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風和吹王者歸 第321集 麥壟生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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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愛爾蘭的初春時節,夜晚的月光格外清朗,宛如一輪銀盤懸掛在夜空中。月光如同一股清泉,緩緩地流淌下來,灑落在黑水河那如墨的水麵上。
    這月光仿佛具有神奇的魔力,它將河麵映照得如同鏡子一般,反射出一片銀色的光芒。這光芒隨著水波的蕩漾而搖曳生姿,如同點點碎銀在水麵上跳躍。
    波光粼粼的水麵一路延伸到田埂邊,仿佛是一條銀色的綢帶,輕柔地纏繞在這片土地上。田埂邊的青草在月光的照耀下,也顯得格外翠綠,與銀色的波光相互映襯,構成了一幅美麗的畫卷。
    艾琳直起身子,將最後一把稗草扔進竹籃裏。草葉上的露水在清晨的陽光下閃爍著晶瑩的光芒,順著籃沿滴落下來,像是一串斷了線的珍珠,在泥地上砸出一個個細小的坑窪。
    然而,就在她準備提起竹籃離開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一陣輕微的聲響——“嘩啦、嘩啦”,那是腳鐐拖地的聲音,節奏緩慢而沉重,仿佛每一步都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這聲音在寂靜的田野中顯得格外突兀,讓人不禁心生恐懼。
    艾琳的身體猛地一僵,她緩緩轉過頭去,目光落在了不遠處的一個身影上。那是一個被鎖鏈束縛著的人,他的步伐顯得有些踉蹌,每走一步,腳鐐就會發出“嘩啦、嘩啦”的響聲,仿佛在訴說著他的痛苦和無奈。
    她轉過身,看見雷蒙德站在離麥壟三步遠的地方。囚服的灰布料子洗得發白,袖口磨出了毛邊,沾著新鮮的黑泥——那是從牢房後院帶出來的,他大概是一路刨著地過來的。他手裏攥著束麥稈,枯黃的穗粒間係著根褪色的紅繩,是去年艾琳母親親手編的,說是能避蟲。
    “艾琳小姐。”他的聲音比夜風還輕,像怕驚擾了麥地裏的蟲鳴,“剛才在牢裏想了想,您娘說‘土地不記仇’,是不是……是不是我把根紮進這地裏,就能慢慢長出新的來?”
    艾琳直起身,指腹蹭過麥葉上的露水,冰涼的觸感讓她想起母親臨終前的手。她往東邊的麥壟指了指,那裏的麥芽明顯矮一截,莖稈上還留著蟲咬的痕跡,卻歪歪扭扭地朝著月光的方向使勁長,頂端的嫩芽泛著嫩黃。“你看那些苗,”她的聲音裏帶著泥土的溫潤,“去年被蟲啃得隻剩半截根,今年不還是往上躥?土地記的是汗,不是仇。關鍵是肯不肯把身子沉下來,像它們這樣,哪怕慢,也往光裏走。”
    雷蒙德的喉結重重滾了滾,突然“咚”地一聲屈膝跪在田埂上。掌心狠狠按進泥土裏,涼絲絲的潮氣順著指縫往上爬,混著青草的腥氣鑽進鼻腔。他的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指縫間的泥屑簌簌往下掉。“我以前總覺得,人要站得高才體麵,”他的聲音發緊,像被麥芒紮了似的,“宴會上的水晶燈、馬車上的銀鈴鐺,才是該追求的。直到在牢裏搓那些麥種——您娘留下的那袋石楠麥種,我搓了三個月,才知道站得再高,根不沾土,風一吹就倒。”
    遠處傳來更夫打更的梆子聲,“咚——咚——咚——”三更天了。艾琳把裝稗草的竹籃往他麵前推了推,籃沿的毛刺勾住了她的布裙,拉出根細細的線。“這些稗草,您拿去肥田吧。”她頓了頓,目光落在他腳踝的鐵鐐上,那上麵鏽跡斑斑,磨出了淺淺的溝,“牢房後院有空地,您若真要學紮根,就從種一棵菜開始。明日我讓農人種田的老把式來教您,他常說‘土性跟人性一個理,哄不得’。”
    雷蒙德雙手接過竹籃,指腹蹭過粗糙的籃壁,像在觸摸某種久違的溫度。腳鐐突然“嘩啦”一響,他猛地抬頭,眼裏映著月光,亮得驚人“那我明日就去翻牢房後院的地。等菜苗長出來,我……我能來跟您討點麥種嗎?就您娘培育的那種石楠麥。”
    “等您的菜苗活了再說。”艾琳彎腰收拾農具,木柄上的汗漬被月光照得發亮。她的聲音裏藏著笑意,卻故意說得平淡,“麥種認人,您若把菜苗養死了,給您再好的麥種也是白搭。”
    雷蒙德的腳步頓了頓,懷裏的竹籃輕輕晃悠,稗草葉掃過他的手背,有點癢。他回頭望了眼那些在月光下泛著銀輝的麥芽,莖稈上的絨毛清晰可見,像撒了層細鹽。“它們能活,我也能。”這次,他的腳鐐聲沒那麽刺耳了,倒像跟著梆子聲在打拍子,一步一步,往牢房的方向去。走到柳樹下時,他停了停,抬手摸了摸懷裏的麥稈束,紅繩在風裏輕輕飄。
    艾琳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柳樹後,才從懷裏摸出母親的日誌。封麵是牛皮做的,邊角已經磨圓,她用袖口擦了擦封麵上的泥,翻開最後一頁。那裏畫著幅小像一個戴鐐銬的人蹲在田裏澆麥子,水珠從他指間滴落,在地上暈開小小的圈。畫像旁,母親用娟秀的字跡寫著“寬恕不是忘了疼,是給疼一個發芽的機會。”
    夜風拂過麥壟,麥芽輕輕搖晃,發出“沙沙”的輕響,仿佛在應和這句話。艾琳合上日誌,指尖在“發芽”兩個字上摩挲片刻,起身往回走。麥葉劃過她的褲腳,留下淡淡的綠痕,像母親曾經給她繡的花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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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老把式扛著鋤頭來牢房。他的煙杆別在腰後,鬥裏還冒著餘煙,走到後院牆根,就看見雷蒙德蹲在牆角,正用塊尖石刨地。囚服的肘部磨破了洞,露出的皮肉沾著黑泥,滲著血絲。晨光落在他汗濕的額頭上,亮得晃眼。
    “嘿,這不是雷大人嗎?”老把式故意把鋤頭往地上一頓,“當年您在酒桌上說‘種地是粗人幹的活’,怎麽親自動手了?”
    雷蒙德的臉騰地紅了,手裏的尖石差點掉了。他往坑裏撒了把從艾琳那討來的蘿卜種,種子圓滾滾的,沾著他的汗。“老把式別取笑我了,”他的聲音有點澀,“我這是……補課。”他抬頭看了看坑的深度,又用手扒了扒土,“您看這坑夠深不?艾琳小姐說‘根要埋實,苗才穩’。”
    老把式蹲下來,用滿是老繭的手扒拉了把土,指縫間漏下的土粒落在雷蒙德手背上。“還差三分深。”他從煙杆裏磕出煙灰,慢悠悠地說,“當年您爹在時,教過您‘三鋤定根’的法子吧?一鋤鬆底,二鋤埋肥,三鋤掩心,跟待人似的,得給人留著透氣的空當。”他突然壓低聲音,煙杆往西邊獄卒房的方向點了點,“聽說您在牢裏幫著典獄長算糧賬?那賬上的數,跟地裏的苗一樣,半點虛不得。”
    雷蒙德的手僵了僵。指尖的蘿卜種滾進土裏,他慌忙去撿,指腹被石片劃破了,滲出血珠,滴在土上,暈開個小紅點。他確實在算糧賬時發現了貓膩——三獄卒偷偷克扣囚犯口糧,把好米換成陳米,賬本上卻寫著“足額發放”。昨夜他把賬本藏在麥稈裏,托艾琳轉交巡撫,此刻聽老把式話裏有話,突然明白土性認人,人心也認人。要想讓人家信你真改了,光種菜還不夠。
    “老把式,”他把蘿卜種輕輕埋進土裏,指腹的血珠混著泥,在坑底暈成朵小花,“您說若要補以前的錯,是不是得把見不得光的事都翻出來曬曬太陽?”
    老把式往他手裏塞了把小鏟子,木柄被磨得溜光。“您這話說得,倒像個會種地的了。”他用煙杆指了指東邊的日頭,橘紅色的光正一點點漫過牢房的高牆,“您瞧那太陽,管你昨夜多黑,它照常爬上來。人也一樣,不怕揭短,就怕捂著爛。”
    晨光漫過牢房的高牆,照在雷蒙德沾著泥的手上。那道劃傷的口子在光裏泛著紅,卻不覺得疼了。他握緊小鏟子,往土裏插了插,土塊“哢嚓”一聲碎了。突然覺得腳鐐好像沒那麽沉了,鐵環摩擦的聲音裏,竟有了點輕快的調子。
    遠處的麥地裏,艾琳正彎腰檢查麥芽。露水打濕了她的布裙,青灰色的裙擺貼在小腿上,像朵沾著晨霧的石楠花。她手指拂過株被風吹歪的麥芽,輕輕把它扶直,指尖的泥蹭在麥葉上,綠得發亮。
    雷蒙德埋下最後一粒蘿卜種,對著麥地方向輕輕鞠了一躬。脊梁骨抵著粗糙的牆壁,他能感覺到磚石的涼意,卻比宴會上的絲綢坐墊更讓人踏實。這一躬,是給土地,給那些在風雨裏不肯低頭的麥芽,也是給那個在麥壟間等著他“紮根”的人。
    他直起身時,看見老把式正往土裏撒草木灰,動作慢悠悠的。“這灰得撒勻,”老把式說,“就像認錯,不能隻說給一個人聽,得讓所有受委屈的都瞧見。”
    雷蒙德點點頭,拿起小鏟子,往另一個坑刨去。鐵鐐“嘩啦”一響,這次,他聽著竟像歌謠裏的節拍了。陽光爬上他的肩膀,把影子拉得很長,一直伸到麥壟邊,仿佛在悄悄觸碰那些向著光生長的麥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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