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風和吹王者歸 第327集 南土生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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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行半月,終於抵近南邊的臨江府。碼頭的風帶著水汽的腥甜,混著岸邊蘆葦的清苦氣息,撲麵而來時,雷蒙德下意識地裹緊了身上的粗布外套——比起黑水河的幹爽,這裏的濕意像無形的網,黏在皮膚上,連呼吸都覺得沉甸甸的。
    “雷先生!這邊!”岸上傳來一聲洪亮的呼喊,穿粗布短打的老者正踮腳揮手,黝黑的臉龐在晨霧裏透著焦急。那是臨江府農會會長老周,提前三天就派人送信說要在碼頭等候,此刻他身後跟著七八個後生,手裏都拎著扁擔繩索,一看就是來幫忙搬東西的。
    雷蒙德扶著船舷往下跳,腳下的木板被踩得咯吱響。老周幾步迎上來,粗糙的手掌緊緊攥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像要捏碎骨頭“可算來了!雷先生,再晚幾天,這季麥子就真趕不上了!”他眼眶通紅,眼角的皺紋裏還嵌著泥漬,“臨江府這三年澇得邪乎,春天播下去的種,一場雨就爛在地裏,去年收的麥子,脫了殼全是癟的,鄉親們的糧缸都見了底……”
    雷蒙德被他攥得生疼,卻沒掙開,隻拍了拍他的手背“周會長別急,我帶了共壤麥種,還有肖恩——他是專門研究土壤的,咱們一步一步來,總能種出好麥子。”
    肖恩背著他那口裝測土儀的木箱,從船上跳下來,鏡片後的眼睛掃視著周圍的土地。碼頭邊的泥地被踩出一個個深窩,鞋跟陷進去能沒到腳踝,他蹲下身,用指尖撚起一撮土,在指間搓了搓,土塊黏在指腹上,久久不散。“黏土含量太高,排水性差,”他眉頭微蹙,“得先改土,不然麥種撒下去,準得爛根。”
    老周一聽“改土”,臉更愁了“改土?咋改?俺們試過往地裏摻沙子,可一場雨下來,沙子沉底,土還是黏糊糊的。”
    “不是摻沙子,是挖排水溝,加秸稈。”雷蒙德從帆布包裏掏出卷圖紙,在碼頭的石板上鋪開。圖紙是他出發前和艾琳一起畫的,黑水河的排水係統被細細標注著,哪裏開主溝,哪裏分岔,溝深溝寬都寫得明明白白。“你看,臨江府地勢低,得像梳頭發似的,把水往河裏引。主溝挖兩尺深,一尺寬,每隔五尺再挖條支溝,支溝淺點,一尺深就行。”
    他指著圖紙上的秸稈堆圖案“挖完溝,往土裏摻碎秸稈,最好是玉米稈或麥秸,鍘成三寸長的段,拌進表層土裏,既能吸水,又能讓土鬆快些。等秸稈爛了,還能當肥料。”
    老周湊近了看,手指在圖紙上慢慢劃過,忽然一拍大腿“俺咋沒想到!去年秋收的玉米稈堆在田埂邊,都快爛成泥了,這不正好用上?”他扭頭衝身後的後生喊,“大柱,你帶幾個人,去各村通知,讓家家戶戶把秸稈都運到田裏,越多越好!二丫,你去府衙借十把鋤頭,再租兩台抽水機,咱們這就開工!”
    後生們應聲散去,碼頭頓時熱鬧起來。雷蒙德和肖恩跟著老周往村裏走,腳下的路越來越難走,沒過多久,布鞋就沾滿了泥漿,沉甸甸的像灌了鉛。路過一片荒地時,雷蒙德看見地裏豎著些歪歪扭扭的木牌,上麵用紅漆寫著“此田已荒”,風一吹,木牌晃悠著,像在歎氣。
    “這都是去年沒種成的地,”老周歎了口氣,“有的鄉親把地賣了,去城裏打工,有的還守著,盼著天能晴,地能好。”他指著不遠處的茅草屋,“那是老秦家,他兒子去城裏後就沒回來,就老兩口守著三畝地,昨天還跟我說,再種不出麥子,就隻能去討飯了。”
    雷蒙德心裏沉甸甸的,加快了腳步“咱們快點幹,爭取讓這些地都種上麥子。”
    到了村裏,老周把祠堂收拾出來,讓雷蒙德他們住。祠堂很舊,牆角長著青苔,供桌上落滿了灰,但打掃得還算幹淨。雷蒙德剛放下行李,就聽見外麵傳來爭吵聲,出去一看,隻見幾個老漢圍著大柱,臉紅脖子粗地吵著。
    “俺家的地高,不用挖溝,摻點秸稈就行,憑啥讓俺也挖?”一個老漢拄著拐杖,氣得手抖。
    “張大爺,您那地看著高,可底下是黏土層,下雨照樣積水。”大柱急得滿臉通紅,“雷先生說了,這排水溝得連成片,少一塊都不管用。”
    雷蒙德走過去,笑著給老漢遞了袋從黑水河帶來的炒豆子“大爺,嚐嚐?這是俺們那邊的特產。”老漢愣了愣,接過去捏了一顆放進嘴裏,眼裏的火氣消了些。
    “大爺,您聽我說,”雷蒙德蹲在老漢身邊,指著遠處的稻田,“您看那水渠,要是中間堵了一段,水是不是就流不過去了?這排水溝就像水渠,少一段,水排不出去,旁邊的地照樣得淹。去年您家的麥子,是不是收上來有一半發了芽?”
    老漢不說話了,半晌才嘟囔“可不是嘛,穗子都泡爛了……”
    “所以啊,”雷蒙德繼續說,“挖了溝,水順著溝流走,秸稈把土弄鬆了,麥根能喘氣,才能長好。等收了麥子,您家的糧缸肯定能裝滿。”
    老漢終於點了頭“行,聽你的。俺讓兒子兒媳都來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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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決了這事,雷蒙德鬆了口氣,轉頭看見肖恩正蹲在祠堂門口,擺弄他的測土儀。儀器的探頭插進土裏,屏幕上跳出一串數字,肖恩邊記邊念叨“ph值68,偏酸,得撒點石灰調調……有機質含量12,太低了,秸稈得多摻些……”
    “有啥問題嗎?”雷蒙德走過去問。
    肖恩推了推眼鏡“問題不大,就是土壤太酸,麥種不容易出芽。得買些生石灰,每畝撒五十斤,中和一下酸性。還有,這裏的泥土缺氮,等麥子長到三寸高,得追一次氮肥。”
    雷蒙德把這些記在本子上,又問“播種期還來得及嗎?”
    “再拖五天就懸了。”肖恩看了看天色,“今天先挖溝,明天撒石灰和秸稈,後天就能播種。”
    接下來的三天,整個臨江府像上了發條。天不亮,田裏就擠滿了人,鋤頭挖地的“吭哧”聲、抽水機的“突突”聲、孩子們的嬉笑聲混在一起,連空氣都變得熱鬧起來。雷蒙德每天天不亮就起來,跟著大家一起挖溝,手掌磨出了水泡,破了又結繭,他也不吭聲,隻是晚上用熱水泡手時,疼得齜牙咧嘴。
    肖恩則帶著幾個識字的後生,挨塊地測土,在田埂上插木牌,寫著“此田需撒石灰30斤”“秸稈每畝50捆”。有次測到老秦家的地,發現那裏的土黏度最高,肖恩特意多畫了幾條支溝,還讓老秦多運了兩馬車秸稈。
    “雷先生,歇會兒吧!”老周端著碗紅糖薑茶走過來,硬塞到雷蒙德手裏,“你都兩天沒合眼了,再這麽熬,身子該垮了。”
    雷蒙德接過碗,一口喝下去,薑的辛辣混著糖的甜,從喉嚨暖到肚子裏。他望著田裏忙碌的身影,有人在抬抽水機,有人在鋪秸稈,有人在平整土地,每個人臉上都帶著勁,不像剛見麵時那般愁眉苦臉了。“沒事,我年輕,扛得住。”他抹了把汗,“等播完種,再歇也不遲。”
    可天公偏不作美,第四天夜裏,忽然刮起了大風,緊接著就下起了暴雨。雨點砸在屋頂上,劈啪作響,像要把祠堂掀翻。雷蒙德猛地坐起來,衝到門口一看,田裏的積水已經沒過了腳踝,剛挖好的排水溝眼看就要被衝垮,臨時搭建的麥種棚子也搖搖晃晃,棚頂的油布被風吹得呼呼作響。
    “不好!”雷蒙德抄起蓑衣就往外衝,肖恩和老周也跟著跑了出來。雨太大,蓑衣根本擋不住,沒跑幾步,渾身就濕透了。田裏的鄉親們也被驚醒了,舉著燈籠趕來,燈籠的光在雨裏晃悠,像一群跳動的螢火蟲。
    “快!往溝裏填沙袋!”雷蒙德大喊,聲音被雨聲吞沒,他隻能邊喊邊示範,抱起一個沙袋扔進溝裏。鄉親們立刻跟著學,男人們扛沙袋,女人們用鐵鍬往溝裏填土,孩子們則在旁邊遞草繩,把沙袋捆在一起。
    老秦家的地地勢最低,積水已經快到膝蓋。老秦和他老伴正手忙腳亂地往棚子裏搬麥種,雷蒙德見狀,趕緊帶著幾個後生過去幫忙。麥種裝在麻袋裏,浸了水後重得要命,幾個人合力才搬完。老秦的老伴抹著眼淚“多虧了雷先生,不然這些種就全泡湯了……”
    暴雨下了整整一夜,直到天快亮時才漸漸小了。雷蒙德癱坐在田埂上,渾身泥汙,累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肖恩遞過來一塊幹糧,他咬了一口,卻怎麽也咽不下去。
    “你看!”肖恩忽然指著田裏,聲音帶著驚喜。
    雷蒙德抬頭望去,隻見排水溝裏的水正順著主溝往河裏流,雖然有些地方被衝垮了,但大部分還完好,田裏的積水明顯淺了不少。更讓人高興的是,那些摻了秸稈的土地,水滲得很快,表層已經露出了濕潤的泥土,不像之前那樣一片泥濘了。
    “成了!”老周激動得直拍手,“雷先生,您這法子真管用!”
    鄉親們也圍過來,看著漸漸退去的積水,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那個之前吵著不挖溝的張大爺,提著一籃剛煮好的雞蛋,硬塞給雷蒙德“孩子,受累了,吃點雞蛋補補。”
    雷蒙德接過雞蛋,心裏暖烘烘的。他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泥“大夥兒加把勁,把衝垮的溝補好,下午咱們就播種!”
    下午的陽光格外好,金色的光灑在田裏,照得濕潤的泥土泛著光。雷蒙德教大家如何“深播淺蓋”用鋤頭挖三寸深的溝,撒上麥種,再蓋上一層薄土,剛好能蓋住種子就行。“這樣既能避開表層的積水,又能讓芽容易鑽出來。”他邊示範邊說,“行距要留一尺五,株距三寸,太密了不透風,容易生病。”
    老秦學得最認真,他的手抖得厲害,撒種時總撒不均勻,雷蒙德就握著他的手,一點一點教。“對,就這樣,慢點兒,均勻些……”老秦的眼裏噙著淚,嘴裏不停念叨“謝謝雷先生,謝謝……”
    肖恩則在一旁記錄播種進度,時不時提醒大家“這塊地撒密了,勻點到那邊去……那片秸稈不夠,再鋪一層……”他的眼鏡片上沾了泥,卻絲毫沒察覺,隻顧著在本子上寫寫畫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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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播完最後一粒麥種時,夕陽已經西斜,把天空染成了金紅色。雷蒙德坐在田埂上,看著平整的田壟,忽然覺得心裏踏實了。肖恩遞過來一壺熱水,笑著說“沒想到臨江府的土地這麽有韌性,隻要方法對,肯定能有好收成。”
    雷蒙德接過水壺,喝了一口,熱水順著喉嚨流下去,暖到了心裏。他想起艾琳,不知道她在家有沒有按時吃飯,院子裏的麥種是不是收好了。阿木——那個跟著他來的黑水河後生,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湊過來說“雷大哥,等麥子出芽了,咱們給艾琳姐寫封信吧,讓她也高興高興。”
    雷蒙德點點頭,眼裏閃過一絲期待。他仿佛已經看到,不久之後,臨江府的田地裏,會冒出一片嫩綠的麥芽,像黑水河的春天一樣,充滿生機與希望。
    接下來的幾天,雷蒙德和肖恩沒閑著。他們帶著鄉親們給麥種澆水,又撒了些草木灰當底肥。肖恩還教大家做了簡易的稻草人,插在田裏嚇唬麻雀。老周則每天天不亮就去田裏轉悠,回來就樂嗬嗬地報喜“土鬆了!能攥成團,一摔就散,這是好土!”
    第五天清晨,雷蒙德被一陣歡呼聲吵醒。他衝出祠堂,隻見老周舉著一個剛發芽的麥種,瘋了似的往村裏跑,邊跑邊喊“出芽了!麥種出芽了!”
    雷蒙德趕緊跟著往田裏跑,隻見濕潤的土壤上,冒出了點點嫩綠,像撒了一把綠寶石。那些小芽頂著種皮,努力地往上鑽,有的已經展開了兩片子葉,嫩得能掐出水來。鄉親們都圍在田裏,有的蹲下身輕輕撫摸麥芽,有的互相擁抱,還有的抹著眼淚,嘴裏念叨著“有救了,終於有救了……”
    老秦蹲在自家地裏,看著那些麥芽,忽然“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對著黑水河的方向磕了三個頭“謝謝老天爺,謝謝雷先生……”
    雷蒙德看著這些小芽,忽然想起艾琳說的“土地是最好的信使”。共壤麥的種子,真的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紮根了。他知道,這隻是開始,接下來還有除草、施肥、防治病蟲害等許多事要做,但他心裏充滿了信心。
    晚上,雷蒙德坐在油燈下,給艾琳寫信。他的字不好看,歪歪扭扭的,但寫得很認真
    “艾琳,臨江府的麥種出芽了,綠油油的,很精神。這裏的鄉親們很熱情,就是活兒比家裏累些,不過我能扛住。今天老秦家的麥子出芽最多,他老伴給我煮了雞蛋,可香了。肖恩說,等麥子長到一尺高,就得追肥了,他已經算好了用量,到時候我再跟你說。
    村裏的孩子總纏著我,問黑水河的麥子長啥樣,我說等收了麥,帶他們去看看。對了,張大爺昨天送了我一雙布鞋,說是他閨女做的,比我腳上這雙好,不沾泥。
    你在家要照顧好自己,別太累了,院子裏的花該澆了,記得讓阿木多看看倉庫裏的麥種,別受潮了。等麥子灌漿了,我就回去……”
    寫完信,他把信紙折好,放進信封,又從懷裏掏出艾琳給的麥糕,掰了一塊放進嘴裏。麥香混著甜味在舌尖散開,像艾琳在身邊一樣,給了他無窮的力量。
    窗外,臨江府的月亮格外亮,照在田埂上,也照亮了那些努力生長的麥芽。雷蒙德知道,用不了多久,這裏也會像黑水河一樣,長出一望無際的麥浪,風吹過,會發出沙沙的聲響,那是共壤麥在唱歌,唱著關於希望與新生的歌。而他和肖恩、老周、鄉親們,都是這歌聲裏最響亮的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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