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風和吹王者歸 第331集 麥場釋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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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農河的秋陽把打麥場曬得暖烘烘的,麥粒在木鍁揚起的弧線裏翻滾,像無數枚小金幣在空中閃爍,落下時砸在麥堆上,發出“簌簌”的輕響,裹著陽光的溫度。雷蒙德正彎腰把散落的麥粒掃進麻袋,粗布褲腿沾著麥糠,後背的汗漬洇成深色的雲,隨著動作起伏,像片移動的陰影。他的動作熟練而專注,掃帚劃過地麵的軌跡又快又穩,連最細小的麥殼都不放過——這是他在監外改造的半年裏練出的本事,肖恩·墨菲總說“伺候麥子得跟伺候孩子似的,一點馬虎不得。”
    遠處傳來馬車軲轆碾過泥炭地的聲音,“咯噔咯噔”地由遠及近。雷蒙德起初沒在意,這個時節,拉麥的馬車比河裏的魚還多。直到那聲音在打麥場邊緣停下,他直起身抹了把汗,才看見麥克白帶著兩名侍衛從馬車上下來。麥克白穿著筆挺的製服,腰間的佩劍在陽光下閃著冷光,手裏捧著個黑漆木盤,綢緞襯裏上,放著一卷燙金邊的羊皮紙,一看就不是尋常物件。
    雷蒙德的心猛地一沉,像被塞進了塊冰冷的泥炭。育種站剛搭起木架,還在夯地基,這個時候找他,莫非是麥種出了問題?還是……監獄那邊又有了變數?他攥緊手裏的掃帚,指節泛白,木柄上的毛刺紮進掌心,也沒覺出疼。
    “雷蒙德先生,殿下有令。”麥克白的聲音比往常溫和,沒有了往日的肅殺,他微微側身,示意雷蒙德跟上,“請您去育種站一趟,殿下在那邊等您。”
    雷蒙德嗯了一聲,聲音有些發緊。跟著麥克白往育種站走時,腳底下的麥秸都像是在硌他的腳心,每一步都踩得格外沉重。他看見打麥場上的農戶們都停了手裏的活,眼神裏帶著擔憂——這些日子,大家早就把他當成了自家人,知道他最怕的就是“回監獄”這三個字。莫琳大嬸還往他手裏塞了塊麥餅,低聲說“別怕,殿下不是那號人。”
    育種站的地基旁,我正蹲在泥炭地裏查看麥種樣本。肖恩·墨菲在一旁記錄數據,筆尖劃過紙頁的聲響,和遠處脫粒機的轟鳴、農戶們的笑罵聲融在一起,熱鬧得像場慶典。陽光把泥炭地曬得鬆軟,指尖撚起的土塊裏,還能看見細碎的麥根——那是共壤麥紮下的痕跡,堅韌得像鐵絲。
    看見雷蒙德過來,我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泥土簌簌落在粗布褲上,像撒了把黑星星。陽光落在他緊繃的臉上,把那道舊疤照得格外清晰,那是他年輕時在碼頭打架留下的,如今卻像是在提醒著什麽。
    “緊張什麽?”我笑了笑,指了指麥克白手裏的木盤,那卷羊皮紙在陽光下泛著柔和的光,“不是壞事,甚至可以說是天大的好事。”
    雷蒙德的喉結滾了滾,目光死死釘在那卷羊皮紙上。那紙邊緣燙著金邊,蓋著王室的火漆印,印鑒是隻展翅的雄鷹,爪子裏攥著麥穗——那是愛爾蘭王室特赦令的專用印。他忽然想起半年前在監獄裏,也是這樣一卷文書,隔著鏽跡斑斑的鐵欄遞過來,改變了他的命運。現在,這卷文書又會帶來什麽?他不敢想,怕又是一場空歡喜。
    “上個月,監獄長給我遞了份報告。”我拿起那卷羊皮紙,指尖撫過火漆印上的王室徽章,冰涼的蠟質下,能摸到徽章的紋路,“說你在監外改造期間,不僅完成了共壤麥的試種任務,還培育出變異良種,帶動基爾肯尼農戶增收三成。更重要的是,基爾肯尼鎮的治安官、農會成員,還有三十多戶農戶,聯名寫了請願書,說你‘知過能改,心向土地,堪為良民’。”
    雷蒙德的眼睛猛地睜大,像被麥芒刺了一下,瞳孔裏映出打麥場的金色,閃得厲害。他從沒想過,那些曾經躲著他、罵他“囚犯”的人,會為他寫請願書。莫琳大嬸上次送麥餅來,確實塞給他張紙讓簽字,說是“給殿下的感謝信”,他當時沒細看,隻覺得能被人惦記著,就已經是天大的恩典,原來……原來大家寫的是這個。
    “我讓麥克白去核實了。”我展開羊皮紙,清朗的拉丁語條文在陽光下格外清晰,每個字母都像刻在紙上,“治安官說,你幫鎮上追回過被偷走的麥種;農會的賬簿顯示,你把王室發的改造補貼,全換成了麥種分給貧困戶;肖恩·墨菲的日誌裏記著,你為了搶救受凍的麥芽,在田裏守了三夜,差點凍僵。”
    雷蒙德的臉騰地紅了,像被秋陽曬過的泥炭地。那些事,他覺得都是該做的——麥種是大家的命根子,補貼留著也沒用,麥芽更是他親手種下的,哪能眼睜睜看著凍壞。他張了張嘴,想說“這都是小事”,卻被我按住了肩膀。
    “按照愛爾蘭的律法,監外改造期間表現優異者,可申請特赦。”我的手指落在羊皮紙的落款處,“這是你的釋放令,由王室簽署,即日起生效。你看這裏,”我指著末尾的簽名,“這是我的親筆簽名,下麵是司法大臣的印鑒,蓋了國璽,合法有效。”
    雷蒙德的目光死死盯著“釋放令”三個字,艾琳教過他認這幾個字,說這是“自由的鑰匙”。墨跡是新的,還帶著淡淡的墨香,不像假的。可他不敢信,像在夢裏踩著棉花,腳底下發飄,連呼吸都忘了。他顫抖著伸出手,指尖剛碰到羊皮紙,又像被燙到似的縮了回去,反複幾次,才終於把紙捧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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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紙張厚實,帶著沉甸甸的分量,比他扛過的任何一捆麥秸都重。他把紙湊到眼前,一個字一個字地看,嘴唇無聲地動著,像是在確認每個字母都沒騙人。陽光穿過紙頁,把他的影子投在泥炭地上,那個影子不再佝僂,不再瑟縮,而是挺直了腰杆,像株被風吹過卻沒倒下的麥稈,倔強地立在那裏。
    “哭什麽?”我遞給他塊手帕,是王室專用的亞麻布,繡著麥穗圖案,邊角還帶著漿洗後的挺括,“該笑才對。以後再也不用戴著鐐銬幹活了,再也不用聽見‘囚犯’兩個字就低頭了。”
    雷蒙德這才發現,眼淚已經順著臉頰往下淌,滴在羊皮紙上,暈開小小的墨點。他趕緊用袖子去擦,卻越擦越多,像香農河漲水時的堤壩,再也攔不住。那些年在監獄裏受的委屈,被人白眼的難堪,對未來的絕望,此刻都隨著眼淚湧了出來,又被一種巨大的、不敢相信的喜悅包裹著。
    “我……我以為這輩子都要帶著鐐銬……”他哽咽著說,聲音裏的委屈和激動纏在一起,像團解不開的麻繩,“小時候偷麵包被打,後來打架入獄,沒人信我能變好……獄友說我這輩子就是塊爛泥,法官說我‘本性難移’,連我媽走的時候,都沒敢來見我……隻有土地信我,種下去的麥種,總會發芽;隻有您信我,敢把這麽金貴的麥種,交給一個囚犯……”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幾個字幾乎淹沒在抽泣裏。麥克白別過臉,悄悄抹了下眼角——這位鐵麵無私的侍衛長,跟著我走南闖北,見慣了生離死別,此刻卻被這樸素的話戳中了心。肖恩·墨菲推了推眼鏡,鏡片後的眼睛也紅了。
    遠處的打麥場上,老肖恩·奧康奈爾帶著農戶們過來了,他們手裏捧著個木牌,是用香農河沿岸的硬木做的,打磨得光溜溜的,上麵用蓋爾語寫著“雷蒙德育種站”,字是艾琳寫的,清秀有力,周圍還畫了圈麥穗,穗尖都點著金漆,像在發光。
    “雷先生,恭喜啊!”老肖恩把木牌插進地基旁的土裏,用腳踩了踩,木牌穩穩地立著,像根新栽的旗杆,“俺們合計著,等育種站蓋好了,就把這牌子掛正門,讓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咱們基爾肯尼的功臣辦的!以後誰要是再敢說你半句不是,俺第一個跟他急!”
    莫琳大嬸提著個食盒過來,食盒是樺木做的,上麵刻著她孫子的小名。打開蓋子,裏麵是剛烤的麥餅,還冒著熱氣,上麵撒著新磨的麥粉,香氣混著黃油的醇厚,直往人鼻子裏鑽。“快嚐嚐,”她把最大的一塊麥餅塞給雷蒙德,手背上還沾著麵粉,“慶祝你重獲新生!這麥餅裏加了變異麥種磨的粉,香著呢!我家小孫子都說,這是他吃過最好吃的餅!”
    利亞姆和幾個後生扛著桶威士忌過來,酒桶是新做的橡木桶,上麵還貼著一束新割的麥穗,麥芒上的露水還沒幹。“殿下說要喝新麥釀的酒,今天正好開桶!”利亞姆用斧頭輕輕撬開桶蓋,一股濃烈的酒香立刻漫了開來,混著麥香,讓人聞著就醉了。他給雷蒙德和我各倒了一杯,琥珀色的酒液在杯子裏晃蕩,“雷先生,以後咱們就是同事了,育種站的活,您盡管吩咐!我利亞姆別的本事沒有,力氣有的是!”
    雷蒙德看著圍過來的笑臉,看著那塊嶄新的木牌,看著手裏的釋放令,忽然覺得心裏某個緊鎖了三十多年的地方“哢噠”一聲開了。那地方藏著他對過去的恐懼,對未來的絕望,對“囚犯”這個身份的羞恥,此刻被麥香和笑聲填滿,暖得發脹,像揣了團剛出爐的麥餅。
    “謝謝……謝謝大家……”他舉起酒杯,手還在抖,卻把杯沿穩穩地湊到嘴邊,威士忌的烈香混著麥香滑進喉嚨,燙得他眼眶更熱,卻也讓他徹底清醒了——這不是夢,他真的自由了。“我雷蒙德這輩子,沒幹過啥好事,對不起的人太多……”他深吸一口氣,聲音忽然變得洪亮,像在打麥場上喊號子,“往後,我就守著這育種站,守著這些麥種,讓共壤麥長滿愛爾蘭的每一寸澇地,讓孩子們都能吃飽飯!對得起土地,對得起殿下,對得起大家!”
    農戶們轟然叫好,酒杯碰撞的脆響和歡笑聲混在一起,像首沒譜的歌,卻比任何樂章都動人。有人唱起了蓋爾語的民謠,調子輕快得像麥浪在跳;有人開始往地基裏填土,說要趕緊把育種站蓋起來;連麥克白都端起酒杯,跟雷蒙德碰了一下,聲音裏帶著難得的笑意“雷先生,往後請多指教。”
    我望著眼前這一幕,忽然想起初見雷蒙德時,他穿著灰撲撲的囚服,站在監獄的鐵欄後,眼神裏全是戾氣和不信任,像頭被關在籠子裏的狼,隨時準備咬人。而現在,他站在麥香裏,被人群圍著,眼裏的戾氣變成了溫和,像塊被雨水洗過的石頭,露出了本來的溫潤。他的手不再是攥著拳頭的模樣,而是捧著酒杯,捧著麥餅,捧著那份沉甸甸的釋放令,像捧著整個世界。
    香農河的風拂過育種站的地基,吹起雷蒙德手裏的羊皮紙,紙頁嘩啦啦地響,像在鼓掌。遠處的麥浪翻滾著,金色的波浪裏,新的麥種正在發芽,新的希望正在紮根。我知道,這片土地上,從此又多了個踏實生活的人,多了個相信明天的人。
    而這,或許就是最好的改造——不是把人鎖在牢裏,讓他對著四麵牆懺悔,而是給人一片土地,讓他在播種和收獲裏,在汗水和歡笑裏,長出屬於自己的春天。就像那些曾被風雨摧殘的麥芽,隻要給它們陽光和土壤,總能揚起穗尖,結出飽滿的麥粒。
    雷蒙德忽然跑過來,手裏拿著那卷釋放令,臉上還帶著淚痕,卻笑得燦爛“殿下,您看,這紙能給我留著不?我想把它裱起來,掛在育種站的牆上,天天看著,就不敢偷懶了。”
    “當然可以。”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能感受到他肌肉的結實和溫暖,“不過,更重要的是記在心裏。記住今天的麥香,記住大家的笑臉,就夠了。”
    雷蒙德用力點頭,把羊皮紙小心翼翼地折好,放進貼身的口袋裏,像揣著塊滾燙的烙鐵。陽光灑在他身上,灑在育種站的地基上,灑在無邊無際的麥浪上,暖得讓人想唱歌。我知道,從今天起,基爾肯尼的麥香裏,又多了一份自由的味道,甜得像新麥做的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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