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風和吹王者歸 第339集 麻布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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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爾法斯特的晨霧裹著煤煙味,像浸了墨的棉絮,沉甸甸壓在市集的石板路上。我剛把科克織的“家”字結麻布鋪開在攤位的木板上,木楔子就“吱呀”響了一聲——這木板是昨夜從礦場廢料堆裏撿的,邊緣還留著鐵鎬砸出的豁口,倒正好能卡住麻布的邊角。粗布上的藍白格子間,紅麻線繡的結像朵朵綻裂的火花,科克女工們特意留的毛邊蹭著掌心,帶著紡織機的溫度——艾拉臨行前塞給我麻布時說,這毛邊叫“牽掛”,“讓買布的人摸著,就想起線頭那頭的人,心就暖了”。
“這結咋看著眼熟?”一個穿礦工服的漢子蹲下來,褲腳沾著的煤渣簌簌落在麻布上。他指腹按在紅麻線結上,粗糙的繭子蹭過線紋,竟沒把線磨起毛。“我婆娘上周從科克捎來的圍裙,就這花樣!”他咧開嘴笑,露出缺了顆門牙的豁口,“她說係著幹活,腰都不酸了,像有人在後頭輕輕拽著似的。”
我剛要解釋這結的來曆,人群外突然傳來尖利的爭執聲。一個穿粗呢大衣的婦人正死死拽著個半大少年,少年懷裏的麻布卷鬆了角,露出裏麵的“家”字結,紅麻線在晨霧裏閃著光。“說了這布貴!你偏偷拿家裏的錢買!”婦人的聲音帶著哭腔,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大衣肘部的補丁磨得發亮,是用三種顏色的碎布拚的,針腳歪歪扭扭,一看就是自己縫的。
少年梗著脖子,懷裏的麻布被拽得變了形:“瑪吉嬸說這布結實,能給爹做件新工裝!他那件補丁摞補丁,礦上的風跟刀子似的,都能鑽進去!”他的鞋幫裂了道口子,露出凍得發紅的腳踝,卻依舊死死護著麻布,像護著什麽寶貝。
婦人突然紅了眼,拽著少年的手鬆了半截。我認出她是礦上的洗衣婦漢娜,去年冬天見過她在河邊捶衣服,凍裂的手泡在冰水裏,搓著礦工們帶血的工裝,泡沫裏都混著鐵鏽色。“這布……”她指尖剛碰到麻線,突然就掉了淚,豆大的淚珠砸在布上,洇出小小的濕痕,“跟我娘家科克的布一個味,有股子陽光曬過的暖。”
少年趁機把麻布往懷裏緊了緊:“瑪吉嬸說,這布是用西海岸的麻織的,線裏擰著‘家’字結,穿在身上,就像家裏人在拽著你,不讓你往危險地方去。”漢娜沒再罵他,反而從圍裙兜裏摸出個油布包,一層層打開,裏麵是幾枚磨得發亮的硬幣,還有張揉皺的礦票。“給我來兩丈,”她的聲音發顫,“做兩件工裝,一件給娃爹,一件……”她頓了頓,往礦場的方向望了望,“給隔壁湯姆,他爹上禮拜礦難沒了,天冷得快,得有件厚實的。”
我給她扯布時,指尖觸到她的手,粗糙得像砂紙,指腹的裂口還沾著洗衣皂的白沫。“這布經髒,”我特意多扯了半尺,“礦上的煤黑好洗,用堿水泡泡就行。”漢娜非要把礦票塞給我,那票子邊緣卷著毛,上麵的數字被汗水浸得模糊:“這是我攢了三個月的洗衣錢,夠嗎?”
“夠。”我把多餘的布折進去,“送您的,給孩子做個護膝,下井的路滑。”她的眼淚又下來了,這次卻笑著,把布緊緊抱在懷裏,像抱著團火。
市集散了後,我往礦上走。沿途的小鋪門口,竟都掛著科克來的麻布:麵包房的老板娘用它包剛出爐的麥餅,結角沾著芝麻和黃油,香得人直咽口水;鐵匠鋪的夥計把它鋪在鐵砧下,火星濺上去,隻留下個淺黃的印子,一點沒燒壞;連酒館的酒桶,都用這布當蓋布,紅麻線結在酒氣裏泡得發亮,像顆熟透的果子。
“先生可算來了!”礦場工頭麥肯舉著塊麻布迎上來,他的粗布襯衫敞著懷,露出胸口猙獰的疤——那是十年前礦難留下的,當時他被埋了三天,靠塊發黴的麥餅活了下來。“您看這布!”他把麻布往鐵砧上一摔,布麵蹭著機油和鐵屑,卻依舊挺括,“上周礦道滲水,用它堵了半宿,愣是沒漏!比咱用的帆布強十倍!帆布泡了水就沉,這布吸水後反而更緊實,像塊吸飽了勁的海綿!”
他拽著我往工棚走,棚子是用木板和油氈搭的,風一吹就“嘩啦”響。棚裏的礦工們正圍著塊麻布研究,有人用炭筆在結上畫小記號:“這結能拆不?我想給我兒子編個當護身符,他明天上學,總怕被鎮上的孩子欺負。”
麥肯突然掀起工棚角落的木箱,裏麵是疊得整整齊齊的麻布工裝,每件的領口都縫著個“家”字結,紅麻線在灰撲撲的布上格外顯眼。“我讓婆娘連夜做的,給下井的弟兄們都換上。”他拿起件往我身上比,布麵掃過我的胳膊,帶著股陽光曬過的暖,“您摸摸這針腳,科克的布就是經穿,咱礦工糙,幹活時磕磕碰碰是常事,就得穿這種帶著‘念想’的衣裳——知道家裏人等著,下井都敢多走兩步,心裏踏實。”
正說著,礦道方向傳來一陣喧嘩,夾雜著慌亂的呼喊。一個年輕礦工抱著塊麻布跑進來,布上滲著暗紅的血,他的臉煞白,嘴唇哆嗦著:“吉米……吉米被落石砸了!用這布包著,血沒滲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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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肯臉色一變,趕緊讓人抬擔架。我跟著跑出去,看見吉米躺在擔架上,腿上的傷口被麻布緊緊裹著,紅麻線結壓在止血的草藥上,像隻手在用力按著,不讓生命溜走。“這布救了他!”抬擔架的老礦工抹著淚,他的胡子上還沾著煤渣,“換以前的破布,血早流幹了!這布看著糙,裹在身上卻軟和,吉米剛才還說,不那麽疼了。”
漢娜帶著幾個洗衣婦聞訊趕來,手裏捧著熱水和草藥。她蹲下來,小心翼翼地往麻布上澆熱水,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了什麽:“這布吸水,草藥汁能滲進去,比直接敷傷口管用。”她的指尖在結上輕輕按了按,“瑪吉嬸說,這結是‘活’的,能把草藥的勁兒往肉裏引。”
吉米的眼睛半睜著,看見漢娜手裏的麻布,突然笑了:“漢娜嬸,這布……跟我娘織的一樣暖。”他的聲音氣若遊絲,卻帶著股勁,“等我好了,也用這布……給我娘做件圍裙。”
工棚裏靜悄悄的,隻有風刮過油氈的“嘩啦”聲。麥肯從懷裏掏出個布包,裏麵是他攢的工錢,往我手裏塞:“先生,再給咱來幾匹布!礦上的弟兄們都等著呢,這布不光能做衣裳,還能救命,是咱的護身符!”
傍晚時,漢娜帶著女人們來送熱湯。她們的圍裙都是科克麻布做的,結角纏著不同的物件:漢娜的係著塊亮晶晶的煤,說“讓男人記著別碰危險的煤層,這煤光溜,沒棱角,安全”;瑪吉的拴著顆飽滿的麥粒,“盼著下井的人都能吃上熱麥餅,肚子裏有糧,心裏不慌”;最小的姑娘莉齊,才十二歲,在結上縫了朵藍布花,“我爹說礦道裏黑,看見花就想起春天,就有勁兒往外走了”。
麥肯把剩下的麻布分給各家,讓她們給窗台上的花盆當墊布。“你看這麻線,”他指著布上的紋路,“根根都擰在一起,就像咱礦上的弟兄,少了誰都不行。”他望著礦場遠處的山坡,那裏有片荒地,去年礦難後就荒著,“等開春,咱把西海岸的麻種在這兒,讓貝爾法斯特的土裏,也長出帶‘家’字結的麻。到時候,咱自己紡線,自己織布,再也不用求人!”
女人們都笑起來,笑聲混著湯的香氣,在工棚裏漫開。莉齊突然跑到我麵前,往我手裏塞了個小東西——是用煤塊刻的“家”字,邊緣磨得光滑,還拴著根麻線,“送給先生,帶在身上,就像咱貝爾法斯特的人,在陪著您。”
離開礦場時,暮色正濃。家家戶戶的窗戶透出昏黃的光,科克麻布的窗簾被風吹得鼓起來,紅麻線結在燈影裏晃動,像無數顆跳動的心髒。我摸出懷表,表鏈上的小鵝卵石還在輕輕撞著表殼,隻是此刻,它仿佛帶著貝爾法斯特的煤煙味,與科克的靛藍、西海岸的海鹽混在一起,成了說不出的踏實味道。
遠處的礦燈亮了,一盞盞在黑暗中連成線,像串在麻線上的星子。我知道,這根從西海岸牽出的麻線,經過科克的織機,到了貝爾法斯特的礦場,已經不再是普通的線——它是血脈,是牽掛,是讓這片土地上的人,無論在深海、車間還是礦道,都能摸著“家”的溫度,把日子過得更結實的那股勁。
馬車駛離時,我回頭望了一眼,礦場的工棚頂上,不知何時飄起了塊麻布,綠白橙三色布條在晚風中獵獵作響,紅麻線的“家”字結被風吹得繃緊,卻始終沒散開。就像這片飽經磨難的土地,無論經曆多少風雨,總有些東西,牢牢係在人心上,扯不斷,拆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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