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風和吹王者歸 第328集 風雨護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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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麥芽長到半尺高時,香農河沿岸的風突然裹著寒意轉了向。清晨推開基爾肯尼鎮石屋那扇吱呀作響的橡木大門,雷蒙德被撲麵而來的冷風嗆得打了個寒顫——泥炭地邊緣結著層薄霜,像撒了把碎銀,嫩綠色的共壤麥葉片蜷成小卷,葉尖泛著枯褐,像被莫赫懸崖的冷風抽打過的海草,蔫得提不起精神。
    “這可怎麽好?”基爾肯尼農會的老會長肖恩·奧康奈爾蹲在田埂上,粗糙的手掌撫過受凍的麥芽,指腹沾著細碎的枯葉末。他的愛爾蘭粗呢帽歪在頭上,露出的頭發上結著白霜,聲音裏帶著哭腔,“這是三年來第一回見麥芽長這麽齊整,要是就這麽凍沒了……”
    他身後的農戶們也紅了眼。利亞姆——那個總愛哼著蓋爾語民謠的年輕農夫,蹲在被霜覆蓋的泥炭地上,拳頭狠狠捶著土塊,“砰砰”的悶響裏全是絕望;莫琳大嬸懷裏抱著剛會走路的小孫子,孩子凍得直哭,她卻渾然不覺,眼淚順著布滿皺紋的臉頰往下淌,滴在胸前的圍裙上,洇出深色的痕;幾個白發蒼蒼的老漢拄著泥炭木杖,望著田裏的麥芽直歎氣,嘴裏念叨著蓋爾語的禱詞,祈求聖帕特裏克保佑。
    這是香農河沿岸三年來第一次見到像樣的麥芽。前兩年的燕麥全爛在了澇地裏,去年冬天,鎮上一半的農戶都靠著救濟糧過活,孩子們的臉黃瘦得像沒成熟的土豆。雷蒙德一行人帶著共壤麥種上岸那天,基爾肯尼鎮的教堂鍾聲整整響了一個下午,農戶們說,那是希望的聲音。可現在,這希望眼看就要被這場詭異的“回寒”凍碎了。
    雷蒙德沒說話,彎腰掐下一片受凍的麥芽,放在指尖撚了撚。葉片雖硬得像曬幹的海草,莖稈卻還帶著韌性,他用指甲輕輕掐開莖稈,裏麵的髓心還泛著鮮嫩的綠,帶著點濕潤的潮氣。“還有救。”他站起身,聲音沉穩得像香農河底的磐石,壓得住沿岸的風聲,“肖恩,測下地溫。”
    肖恩·墨菲——那位來自都柏林的農藝師,早已蹲在地上,手裏的溫度計探頭穩穩地插進泥炭地。他推了推被寒氣蒙上白霧的眼鏡,屏幕上的數字跳了幾跳,最終定格在“3c”。“三度,”他語速飛快,帶著都柏林口音的英語裏透著急切,“比往年同期低了整整六度。表層細胞凍壞了,但根係沒傷著,隻要能快速升溫,就能緩過來。”
    “升溫?咋升?”老肖恩·奧康奈爾急得直搓手,粗呢手套上的泥點掉了一地,“泥炭地這性子,太陽曬不透,火烤又怕燒著麥芽……”
    “用秸稈覆蓋!”雷蒙德眼睛一亮,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他轉過身,衝著農戶們喊,“把穀倉裏的燕麥秸、大麥稈都搬來,鋪在麥芽根邊,厚約十厘米!香農河的泥炭地保水好,但也最怕寒,秸稈能擋風,還能發酵放熱,就像給它們蓋了層棉被!快!”
    老肖恩·奧康奈爾第一個反應過來,扯開嗓門用蓋爾語喊“利亞姆,帶二十個人去倉庫搬秸稈!越多越好!莫琳,去通知各家,把炕上鋪的舊羊毛毯、破氈子都拿來,鋪在最嫩的那片苗上!動作快點,別等太陽出來冰化了,麥芽就真緩不過來了!”
    農戶們像被點燃的泥炭堆,瞬間動了起來。基爾肯尼鎮的倉庫裏堆著去年沒收成的燕麥秸,本是留著冬天燒火的,此刻成了救命稻草。男人們扛著成捆的秸稈往田裏跑,秸稈上的露水打濕了他們的粗布罩衣,他們卻渾然不覺,泥靴踩在泥炭地上,踏出深褐色的腳印,像一串串省略號;女人們抱著羊毛毯趕來,莫琳大嬸甚至把準備給小孫子做毛衣的新羊毛都抱來了,“先救麥子,”她紅著眼說,“孩子凍著能扛,麥子凍著就沒指望了”;連半大的孩子都提著藤籃,往麥芽根邊撒碎秸稈,小手凍得通紅,卻跑得飛快,嘴裏還喊著蓋爾語的號子。
    雷蒙德和肖恩·墨菲分頭指導。雷蒙德教大家把秸稈鋪成弧形,中間高兩邊低,“這樣能兜住陽光,積點熱氣,還不壓壞麥芽。”他邊說邊示範,手指捏著秸稈的邊緣,輕輕搭在麥芽周圍,動作輕得像在安撫受驚的小羊。有個叫芬恩的後生鋪得太急,一捆秸稈壓彎了好幾株麥芽,雷蒙德趕緊扶起來,重新鋪好,沉聲道“慢著點,它們剛挨了凍,經不住折騰。”
    肖恩·墨菲帶著幾個識字的農戶往秸稈上潑溫水。銅桶裏的水在篝火上燒得微燙,“溫水能化霜,還能讓秸稈貼緊泥炭地,”他邊說邊用木瓢沿著秸稈邊緣澆,水珠滲進泥炭地,發出細微的“滋滋”聲,像凍土在呼吸,“但記住別用沸水,會燙壞根須的——麥芽的根比嬰兒的手指還嫩。”
    “雷先生,您看這片!”利亞姆在香農河邊的低窪田喊,聲音帶著哭腔,像被踩了尾巴的狐狸。雷蒙德心裏一緊,提著步子跑過去,那片麥芽凍得最厲害,葉片發黑發脆,一碰就碎成了渣,連莖稈都有些發灰。利亞姆蹲在地上,肩膀一抽一抽的,拳頭捶著泥炭地“都怪我!昨天您讓我多鋪點秸稈,我想著離河近能擋風,就沒聽您的……現在可咋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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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蒙德按住他的肩膀,指了指麥芽根須處的泥炭“你看,土還是軟的,根沒凍壞。咱們多鋪兩層羊毛毯,再澆點草木灰水——草木灰能提溫,還能防黴菌。”他蹲下身,親手把最厚實的羊毛毯鋪在麥芽上,邊角用石塊壓住防風,又抓了把草木灰,兌在溫水裏,用瓢小心地澆在根邊,“植物比咱們想的皮實,隻要根還在,就有盼頭。就像香農河的鮭魚,再冷的水也凍不死它們溯流的勁兒。”
    忙到日頭偏西,薄霜終於化了,田壟上鋪滿了金黃的秸稈,像給麥芽蓋了層厚棉被,遠遠望去,一片金燦燦的,在夕陽下泛著暖光。雷蒙德直起身時,腰杆疼得像要斷了,他抬手抹了把汗,才發現手掌被秸稈邊緣劃破了好幾道口子,血珠混著泥炭地的黑泥,凝成了暗紅的痂。
    “快歇歇。”阿木從帆布包裏翻出個小瓷瓶,是艾琳托人捎來的傷藥,他倒出些青綠色的藥膏,小心翼翼地往雷蒙德傷口上抹,“艾琳姐早說過,香農河的泥炭地幹活糙,讓您多當心,您就是不聽。”藥膏觸到傷口時一陣清涼的疼,雷蒙德“嘶”了一聲,眼裏卻帶著笑“沒事,這點傷算啥。你看那麥芽,下午太陽一曬,準能緩過來。”
    果然,午後的陽光暖起來,像基爾肯尼鎮酒館裏的吉尼斯黑啤,帶著醇厚的暖意。秸稈下的麥芽漸漸舒展了些,蜷著的葉片慢慢張開,像睡醒的小鹿,怯生生地探著頭。老肖恩·奧康奈爾扒開秸稈看了又看,忽然拍手笑起來,聲音洪亮得能蓋過香農河的水聲“活了!真活了!你看這葉尖,又泛綠了!”
    農戶們圍過來看,田埂上爆發出歡呼,比聖帕特裏克節的慶典還熱鬧。莫琳大嬸提著個錫壺走過來,往雷蒙德手裏塞“這是自家釀的吉尼斯黑啤,溫過的,暖暖身子。”錫壺的溫度透過粗布衣裳傳過來,暖烘烘的。雷蒙德沒推辭,喝了一口,麥香混著微苦滑進喉嚨,暖意順著血脈淌遍全身,連凍得發僵的手指都活絡了些。
    他望著田裏的秸稈,忽然想起黑水河的春天——那時也常鬧倒春寒,艾琳總帶著大家往田裏撒草木灰,說“灰能吸熱,還能防蟲害”,撒完灰,她會坐在田埂上,看著麥芽說“你看它們多強,越凍越想往上長。”原來不管是香農河的泥炭地,還是黑水河的黃土,土地的性子都是相通的,護苗的法子,也總有共通的地方。
    可安穩日子沒過幾天,新的麻煩又來了。一場連綿的陰雨下了五天,天空像塊浸了水的灰布,沉甸甸地壓在頭頂,不見一點光。香農河的水位漲了半尺,渾濁的河水漫過了岸邊的鵝卵石,秸稈吸飽了水,變得沉甸甸的,有些地方竟壓得麥芽彎了腰,秸稈縫隙裏還長出了白花花的黴斑,看著讓人心裏發慌。
    更要命的是,河邊幾畝地的麥芽葉上,冒出了密密麻麻的褐點,像撒了把泥炭灰,用手一擦,能蹭下褐色的粉末。“是鏽病!”肖恩·墨菲蹲在田裏,手裏的放大鏡幾乎貼到葉片上,臉色凝重得像這陰沉沉的天,“連續陰雨讓濕度超標,鏽菌繁殖得太快,這東西傳染得厲害,不趕緊治,用不了三天,整片田的麥芽都得遭殃!”
    老肖恩·奧康奈爾急得直轉圈,手裏的泥炭煙鬥早就滅了,他卻還在吧嗒嘴“那咋辦?鎮上的藥鋪都問過了,沒治這病的藥啊!神父說這是惡魔的詛咒,要去教堂做彌撒……”
    “不是詛咒,是真菌病害。”雷蒙德盯著葉片上的褐點,忽然想起臨走前艾琳塞給他的那本農書,藍布封麵上繡著株小麥,裏麵記著各種土法子,其中就有防治鏽病的。“用波爾多液!”他猛地一拍大腿,“肖恩,你記不記得配方?硫酸銅、生石灰、水按1:1:100的比例兌,能防真菌病害,農書上寫著的!”
    肖恩·墨菲眼睛一亮,像是被點燃的燈“對!波爾多液!我在都柏林的農業雜誌上見過!基爾肯尼有銅礦,肯定能弄到硫酸銅!老肖恩,快去鎮上的鐵匠鋪問問,能不能找些硫酸銅和生石灰來,越多越好!”
    老肖恩·奧康奈爾飛似的跑了,泥靴踩在水窪裏濺起一片水花。雷蒙德和肖恩·墨菲帶著農戶們先給麥芽“鬆綁”——把受潮的秸稈輕輕扒開,讓麥芽透透氣,又砍了些細柳條,小心地插進泥炭地,把歪倒的莖稈撐起來,防止葉片互相疊壓滋生黴菌。“就像給人搭架子,”雷蒙德邊撐柳條邊說,“得讓它們站得直,才能曬到光,呼吸到新鮮空氣。你看那捂在秸稈底下的,是不是就長黴了?”
    阿木在一旁給大家分柳條,用剛學的蓋爾語念叨“雷大哥說,這叫‘通風透光’,跟咱們黑水河的法子一樣!”農戶們聽得認真,手裏的柳條擺得整整齊齊,像給麥芽搭了層小支架,遠遠望去,田壟上豎起了一片細密的綠影,在雨裏輕輕搖晃。
    傍晚時,老肖恩·奧康奈爾帶著硫酸銅和生石灰回來了,他臉上沾著銅鏽,褲腳全是泥,像是在泥裏滾了一圈,手裏緊緊抱著兩個布包,喘著粗氣說“找遍了鐵匠鋪,就這麽點,夠不夠?不夠我再去科克郡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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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夠先救急!”肖恩·墨菲趕緊把東西搬到石屋,找了個大木桶,小心翼翼地拆開布包。硫酸銅是藍色的晶體,像一塊塊碎掉的天空;生石灰是白色的塊狀,碰著水就滋滋冒泡。“比例是硫酸銅一份,生石灰一份,水一百份,”肖恩邊說邊示範,先用溫水把硫酸銅化開,又把生石灰倒進另一桶水裏,攪拌成乳狀,“關鍵是不能沾鐵器,不然會失效。”他把硫酸銅溶液慢慢倒進石灰乳裏,攪拌時,木桶裏泛起靛藍色的泡沫,像香農河的浪花,散發出淡淡的腥味。
    “這顏色真怪。”利亞姆蹲在旁邊看,忍不住伸手想碰,被雷蒙德攔住了,“這藥有毒,沾了手得趕緊用清水洗,千萬別碰眼睛和嘴。”他從屋裏找出幾塊粗布,分給大家,“蘸著藥往葉片上抹,正反麵都得抹到,尤其是有褐點的地方,一點都不能漏。”
    抹黑時,天已經暗了,雨還淅淅瀝瀝地下著。農戶們舉著馬燈在田裏忙碌,昏黃的燈光映著靛藍色的藥沫,像撒了滿地的星星。燈籠被風吹得搖晃,光影在麥芽上跳著舞,利亞姆不小心踩到泥坑,摔了一跤,手裏的布包掉在地上,他顧不上擦身上的泥,趕緊撿起來,心疼地說“藥沒灑,還好,還好。”
    老芬恩——那個總愛在田埂上吹風笛的老漢,年紀大了,眼神不好,總把藥抹到麥稈上,急得直跺腳。雷蒙德走過去,握著他的手,一片葉一片葉地教“您看,褐點在葉背呢,得這樣輕輕翻過來,蘸點藥,慢慢抹……對,就這樣,不急,咱們一片一片來。”老芬恩的手在抖,不是因為冷,是激動,他哽咽著用蓋爾語說“雷先生,您真是我們的福星……要不是您,我們這輩子都別想在這泥炭地種出麥子……”
    “別這麽說。”雷蒙德笑著擦了擦他手上的藥漬,“這麥芽能活,靠的是大家一起使勁。您看這田,少了誰的力氣都不行。就像這共壤麥,得石楠麥和初心麥纏在一塊兒,才能長好。”
    忙到後半夜,藥終於抹完了。雨也小了些,淅淅瀝瀝的,像在說悄悄話。香農河的水聲在夜色裏格外清晰,像在哼著古老的歌謠。雷蒙德坐在田埂上,望著田裏的麥芽,它們在馬燈光裏輕輕搖晃,葉片上的藍藥沫閃著光,像在點頭道謝。肖恩·墨菲遞過來塊麥餅,是艾琳做的那種,用共壤麥粉和桂花做的,帶著熟悉的甜香“你說,咱們能守住這些苗嗎?”
    雷蒙德咬了口麥餅,甜香在舌尖散開,像艾琳在身邊一樣。他望著遠處的黑水河方向,那裏此刻應該也是一片燈火吧,艾琳會不會正坐在田埂上,看著他們種下的麥芽?“能。”他篤定地說,“你看這麥芽,挨過凍、淋過雨,可根紮得越來越深了。就像香農河的農戶,再難的日子,有了盼頭就能熬過去。”
    肖恩·墨菲沒說話,隻是望著田裏的麥芽,忽然笑了“等麥收了,我一定去黑水河看看。看看能種出共壤麥的土地,到底長啥樣,看看能教出你這樣徒弟的艾琳,是個什麽樣的人。”
    雷蒙德也笑了,他想起艾琳說過,等他回去,就用新麥粉做麥糖,熬得黏黏的,能拉出長長的絲來,像麥芽糖一樣甜。到時候,他要帶肖恩·墨菲嚐嚐,讓他知道,黑水河的麥香,和香農河的一樣甜,一樣能暖透人心。
    雨停的那天清晨,太陽終於出來了,像個害羞的姑娘,慢慢掀開了灰色的麵紗。陽光灑在田裏的麥芽上,葉片上的水珠閃著光,像綴了滿樹的星星。之前受凍的麥芽抽出了新葉,嫩得能掐出水來;帶著鏽病的葉片也漸漸轉綠,褐點慢慢褪去;連香農河邊最讓人揪心的低窪田,都冒出了嫩黃的新芽,像剛出生的小鳥,怯生生地探著頭。
    老肖恩·奧康奈爾提著籃子,給每片田壟都插了塊木牌,上麵用蓋爾語寫著“護苗有責”。他說“以後每天都派人守著,看溫度、看濕度,再不能讓麥芽遭罪了。誰要是不盡心,我第一個不饒他!”農戶們都笑著應好,眼裏的光比陽光還亮。
    雷蒙德站在田埂上,看著農戶們給麥芽澆水、除草,看著孩子們用麥稈編著小玩意兒,看著老芬恩坐在田邊,用風笛吹著新編的歌謠,調子輕快得像麥芽生長的聲音。忽然覺得,這些麥芽早已不隻是麥子——它們是希望,是把黑水河與香農河連在一起的線,是讓不同土地上的人們心連著心的紐帶。
    風拂過,麥芽輕輕搖晃,發出細碎的聲響,像在說別怕風雨,我們正長大。雷蒙德知道,這些經曆過風雨的麥芽,定會結出最飽滿的穗子,就像那些經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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