂閃爍,如同超負荷運轉的雷達,死死掃視著外麵那片凝固的死寂世界。他的金屬手指在虛空中急速點動,似乎在分析著什麽無形的數據。幾秒鍾後,他猛地回頭,對著陳北河和老支書雖然他們聽不見),用那隻血肉之眼傳遞著極度凝重的信息,同時用手指急促地指向防空洞深處——那裏堆放著一些廢棄的零件和工具,以及……一個落滿灰塵、裝著半桶渾濁柴油的鐵皮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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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撤離!必須立刻撤離這個震中!
    陳北河瞬間明白了刀疤劉的意思。這死寂的瘟疫正在擴散!留在這裏,他們也會變成外麵那些無聲的雕塑!春花需要治療!需要離開這聲音的墳場!
    他咬緊牙關,用盡全身力氣,忍著後背撕裂般的劇痛,將春花冰冷癱軟的身體緊緊抱在懷裏,掙紮著想要站起來。但失血和劇痛帶來的虛弱讓他眼前陣陣發黑。
    一隻枯瘦卻異常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是老支書!
    他不知何時已經掙紮著爬了起來,布滿血絲的眼睛裏沒有了之前的癲狂和恐懼,隻剩下一種近乎死寂的平靜和一種不顧一切的決絕。他枯槁的臉上沾著泥汙和紙屑,嘴角還殘留著沒擦幹淨的血跡和幽藍粘液。他對著陳北河,無聲地、極其緩慢地搖了搖頭。然後,他用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外麵那片死寂的黃土坡,最後,枯瘦的手指用力地、一下一下地戳著自己的胸口。
    那意思再明確不過——他留下。他斷後。
    “不……”陳北河無聲地嘶吼,想要抓住老支書的手。但老支書枯瘦的手卻像鐵鉗般掙脫了他,反手用力推了他一把,將他推向刀疤劉的方向!力量大得驚人!
    刀疤劉已經衝到了那個鐵皮桶旁,用金屬手臂粗暴地撕開桶蓋,濃烈刺鼻的柴油味彌漫開來依舊無聲)。他飛快地將桶裏渾濁的柴油潑灑在那些散落在地的、沾著幽藍粘液和血汙的破布、紙屑、以及春花換下來的紗布上!動作迅捷而冷酷!
    老支書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被陳北河抱在懷裏、意識模糊的春花,又看了一眼陳北河。他那渾濁的、布滿血絲的眼睛裏,似乎有千言萬語,但在絕對的死寂中,一個字也無法傳達。最終,所有的情緒都化為一個無聲的、沉重的、帶著托付意味的點頭。
    然後,他猛地轉身,佝僂的背影帶著一種義無反顧的決絕,踉蹌著、卻又無比堅定地衝出了防空洞那空蕩蕩的門洞,衝進了外麵那片被沉默瘟疫凍結的死亡雕塑群中!
    “老支書——!”陳北河在心中發出無聲的呐喊,淚水瞬間模糊了視線。
    刀疤劉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他抓起地上一個裸露著電線的、不知從什麽儀器上拆下來的變壓器線圈,猛地將兩根裸露的銅線狠狠插進浸透了柴油的破布堆裏!接著,他那隻冰冷的機械手指尖,猛地彈出一點刺目的、幽藍色的電火花!
    “滋啦——!”依舊無聲)
    但在陳北河眼中,那瞬間爆發的、跳躍的幽藍電弧,就是點燃的信號!
    轟——!!!
    被柴油浸透的破布、紙屑、紗布瞬間被點燃!橘紅色的火焰混合著滾滾黑煙,如同被壓抑了許久的惡魔,猛地從地上升騰而起!火焰貪婪地舔舐著空氣,瞬間吞噬了刀疤劉潑灑的路徑,在防空洞冰冷的水泥地上蔓延開來,形成一道熊熊燃燒的火牆!濃煙翻滾著,迅速充斥了整個空間!
    火光映照著刀疤劉疤痕縱橫、麵無表情的臉,也映照著陳北河悲痛欲絕、抱著春花的模樣。高溫和濃煙瞬間襲來,帶來灼燒感和窒息感!
    刀疤劉沒有任何猶豫,金屬手臂猛地抓住陳北河的肩膀,巨大的力量不容抗拒,拖拽著他,朝著防空洞另一個方向、一個被雜物半掩著的、更小的應急出口——衝了過去!
    陳北河抱著春花,被刀疤劉拖著,踉蹌地衝向那個狹窄的出口。他最後回頭看了一眼。
    衝天的火光和濃煙中,老支書那佝僂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門外那片死寂的、凝固的黃土坡雕塑群裏,消失得無影無蹤。
    刀疤劉一腳踹開應急出口鏽死的鐵柵欄,刺鼻的、帶著雨後泥土腥氣和濃烈煙味的冰冷空氣湧了進來依舊無聲)。他拖著陳北河和春花,猛地衝了出去!
    防空洞外,依舊是死寂的世界。
    月光慘白,照著濕漉漉、反射著幽冷光芒的黃土。那些凝固的村民雕塑,依舊保持著瘋狂的姿態,散落在山坡上,如同地獄的群像。
    刀疤劉沒有絲毫停留,機械眼虹膜瘋狂閃爍,鎖定了一個方向——遠離村落、遠離這片死寂核心的方向!他拖著幾乎虛脫的陳北河,抱著如同人偶般癱軟的春花,在濕滑泥濘的坡地上,深一腳淺一腳地、無聲地、亡命地——狂奔!
    陳北河機械地邁動腳步,肺部火辣辣地疼,後背的傷口每一次顛簸都帶來撕裂般的劇痛。他緊緊抱著春花冰涼的身體,仿佛抱著最後一點微弱的希望。淚水混合著臉上的汗水和泥汙,無聲地滑落。他不敢回頭,不敢去看那片被火光照亮又被濃煙吞噬的防空洞,不敢去想老支書最後的結局。
    他們逃離了震中,逃離了那熊熊燃燒的火窟。但死寂如同跗骨之蛆,緊緊跟隨著他們。
    跑出不到一裏地。
    陳北河猛地停住了腳步!
    不是因為他跑不動了。
    而是因為他懷中的春花,身體突然……繃緊了!
    非常輕微,但異常清晰!不再是癱軟,而是一種警覺的、抗拒的僵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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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北河驚愕地低頭。
    春花半睜的眼睛裏,那渙散的瞳孔,此刻竟死死地、帶著一種無法言喻的巨大恐懼,盯著前方——那片在月光下如同墨色海洋般起伏的、濕漉漉的麥田!
    陳北河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慘白的月光下,那片廣袤的麥田,如同被施了魔法。
    麥田中央,一個巨大無比、直徑至少超過百米的、由倒伏的麥稈構成的——完美圓形,清晰地烙印在墨綠色的麥浪之中!倒伏的麥稈並非雜亂,而是被某種無法理解的力量,極其精準地、呈輻射狀壓向圓心,形成了一個深邃的、如同通往地心深淵的黑暗通道!
    麥田怪圈!
    但這還不是最恐怖的。
    真正讓春花身體瞬間繃緊、瞳孔因極致恐懼而收縮的,是那個巨大圓環的邊界!
    以那個完美的圓形怪圈為圓心,一道清晰無比、如同被天神用巨刃劃開的——界限,赫然呈現!
    界限之內,是那個深邃的怪圈,以及周圍一片死寂的、在月光下紋絲不動的麥田。沒有風聲,沒有麥浪的沙沙聲,連最細微的蟲鳴都徹底消失!絕對的、如同墳墓般的死寂!
    而界限之外,僅僅一步之遙的地方……
    陳北河聽到了!
    他聽到了自己粗重如破風箱般的喘息!
    他聽到了刀疤劉金屬腳掌踩在泥地裏發出的“噗嘰”聲!
    他聽到了夜風吹過遠處稀疏灌木叢發出的、細微卻無比清晰的“嗚嗚”聲!
    他甚至聽到了自己胸腔裏那顆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的心髒跳動聲!
    聲音!回來了!
    但僅僅限於界限之外!
    那個巨大的麥田怪圈,連同它周圍被無形力量劃定的區域,形成了一個絕對的、吞噬一切聲音的——靜默禁區!
    沉默瘟疫的源頭,不是被摧毀的春花聲帶。那隻是引爆點。
    真正的源頭……在這裏!
    在這片死寂的、如同大地之眼的——麥田怪圈之中!
    春花在陳北河懷中劇烈地顫抖起來,喉嚨深處發出無聲的、瀕死般的嗚咽,渙散的瞳孔死死盯著那片靜默禁區,仿佛看到了比寄生胎更恐怖的、無法言說的終極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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