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風和吹王者歸 第311集 鴉羽歸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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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柏林港的晨霧濃得像化不開的牛乳,稠稠地粘在碼頭的木樁上,順著粗糙的木紋往下淌,在青石板上積成一汪汪小小的水窪。早起的魚販蹲在石階上,手裏的漁網浸在水裏,網眼纏著幾縷水草,腥氣混著霧的濕冷,往人骨頭縫裏鑽。突然,有人指著霧裏的影子喊了一聲“那是什麽?”
    霧靄深處,一艘黑帆船的輪廓漸漸清晰。船身像被墨汁染過,連帆都是沉沉的玄色,風過時,帆麵繃得緊緊的,發出“啪嗒”的聲響,像巨獸在喘粗氣。船兩側的銅鉚釘在微光中泛著冷光,每一顆都磨得鋥亮——那是雷肯別家族的“鴉羽號”,三十年前隨家族流放時消失的船,船尾的木雕鷹徽在霧裏若隱若現一頭雄鷹正用利爪攥著麥穗,鷹嘴叼著枚小小的王冠,據說雕這鷹徽時,用的是雷肯別老宅的房梁木,浸過三代人的血。
    “是鴉羽號!”賣花的老婦人突然癱坐在地上,竹籃裏的石楠花撒了一地,花瓣沾著露水,涼得像淚,“三十年前,雷肯別家族流放時坐的那艘鴉羽號!他們……他們回來了!”
    人群瞬間炸開了鍋。挑著擔子的腳夫扔下扁擔就往城裏跑,嘴裏喊著“雷肯別回來了”;酒館的夥計把剛出爐的麥餅往懷裏一揣,爬上屋頂想看得更清楚,瓦片被踩得“嘩啦”響;連最鎮定的海關官員都手抖著摸出腰間的銅哨,卻忘了該往哪個方向吹,哨子在掌心轉著圈,發出細碎的顫音。
    跳板“哐當”一聲搭在碼頭上,震得石板都在顫。第一個踏上岸的是雷蒙德·雷肯別,玄色鬥篷的下擺掃過積水,濺起的水花打在鋥亮的皮靴上,卻沒留下半點濕痕。他身形高大,肩膀寬得像座小山,鬥篷領口別著枚銀質領針,上麵同樣是鷹徽圖案,在霧裏閃著幽光。領口微敞,露出裏麵深褐色的亞麻襯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骨上一道淺疤——那是當年被流放時,為了護一箱麥種被鐵鏈勒出的印子。
    “讓一讓。”隨行的四個侍衛同時開口,聲音像從冰窖裏撈出來的,手裏的皮鞭在空中甩了個響,“族長要去市政廳,閑雜人等回避。”
    皮鞭抽在濕漉漉的石板上,濺起的泥水打在賣花姑娘的白裙上。她嚇得縮起脖子,卻死死盯著雷蒙德左手的戒指——那是枚深褐色的木戒,戒麵刻著細密的紋路,像無數麥根糾纏。“是門檻木戒指……”她小聲說,聲音抖得像風中的花,“雷肯別家族的族長才會戴,用老宅的門檻木做的,浸過血的……我奶奶說,當年就是這枚戒指,在麥倉裏壓著最金貴的‘琥珀麥’種。”
    雷蒙德的腳步沒停,目光直直地投向市政廳的方向。他的臉藏在鬥篷的陰影裏,隻能看見高挺的鼻梁和緊抿的唇,下巴上的胡茬刮得幹幹淨淨,露出青青色的皮膚,像剛被雨水洗過的石板。路過賣魚攤時,木桶裏的鯡魚突然蹦了起來,濺了他一褲腳的水,他卻像沒察覺似的,連腳步的節奏都沒亂。
    市政廳前的青銅天平雕塑旁站著幾個晨練的老者,看見雷蒙德一行人,手裏的太極劍“哐當”掉在地上。天平的左右盤原本刻著“公平”“正義”,此刻卻被霧蒙著,像兩隻睜不開的眼,盤底積著厚厚的灰——三十年了,這雕塑早就成了擺設。
    雷蒙德在天平前站定,緩緩抬起右手。侍衛立刻遞上一個檀木盒子,盒麵雕著纏枝紋,邊角包著銅片,銅片上的綠鏽暈開,像極了老宅牆角蔓延的青苔,一看就有些年頭了。他的手指修長,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捏著盒子的動作輕得像在捧易碎的瓷器,指腹摩挲著盒麵的紋路,仿佛在確認什麽。
    “三十年了。”雷蒙德開口,聲音不高,卻像塊石頭砸進平靜的水窪,在霧裏蕩開圈圈漣漪。他的聲線帶著點沙啞,像是久未開口的人突然發聲,每個字都裹著霜氣,“雷肯別的人,終於回來了。”
    他打開檀木盒,裏麵鋪著暗紅色的絨布,放著一卷泛黃的羊皮卷。卷軸有手臂長,邊緣磨損得厲害,邊角處甚至有幾個蟲蛀的小洞,顯然被人反複卷過。雷蒙德用兩根手指捏著卷軸的一端,輕輕一抖,羊皮卷“嘩啦”展開,露出上麵的字跡——是用拉丁文寫的,墨跡已經發灰,卻依然能看清“先祖密詔”四個大字,筆鋒淩厲,帶著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都柏林的百姓們,”雷蒙德的聲音提高了些,鬥篷隨著他的動作微微晃動,玄色的布料掃過天平底座的積灰,揚起細小的塵埃,“你們或許忘了,或許被人蒙騙了——三十年前,我的祖父並非‘謀逆’,而是被誣陷!這份密詔,就是鐵證!”
    人群往前擠了擠,有人舉著燈籠照向羊皮卷,光柱裏的塵埃在字裏行間飛舞。卷軸末尾蓋著個火漆印,是鷹徽與王冠交纏的圖案,邊緣的紋路複雜而精致,鷹的羽毛根根分明,王冠的寶石紋路裏甚至能看見細微的陰影——那是雷肯別家族失傳百年的“雙生印”,據說當年由愛爾蘭國王與雷肯別初代族長共同加蓋,象征“王權與麥權共生”,全愛爾蘭隻有這一枚印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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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這個印了嗎?”雷蒙德用指尖點著火漆,指腹的溫度似乎讓那冰冷的蠟質泛起了點柔光,“這是百年前,國王與我先祖訂下的誓約雷肯別家族世代為王室培育麥種,若王室無男嗣,雷肯別嫡係可繼承王位!當年王室確實無嗣,我的祖父本該繼位,卻被你們現在擁戴的‘王者’的祖母——一個母係旁支的女人,用陰謀奪走了繼承權!”
    賣魚的老婦人突然扔掉手裏的刮鱗刀,刀“當啷”落在水桶裏,濺起半尺高的水花“我記得!當年雷肯別家的麥種是最好的!我男人就是種他們家的‘琥珀麥’,才攢夠錢娶的我!那年頭,誰家糧倉裏沒有雷肯別的麥種,都不好意思跟人說自己會種地!”
    “可他們放火燒了王室麥倉!”穿皮靴的商人反駁,他的臉漲得通紅,脖子上的青筋跳得厲害,“我爹當時是倉庫看守,被燒得半條命都沒了!躺了三個月才下床,後背的疤到死都沒消!”
    雷蒙德冷笑一聲,從懷裏掏出另一份卷軸,同樣是羊皮紙,卻新得多,邊緣還帶著未幹的墨跡。“那是栽贓!”他把新卷軸舉過頭頂,晨霧恰好散開一線,陽光斜斜地照在紙頁上,“這份是當年的救火隊長臨終前寫的證詞,說火是從王室內部燃起的,雷肯別的人趕到時,還救出了三個看守!你們現在去查市政廳的老檔案,庫房第三排第二個架子上,還能找到那三個人的領傷記錄!”
    人群裏有人開始竊竊私語。一個拄著拐杖的老頭顫巍巍地往前走了兩步,拐杖在石板上敲出“篤篤”的聲“我……我當年是麥倉的學徒,那天晚上,我確實看見雷肯別的人往麥倉衝,手裏還拎著水桶……”
    雷蒙德的侍衛突然往前一步,皮鞭再次甩響,抽在地上的水窪裏,濺起的泥水打在最前排的人褲腿上“族長說了,三日後,在王宮前的廣場公開所有證據!到時候,是留是走,由百姓們說了算!”
    說完,雷蒙德收起羊皮卷,動作利落得像收劍入鞘。他轉身往雷肯別老宅的方向走,玄色鬥篷在霧裏起伏,像一片移動的陰影,皮靴踩在石板上的聲音“篤、篤、篤”,節奏均勻,像敲在每個人的心上。經過賣花攤時,他突然停下腳步,彎腰撿起一朵石楠花,花瓣上的露水沾在他的指尖,晶瑩剔透。
    “石楠花開了啊。”他低聲說,像是在對花說話,又像是在對自己說,“我母親最喜這花。”
    賣花姑娘愣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霧裏,手裏還攥著那把被踩散的石楠花。她突然想起母親說過的話“雷肯別的鷹,一旦盯上獵物,就不會鬆爪。當年他們走的時候,也是這樣的霧,碼頭的石楠花,落了一地。”
    霧又濃了起來,把鴉羽號的影子重新裹進乳白裏。隻有那枚“雙生印”的金芒,仿佛還留在空氣裏,像一根引線,預示著一場即將到來的風暴。遠處的鍾樓敲了五下,晨霧中,隱約傳來磨鐮刀的聲音,一下,又一下,鈍重而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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