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風和吹王者歸 第339集 麻痕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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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碾過貝爾法斯特與都柏林交界的煤渣路時,麻袋裏的麻籽正發出細微的“窸窣”聲。我掀起麻袋一角,見每粒種子都裹著層黑土——那是麥肯清晨從礦場廢料堆裏刨的,他說這土“帶著弟兄們的汗味,能讓麻籽長得更壯實”。指尖撚起一粒,土粒順著指縫往下掉,混著科克帶來的靛藍染料渣,在帆布上洇出深紫的印記,像極了愛爾蘭暮色裏的遠山輪廓。
“先生,前麵就是都柏林的界碑了!”車夫老湯姆突然勒住韁繩,他的羊皮襖袖口磨出了毛邊,卻在手腕處係著根麻線,是瑪格麗特編的“平安結”。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都柏林的城牆在晨霧裏露出灰黑色的輪廓,城門口的哨兵正來回踱步,腰間那根晃悠的麻線格外顯眼——綠、白、橙三色布條在風裏打卷,結扣是雷夫獨有的擰法,收尾時總要多纏三圈,說是“防著人心晃”。
進了城才發現,都柏林的街巷像被一張無形的麻線網罩住了。麵包店的橡木幌子用麻線拴在門楣上,結扣是雷蒙德教的“滿倉結”,穗子上還沾著麥糠;鐵匠鋪的風箱拉杆纏著三層麻線,磨得發亮的地方露出沃夫打的鐵環,環上的紋路與鍾樓木梯的鐵箍一模一樣;連修道院街角的報童,都在帆布包上別著個迷你麻線結,是用貝爾法斯特的煤煙熏過的,黑中透褐,像塊濃縮的土地。
“這結能換個麵包不?”穿破靴子的小男孩舉著麻線結,仰臉望著麵包店老板娘。老板娘笑著遞給他塊熱麥餅:“拿好了,這可是西海岸來的‘護身符’,揣著能少挨凍。”她圍裙上的“家”字結沾著麵粉,紅麻線被蹭得發白,卻依舊挺括——是科克女工們特意加粗的線,說“要經得住生活的磨”。
市政廳前的廣場上,雷夫正指揮著工匠們往旗杆上纏麻線。他的軍靴後跟沾著瀝青,每踩一步都在石板上留下淺黑的印子,手裏的木槌敲在楔子上,“咚、咚”的聲響震得麻線微微發顫,往旗杆上又緊了一分。“你可算回來了!”他頭也不抬地扔過來一段麻繩,繩頭的鐵鉤還掛著片幹海藻,“沃夫從鍾樓拆了舊繩,說要給每個城門的吊橋都換上新的,‘讓進出城的人都摸著這結,記著自個兒是從哪來的’。”
我接過麻繩時,指尖觸到結扣處的硬物——是塊小銅片,刻著克爾特十字,邊緣被磨得光滑。“神父給的,”雷夫終於直起身,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說這結得帶著點金屬氣,才鎮得住場子。”他指著廣場角落堆著的麻布,科克的藍白格子混著貝爾法斯特的煤黑印記,像幅拚貼的地圖,“這些是給貧民窟的,雷蒙德正往裏麵塞麥餅呢,你去看看。”
雷蒙德果然蹲在布堆旁,懷裏抱著個陶甕,正往每個布卷裏塞麥餅。他的粗布褂子上沾著麵粉,蹭在麻布上,落下星星點點的白,像撒了把碎雪。“瑪吉嬸說,布包裏揣著熱乎的,孩子們就知道,有人惦記他們。”他舉起個剛包好的布卷,麥香混著麻味漫開來,“你聞,這麥餅加了西海岸的海鹽,科克的酵母,還有貝爾法斯特的麥芽,湊齊了咱愛爾蘭的味道。”
布堆旁圍著幾個貧民窟的婦人,她們手裏的籃子裏已經放了好幾卷麻布。穿補丁裙的莫莉嬸摸著布上的“家”字結,突然紅了眼:“我男人要是還在就好了,他在礦上時總說,啥時候能穿上件不帶補丁的衣裳。”她的手指在結上輕輕繞著,“這布真結實,能給娃做件新衣裳,過年穿。”
正說著,街那頭傳來孩童的歡鬧,像群剛出籠的小雀。十幾個孩子舉著麻線結跑來,有的結上拴著野山楂,有的纏著彩色羽毛,最顯眼的是個紮羊角辮的小姑娘,她的結上縫著片幹海藻,邊緣還帶著細小的貝殼——定是瑪格麗特托人捎來的。“雷蒙德叔叔教我們編的!”她舉著結往我手裏塞,掌心的溫度透過麻線傳過來,暖得像西海岸的陽光,“先生,這結能長出麻來不?我想種在窗台上。”
“能。”我蹲下來,從麻袋裏抓出把麻籽,放在她手心裏,“種在土裏,澆水時想著‘家’,就能長出帶著結的麻。”小姑娘的眼睛亮得像晨露,小心翼翼地把麻籽包進海藻裏,塞進懷裏:“我娘說,心裏裝著念想,啥都能長出來。”
午後去見奧康納爾神父時,修道院的菜園裏多了片新翻的土地。神父正蹲在地裏撒麻籽,他的黑袍下擺沾著泥,像拖著片剛翻過的田,手裏的木瓢晃出細碎的土粒,落在新苗上,驚起幾隻跳蟲。“這些是貝爾法斯特來的種子,麥肯說帶著礦上的勁,長得快。”他直起身,手裏還捏著粒麻籽,“你看這籽,黑中帶亮,像咱愛爾蘭人的眼睛,看著糙,其實藏著光。”
菜園的籬笆上,掛著件特殊的麻布——是用西海岸的麻、科克的紗、貝爾法斯特的煤煙染成的三色布,綠的像山坡,白的像浪花,橙的像夕陽,中間繡著個巨大的“家”字結,結心縫著塊小銅片,刻著克爾特十字,正是雷夫結扣上的那種。“這是給王室信使的,”神父的手指撫過銅片,指腹的老繭蹭過紋路,“下周他們來巡查,我要讓他們看看,愛爾蘭的土地上,有種東西比鐵還硬,比金還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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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領著我往鍾樓走,石階上的青苔裏嵌著麻線的碎屑。“你聽,”神父在鍾樓門口停下腳步,遠處傳來“咯吱咯吱”的聲響,是沃夫在修吊橋的麻繩,“這聲音多踏實,像無數隻手在一塊兒使勁。”鍾樓的木梁上纏著新換的麻線,繞梁三圈後係在鐵環上,結扣處掛著個小木牌,寫著“18481921”——是從饑荒到現在的年份。
“沃夫說,這梁上的舊繩都朽了,”神父摸著麻線,“可拆下來一看,裏麵還纏著幾根沒爛的,是當年起義時留下的。他就把新麻線跟舊的擰在一塊兒,說‘不能斷了根’。”正說著,沃夫扛著卷麻線從吊橋那邊過來,他的帆布包上別著個煤塊刻的“家”字,是莉齊送的,邊角已經被磨得圓潤,“剛把南門的吊橋繩換完,弟兄們都說,拽著這繩,橋都穩當多了。”
傍晚的鍾聲敲響時,我們四人站在鍾樓頂上。雷夫解開旗杆上的麻線,讓它順著風飄向全城——綠布條打著旋兒落在貧民窟的屋頂,被莫莉嬸的小兒子一把抓住,係在窗欞上;白布條纏上商人的馬車,車夫老湯姆笑著把它塞進工具箱,說“給麻籽當伴兒”;橙布條被歸航的漁夫撿去,係在船桅上,與瑪格麗特編的“家”字結並排晃著,像對久別重逢的兄弟。
雷蒙德突然指著遠處的山坡,那裏的麻田剛冒芽,嫩綠色的葉尖頂著黑土,像無數隻舉著的小手,在暮色裏輕輕搖晃。“你看,”他的聲音裏帶著笑,“咱種的麻,真長出來了。”
沃夫的手掌按在鍾樓的木梁上,那裏纏著他打的鐵環,環上的麻線結已經發灰,卻依舊緊實。“這麻痕印在旗杆上、布上、土裏,其實是印在人心裏了。”他的指尖劃過結扣,“就像這梁上的舊繩,看著不起眼,卻把力氣傳到了新繩上,一代代往下拽,就沒個鬆的時候。”
我摸出懷表,表鏈上的煤塊、染料、海藻和麻線纏成一團,分不清誰是誰,卻透著股踏實的沉。神父說得對,所謂複興,從不是豎起多麽高的旗杆,而是讓每粒麻籽都記得自己的根,讓每個繩結都牽著另一顆心,讓這片土地上的人,無論在海邊、車間還是礦場,一低頭,就能看見腳下的土裏,藏著千萬雙手攥緊的力量——那力量,比鍾聲更持久,比城牆更堅固,比任何旗幟都更能代表愛爾蘭。
夜色漸濃時,都柏林的窗戶一盞盞亮起來。麻線結在燈影裏晃動,綠的、白的、橙的,像無數個跳動的星子,把全城的光串成了銀河。我知道,這根從西海岸牽出的麻線,已經長成了網,網住了風,網住了光,也網住了愛爾蘭人最珍貴的念想——那就是,無論走多遠,總有人在結的那頭,等著說一句:“回家了。”
鍾樓的鍾聲再次響起,七下,沉穩而有力。風穿過麻線結,發出“嗚嗚”的聲響,像無數人在低聲合唱,唱著這片土地上最古老的歌謠。雷夫、雷蒙德、沃夫和我,四隻手同時按在旗杆的麻線上,指尖傳來麻線繃緊的震顫,像觸到了愛爾蘭的脈搏,強勁,而充滿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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