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風和吹王者歸 第380集 餘燼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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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露在青楊林的葉尖凝成冰粒時,我正蹲在武庫前的石灘上,用英軍的馬刀劈開最後一塊焦黑的木板。木板邊緣還帶著灼燒後的卷曲,像隻臨死前蜷起的手掌,昨夜英軍撤退時點燃的火雖被我們用河穀水撲滅,煙味卻鑽進每道石縫,連風掠過青楊林的聲響裏,都裹著股焦糊氣。馬刀的刃口在劈砍時微微震顫,刃麵映出我眼下的青黑——昨夜守到後半夜,科林硬塞給我的麥餅還揣在懷裏,早已被體溫焐得發軟。
    “塔頓,你看這個!”科林的聲音從崖邊傳來,帶著點雀躍,又藏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她正用橡木盾撥開一堆灰燼,盾麵的紅布條被熏得發黑,邊緣卷成了細條,卻依舊在晨光裏跳著。盾下露出片蜷曲的鳶尾花瓣,焦黑的邊緣裹著層暗紅,竟是昨夜火海中沒燒透的——那是莉齊昨天特意插在武庫門楣上的幹花,她說“讓鳶尾花看著咱們守家”,當時基蘭還笑她迷信,此刻那半焦的花瓣卻像枚勳章,靜靜躺在灰燼裏。
    我捏起那片花瓣,焦脆的邊緣簌簌掉渣,花心卻還留著點紫,像被血浸透的寶石。忽然想起瓜達盧佩信裏的話:“愛爾蘭的花,根紮在火裏也能活。”去年貝爾法斯特的紡織廠被英軍縱火燒毀時,她就在信裏夾了片焦黑的石楠花瓣,信紙上的字跡被火烤得發脆,卻字字清晰:“你看,火滅了,花就從灰裏鑽出來了。”指尖撫過花瓣的焦痕,像在撫摸那些在烈火中倒下的鄉親的臉龐。
    莉齊抱著捆草藥從河穀上遊走來,粗布裙的裙角沾著冰碴,每走一步都在石板上劃出細碎的響。她的藥籃裏除了尋常的止血草、蒲公英,還多了些焦黑的草根——是天沒亮就去英軍燒過的茅棚遺址挖的。“瑪莎嬸子說,被火燎過的甘草治燙傷最靈。”她把草根攤在石桌上,上麵還沾著未燒盡的棉絮,是從燒焦的被褥裏粘來的,“昨晚受傷的獵戶們疼得直哼哼,湯姆的爹胳膊上起了燎泡,用這個敷上,至少能睡個安穩覺。”
    基蘭背著個鼓鼓囊囊的麻袋從武庫鑽出來,麻袋口的紅布條被燒了個洞,露出裏麵的鐵器閃著冷光。“撿了些英軍沒帶走的火槍零件,”他往石桌上一倒,槍管、槍栓、彈殼滾了一地,有個彈殼上還留著牙印,顯然是某個士兵緊張時咬的,“傑克師傅說能拚出兩把能用的,胖掌櫃帶鐵匠們在打磨新的槍管,說要比英軍的火槍長三寸,射程能多出半裏地。”他忽然抓起個槍管往石桌上磕,裏麵的煙灰簌簌落下,“這些蠢貨,撤退時連槍膛都沒清,難怪打不準。”
    石灘盡頭的淺水裏,忽然漂來片青楊葉,葉尖沾著點紅,像滴凝固的血。科林的橡木盾“哐當”落地,她幾步躍過去撈起葉子,背麵的絨毛裏裹著顆子彈——是蓋爾式的鉛彈,圓頭,帶著手工澆築的痕跡,不是英軍製式的尖頭彈。“是上遊的巡邏隊!”她指尖捏著子彈往河穀上遊望,那裏的晨霧像塊浸了水的灰布,隱約有個紅點在動,“他們用楊葉傳信號,紅點是‘有傷員’的意思,上次瑪吉家的男人被蛇咬了,就是這麽報信的。”
    我們順著河穀往上遊跑,青楊林的影子在地上歪歪扭扭,像無數道未愈合的傷口。跑過昨夜英軍架設火炮的土坡時,基蘭忽然彎腰撿起塊碎布,粗麻布上繡著半朵鳶尾花,針腳歪歪扭扭,是我軍斥候的標記——那是莉齊教各村婦女繡的,說“自己人見了才認得”。“是墨菲他們!”他把碎布往懷裏塞,聲音發顫,“昨天派他們去卡文郡偵查,說天亮前回來的,這都過了辰時了……”
    轉過一道彎,晨霧裏露出個蜷縮的身影。是墨菲家的小兒子,才十五歲,背著個昏迷的漢子,褲腳被血浸透,在石板上拖出暗紅的痕,凍成了硬塊。“塔頓!”他看見我們就癱在地上,懷裏的漢子滾出來,胸口插著半截箭杆,箭尾纏著的紅布條已經發黑,浸透了血,“英軍在卡文郡設了埋伏,我們中了圈套,弟兄們……弟兄們全沒了,就剩我們倆了……”
    莉齊立刻撕開草藥包,把焦甘草嚼碎了往漢子的箭傷上敷。她的動作比往常快了三倍,唾沫混著草藥汁從嘴角往下淌,卻顧不上擦。“按住他的肩膀!”她朝科林喊,科林的盾往地上一豎,用鐵邊壓住漢子亂蹬的腿,盾麵的冰碴蹭在他褲腿上,化出一小片濕痕。那漢子忽然呻吟一聲,眼睫毛顫了顫,莉齊立刻停住動作,聲音放得極輕:“別怕,我們來了,瑪莎嬸子的草藥靈著呢。”
    基蘭往漢子嘴裏灌了口烈酒,是胖掌櫃珍藏的威士忌,酒液順著嘴角流進脖子,漢子猛地嗆咳起來,眼睛睜開條縫。“塔頓……”他氣若遊絲,嘴唇幹裂得像塊焦土,手卻死死攥著塊雲紋鐵,鐵上刻著行蓋爾語,筆畫被血糊了大半,“英軍……要炸貝爾法斯特的糧倉……在三天後……月圓夜……”
    話音未落,他的手就鬆了,雲紋鐵“哐當”掉在水裏,濺起的冰粒打在我們臉上,像細小的針。科林把盾翻過來,用背麵沒沾血的麻布蓋住他的臉,紅布條垂在他胸口,像朵遲開的花。“墨菲家的小子,”她聲音發啞,指尖擦過盾麵的紅布條,“你看清糧倉的位置了嗎?英軍帶了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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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墨菲點點頭,從懷裏掏出塊炭筆,在科林的盾麵上畫起來。盾麵的雲紋鐵邊硌得炭筆“咯吱”響,他畫出的糧倉輪廓歪歪扭扭,像個方盒子,卻在旁邊畫了個歪倒的十字架——那是卡文郡老教堂的標記,我去過三次,石牆厚得能擋住火槍,周圍全是丈高的石垣,火炮根本打不進去。“糧倉就在教堂後院,”他的手抖得厲害,炭筆在盾麵劃出虛線,“英軍把守住了前後門,還在牆外挖了壕溝,架著機槍。”
    “英軍帶了爆破筒,”小墨菲的牙齒打著顫,聲音裏裹著哭腔,“我看見他們往筒裏填鐵砂,說要把糧倉炸成篩子,讓我們冬天沒糧吃……還說……還說要把搶來的糧食運回英格蘭,讓咱們喝西北風……”
    莉齊忽然把藥籃往地上一扣,抓起把短劍就往回跑。“我去通知各村的婦女!”她的聲音在河穀裏撞出回音,紅裙角在晨霧裏像團跳動的火,“讓她們把家裏的麥種藏進山洞,把醃肉埋在楊樹下,就算糧倉炸了,我們也餓不死!瑪莎嬸子說她娘家有個地窖,能藏下全村的口糧,去年英軍搜糧時就沒找到!”
    基蘭往雲紋鐵上啐了口唾沫,從腰間摸出鏨子,在石桌上磨起來:“我這就去告訴胖掌櫃,把新鑄的短劍改成爆破筒的引信剪——英軍的爆破筒引信是麻線做的,塗了蠟,看著結實,一剪就斷。”他往上遊望了望,那裏的晨霧已經散了,露出青楊林的輪廓,像道綠色的屏障,“湯姆的獵隼呢?讓它去報信最快,那小家夥飛過黑石渡隻用一袋煙的功夫。”
    科林忽然把盾往我懷裏一塞,盾麵還留著她的體溫,混著硝煙和草藥的味道。“我去召集盾衛隊,”她拔起地上的長矛,矛尖在晨光裏閃著冷光,矛杆上的紅布條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卡文郡的石牆再硬,也硬不過咱們的盾。上次黑石渡的石橋,我們不就用盾搭成掩護,救了二十個村民嗎?這次照樣能擋住他們的子彈。”
    我摸著盾麵上小墨菲畫的糧倉,忽然注意到雲紋鐵的裂紋裏,還嵌著昨夜的火星。那些細小的紅點在鐵裏藏著,像無數顆沒燒盡的火種。想起祖父說過,1798年起義失敗後,他就是靠藏在石縫裏的火星,重新點燃了篝火,才讓三十個弟兄活過了那個冬天。當時他們躲在老教堂的地窖裏,用凍裂的手護著那點火星,像護著愛爾蘭最後的希望。
    “去老教堂的地窖。”我把雲紋鐵塞進懷裏,鐵上的刻痕硌著心口,像在提醒我肩上的重量,“那裏有百年前起義軍留下的密道,能通到糧倉底下。我去年查古籍時看到過記載,密道入口在祭壇第三塊石板下,用鳶尾花徽章能打開機關。我們從密道進去,用基蘭做的引信剪,把爆破筒全拆了。”
    科林的矛尖在地上劃出條線,從河穀一直延伸到青楊林深處,像條指引方向的路:“我帶十個人從正麵佯攻,用盾陣擋住英軍的火槍,給你們爭取時間。”她忽然笑了笑,矛尖挑了挑盾麵上的紅布條,“讓他們再嚐嚐被盾砸臉的滋味,上次那個被我撞斷肋骨的英軍軍官,見了我的盾就發抖。”
    基蘭已經把鏨子磨得發亮,正往麻袋裏裝火藥,動作麻利得像在跟時間賽跑:“我做十個‘煙幕彈’,比上次的硫磺味更衝,再摻點辣椒粉,保證讓英軍睜不開眼、喘不上氣。胖掌櫃說他年輕時修過教堂的鍾,知道密道裏哪段有塌方,能帶著咱們抄近路。”他忽然從懷裏掏出個布包,打開是半塊麥餅,塞給小墨菲,“快吃,吃飽了才有勁給我們帶路。”
    莉齊不知何時又跑了回來,藥籃裏裝滿了紅布條,是從各村婦女那裏收集來的新貨,顏色鮮亮得像石楠花。“給,”她往我們手裏塞,布條上還沾著草藥汁,帶著點苦香,“瑪莎嬸子說這是用石楠根煮過的,能辟邪。她帶婦女們去糧倉外圍的灌木叢,要是聽見密道裏的動靜,就往英軍的馬群裏扔石頭,驚了他們的馬,就追不上我們了。上次她們用這招,把英軍的騎兵隊引到了沼澤裏。”
    晨霧徹底散去時,青楊林的影子在地上鋪成片綠毯,葉尖的冰粒在陽光下閃著碎銀般的光。科林的盾隊已經列好了陣,十麵橡木盾並排而立,紅布條在晨風裏連成片,像道流動的血線。基蘭背著麻袋往老教堂的方向走,胖掌櫃跟在他身後,手裏拿著串銅鑰匙,是他從教堂神父那裏討來的,據說能打開密道裏的三道暗鎖——那神父的兒子去年被英軍抓去當壯丁,至今杳無音信。
    莉齊站在河穀的高地上,正往婦女們手裏分石頭,每個人的手腕上都纏著紅布條。她看見我望過去,忽然舉起塊焦黑的鳶尾花瓣,在晨光裏晃了晃——那是昨夜從武庫灰燼裏撿的,此刻被她別在發間,像朵從火裏開出的花。婦女們的笑聲順著風飄過來,瑪莎嬸子正教她們唱蓋爾語的歌謠,歌詞裏唱著“灰燼裏的種子,比雨水澆的更壯”。
    我摸了摸懷裏的雲紋鐵,刻著的蓋爾語在掌心發燙,那行字終於辨清了:“糧倉是命,寧死護之。”遠處傳來英軍操練的號角聲,沉悶得像塊石頭壓在胸口,卻蓋不住盾隊整齊的腳步聲、基蘭打磨工具的叮當聲、婦女們清亮的歌謠聲。當科林的盾隊發出整齊的呐喊,當基蘭的煙幕彈在晨霧裏炸開第一道黃煙,當莉齊帶著婦女們往馬群裏扔出第一塊石頭,我忽然覺得,那些昨夜的灰燼裏,正有無數新芽在破土——是自由的芽,是希望的芽,是這片土地燒不盡的根。
    老教堂的鍾聲忽然響了,是胖掌櫃在拉繩,鍾聲穿透硝煙,在河穀裏回蕩,像在召喚沉睡的先輩。我鑽進密道的瞬間,聽見科林的盾隊撞上英軍陣線的悶響,聽見基蘭的煙幕彈炸開的劈啪聲,聽見莉齊帶著婦女們喊的蓋爾語口號:“餘燼生花,愛爾蘭不敗!”
    密道裏的石壁很涼,卻刻著無數先輩的名字,有的已經模糊,有的被後人用炭筆描過,清晰得像昨天才刻的。我摸著那些模糊的刻痕,忽然明白:所謂傳承,從來不是完好無損的寶藏,而是從餘燼裏捧出的火種,是從焦黑裏抽出的新芽,是我們此刻踩在腳下的、滾燙的土地。就像那片焦黑的鳶尾花瓣,隻要根還在,就能在灰燼裏開出更豔的花。
    前方的黑暗裏,忽然透出點紅——是基蘭的煙幕彈映紅了密道的出口,像黎明前的第一縷霞光。我加快腳步,懷裏的雲紋鐵硌著心口,像在數著即將到來的黎明,數著那些在餘燼中悄然綻放的、屬於愛爾蘭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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