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風和吹王者歸 第362集 依山傍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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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駛入瓜達盧佩山脈餘脈時,晨霧正順著山脊流淌,像匹被風扯動的白綢,時而裹住陡峭的峰巒,時而漏出深褐色的山岩,仿佛群山在薄霧中若隱若現地呼吸。莉齊站在船頭,靛藍色的裙角被山風掀起,像隻欲飛的蝶,手裏攥著張泛黃的地圖,邊角已被海風舔得發卷,折痕處露出細密的纖維,像老人手上的皺紋。
“科林說翻過這道山,就是咱們要找的河穀。”她指尖點在地圖上的褶皺處,那裏用紅筆圈著個小小的水紋,墨跡因受潮有些暈染,“老爹說有水的地方,山楂根才能紮得深,就像人得靠著土才能活。”
我望著遠處黛青色的山巒,瓜達盧佩的主峰隱在雲裏,峰頂的積雪在晨光中泛著冷光,像頭沉睡著的巨獸。三年前流亡至此的夜晚,我曾靠在山岩上啃幹硬的麥餅,聽著山風裏夾雜的狼嗥,那時隻覺得這山是道冰冷的屏障,每一塊岩石都透著拒人千裏的寒意。如今再看,山壁的褶皺裏竟藏著種沉穩的暖意——或許是因為身邊多了個人,讓再險峻的山,都成了可以依靠的臂膀。
“你看那道崖壁,”我指著左側陡峭的山岩,岩石的紋路像道天然的屏障,斷層處生長著幾叢倔強的灌木,“去年科林在那兒藏過糧食,說山縫裏能避風雨。有次下暴雨,他就縮在那縫裏,抱著糧袋睡了一夜。”
莉齊順著我指的方向望去,忽然笑了,眼角彎成月牙:“像不像隻張開的手掌?托著咱往河穀走呢。”她的聲音裏帶著水汽,把山岩都說得溫柔起來。
船行至淺灘時,基蘭的木槳攪起水底的卵石,發出“嘩啦”的脆響,像串被打翻的銀鈴。他跳下水推船,褲腿卷到膝蓋,露出被山澗水浸得發白的皮膚,小腿上還沾著幾片翠綠的水藻。“這水甜得很!”他掬起一捧水往臉上潑,水珠順著棱角分明的下巴滴落,在晨光裏閃成碎星,“比三紮島的泉水還潤,用來泡山楂幹準保香。”
他抹了把臉,指著水底遊動的小魚:“你看這魚,逆著水遊呢,跟咱似的。”
莉齊已經踩著淺灘的卵石往岸邊走,裙擺沾了水,貼在腳踝上,像層透明的綠紗。她彎腰掬水時,發間別著的山楂花落在水麵,打著旋兒漂向遠處,被逆流而上的小魚頂了頂,竟又折回來,繞著她的腳背打轉,像在撒嬌。
“你看,”她回頭衝我笑,眼裏盛著水光,“這水認生呢。”
我跳上岸扶她,掌心觸到她微涼的指尖,她順勢往我懷裏靠了靠,鬢角的碎發蹭過我的脖頸,帶著山澗水的清冽。“以前總覺得山是死的,水是活的,”她聲音輕得像歎息,帶著水汽的濕潤,“現在才明白,山要是沒了水,就成了塊幹硬的石頭;水要是沒了山,就成了四處亂淌的野溪。”
科林正往岸上搬陶盆裏的山楂苗,根須已經從盆底的裂縫裏鑽出來,在潮濕的陶土外織成細密的網,像團銀亮的絲線。“這苗通人性,”他把盆放在背風的山坳裏,用石塊圍出個小小的屏障,“知道快到紮根的地方了,根須都往外躥呢。”他粗糙的手掌拂過苗葉,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了玻璃。
莉齊蹲下身,用山澗水輕輕澆在根須上,水流順著銀亮的須子往下淌,像給它們係上了串透明的銀鏈。水珠落在葉尖,折射出七彩的光,她忽然抬頭,陽光恰好落在她臉上,絨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入夜後,我們在河穀邊搭起營帳,篝火舔著鬆木枝,發出“劈啪”的輕響,火星子打著旋兒飛向夜空,像要去尋天上的星星。莉齊把曬幹的山楂花撒在火邊,淡粉色的花瓣遇熱卷曲,冒出股清甜的煙氣,混著山柏的清香,在帳外織成層柔軟的網。
“老爹說這煙能驅蟲,”她往我手裏塞了塊烤熱的山楂餅,餅邊還沾著點草木灰,“也能讓山裏的精怪知道,咱是來紮根的,不是來惹事的。”
我咬了口餅,甜香裏裹著煙火氣,那味道在舌尖漫開,忽然想起朗伯格城堡的晚宴。那裏的銀盤裏擺著蜜漬的無花果,水晶杯裏盛著琥珀色的葡萄酒,樂師在角落拉著小提琴,卻從未有過這樣踏實的味道——這味道裏有山的沉穩,有水的靈動,有兩個人依偎的溫度,像瓜達盧佩的山抱著河穀的水,自然而然,卻又缺一不可。
科林和基蘭在帳外打磨木矛,月光透過鬆枝落在他們身上,把影子拉得老長,像兩株沉默的樹。“明天去探探山裏的路徑,”科林的聲音混著磨刀石的“沙沙”聲傳來,他手裏的石塊在矛尖上來回摩擦,火星濺在草葉上,“聽說上遊有片開闊地,土壤裏帶著腐葉的黑,攥一把能擠出油來,正適合種山楂。”
基蘭應著,往火堆裏添了根鬆木,火苗“騰”地竄高,照亮他臉上的疤痕:“前幾日見著幾個流亡的族人,說南邊的貴族又在征糧,怕是要動真格的了。”他的聲音沉得像塊浸了水的石頭。
篝火的火苗猛地跳了跳,莉齊往火裏添了根枯枝,火星濺在她鞋邊,她卻沒躲。“你們說的鬥爭,”她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像落在水麵的山露,“是不是也像這山和水?得有山一樣的硬氣,也得有水一樣的活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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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著她被火光映紅的側臉,忽然想起三年前在議會廳裏的爭吵。那時我隻知揮舞著劍喊“反抗”,像股沒頭的山洪,撞得頭破血流也不知轉彎。直到遇見莉齊,才明白真正的力量從不是一味的剛猛——山有山的巍峨,卻也得容水繞著山轉;水有水的柔韌,卻也得靠山擋著狂瀾。
“你說得對。”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還沾著烤餅的碎屑,帶著點溫熱的糙,“對我來說,瓜達盧佩是山,給咱撐腰的底氣;你是水,潤著咱往前走的路。少了哪樣,這仗都打不下去。”
她往我懷裏鑽了鑽,耳尖抵著我的鎖骨,像隻尋求庇護的小鹿:“那咱的族人呢?”
“他們的意誌是水,”我望著帳外跳動的樹影,聲音沉了沉,“百折千回也得往前淌;策略是山,得立得住,才能讓水繞著道兒,奔著目標去。”基蘭在帳外輕咳一聲,顯然是聽見了我們的話,木矛打磨的聲音慢了半拍,隨即又快起來,帶著股被點燃的勁,每一下都像是在跟命運較勁。
後半夜起了山霧,像層薄紗罩在河穀上。莉齊枕在我膝頭,呼吸均勻得像河穀的水,胸口隨著呼吸輕輕起伏。我借著月光看她的睡顏,睫毛在眼瞼下投出淺影,像山澗邊初生的蕨類,柔軟得讓人心顫。
帳外的篝火漸漸弱下去,隻剩點暗紅的光,映著山影水紋,竟有種奇異的安寧——仿佛這山這水,都在守護著這片刻的靜謐,好讓我們積攢足夠的力氣,去麵對明天的風雨。
天快亮時,我被帳外的響動驚醒。基蘭正蹲在水邊,往陶罐裏裝水,水麵映著他的影子,和遠處的山影疊在一起,像幅渾然天成的畫。“這水漲了些,”他壓低聲音說,“順著水流的方向,能找到更開闊的地。”他的手指在水麵劃過,激起一圈圈漣漪,“你看這水,看著軟,可再硬的石頭,也能給泡軟了。”
科林已經在收拾行囊,木矛斜靠在帳邊,矛尖閃著冷光,卻被他用山楂藤纏了圈,添了點柔和的綠,像給利劍套上了層絨布。“藤子結實,”他見我看他,咧嘴笑了笑,露出顆缺了角的牙,“萬一遇著野獸,能當繩子用。”
莉齊醒來時,晨光正穿過霧層,在水麵織出金紅的網,像誰把碎金子撒在了水裏。她揉著眼睛往河穀望,忽然指著遠處的水紋:“你看!水流在繞著山轉呢,像在給山係腰帶。”
我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見清碧的河水貼著山根流淌,畫出道溫柔的弧線,把山的沉穩和水的靈動,纏成了團解不開的結。水撞在岩石上,碎成雪白的浪花,又立刻聚在一起往前淌,像群不服輸的孩子。
收拾行裝時,莉齊把那株山楂苗抱在懷裏,根須上的水珠滴落在衣襟上,暈出片深色的痕,像朵正在綻放的花。“等紮了根,”她低頭看著根須,聲音輕輕的,像在對苗也像在對自己說,“咱就把山的硬氣、水的軟和,都揉進土裏,讓果子結得又甜又有筋骨。”
我扛起裝著幹糧的行囊,粗布袋子勒得肩膀發疼,卻覺得踏實。基蘭提著木矛,科林推著空船往河穀深處走,船底在卵石上摩擦,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像首笨拙的歌。
山風順著河穀吹來,帶著水汽的潤和山岩的糙,拂過臉頰時,竟像隻寬厚的手掌在輕輕拍打。我望著身邊步履輕快的莉齊,她的裙擺掃過草葉,驚起幾隻螞蚱;望著遠處沉默的瓜達盧佩山,峰頂的積雪在陽光下閃著光;望著腳下蜿蜒的河水,正帶著我們往未知的前方流去。
忽然明白所謂依山傍水,從不是簡單的地理,而是山給了水歸宿,水給了山靈氣;是我靠著莉齊的柔韌,莉齊借著我的剛勁;是族人的意誌借著策略的指引,終能在這片土地上,紮下比山還深、比水還長的根。
河穀的盡頭傳來清脆的鳥鳴,莉齊忽然停下腳步,指著前方的開闊地:“你看!那裏有片野生的山楂叢!”陽光穿過樹冠落在她身上,把她的影子投在草地上,和山的影子、水的影子疊在一起,像幅被歲月暈染的畫,安穩而綿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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