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風和吹王者歸 第383集 啼聲破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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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還沒亮透,武庫的石縫裏就鑽進幾縷灰藍色的光,像被揉碎的星子,把牆角的火藥桶照得泛出冷硬的金屬色。莉齊蜷在臨時搭的木板床上,身上蓋著瑪莎嬸子送的羊毛毯,呼吸輕得像羽毛,手卻始終護著小腹,指節微微泛白,眉頭偶爾蹙一下,像是夢到了什麽驚擾的事。我往爐膛裏添了塊鬆木,幹燥的木柴遇火“劈啪”作響,火苗舔著柴薪,把她的影子投在石壁上,隨著火光輕輕晃,像幅會動的剪影。
木板床是胖掌櫃連夜拚的,用的是英軍丟棄的彈藥箱木板,他特意打磨了邊角,怕硌著莉齊。床腳還墊著厚厚的艾草,是基蘭昨天從後山割的,帶著清苦的香氣,瑪莎嬸子說這味兒能安神,還能驅潮。莉齊的呼吸忽然亂了半拍,我趕緊湊過去,見她額角沁出層薄汗,便取了塊幹淨麻布,蘸著武庫深井裏的涼水,輕輕替她擦汗。麻布剛碰到她的皮膚,她就往我手心裏縮了縮,睫毛顫了顫,卻沒醒,嘴裏嘟囔了句含糊的蓋爾語,像是在喊“石楠”。
“吱呀——”
木門被推開條縫,鐵鏽的門軸發出刺耳的聲響,在這寂靜的清晨格外清晰。科林的腦袋探進來,鋼盔上還掛著草葉和晨露,顯然剛從外圍巡邏回來。他看見我往爐裏添柴,趕緊把手指按在唇上,貓著腰湊到爐邊,粗糲的軍靴踩在石板上,幾乎沒發出聲音。“西邊林子發現英軍的馬糞,”他壓低聲音說,氣音裹著清晨的寒氣,“新鮮得很,還冒著點熱氣,蹄印看數量,至少一個騎兵小隊,十匹馬可跑不了。”
他往莉齊那邊瞥了眼,目光軟得像被晨露浸過,聲音壓得更低:“瑪莎嬸子讓我問問,莉齊的早飯想吃點啥?她天沒亮就去溪邊摸了些河蝦,說熬粥鮮得很,孕婦吃了長力氣。”他從懷裏掏出片荷葉,小心翼翼打開,裏麵包著幾隻青綠色的河蝦,蝦須還在微微動,“你看,活蹦亂跳的,瑪莎嬸子說用井水養著,等你回話就下鍋。”
我剛要回話,莉齊忽然翻了個身,羊毛毯滑到腰際,露出細瘦的腳踝。她嘴裏又嘟囔了句蓋爾語,這次聽清楚了,是“鳶尾”。科林趕緊閉了嘴,等她呼吸重新平穩,才撓著後腦勺笑,眼角的疤都柔和了些:“這小家夥,在肚子裏就惦記著名字呢。”他把荷葉包好塞進懷裏,“我去告訴瑪莎嬸子,先把蝦養著,等莉齊醒了再說。對了,胖掌櫃在烤房烤了雜糧餅,摻了燕麥和芝麻,說比純麥餅頂餓,我讓他多烤兩張。”
正說著,基蘭抱著捆艾草衝進來,草葉上的露水甩了一地,在石板上洇出星星點點的濕痕。“胖掌櫃讓我送這個!”他把艾草往牆角一放,艾草的清香瞬間漫開來,蓋過了火藥的硫磺味,“說這是新割的,比昨天那捆更嫩,墊著軟和。”他抽出別在腰後的短刀,刀鞘是用樺樹皮做的,上麵刻著朵歪歪扭扭的石楠花,“剛才在溪邊見著瑪莎嬸子,她說艾草不光能驅蚊,還能給莉齊墊在身下,生的時候能少遭點罪——她年輕時生娃,就靠這草呢。”
他忽然壓低聲音,刀尖在石板地上劃拉,畫出個簡易的地形圖:“騎兵隊在林子裏打轉,像是在找路,估計是上次被科林哥的絆馬索摔怕了,不敢走大路。科林哥設的那幾道索,我今早又檢查了,繩結係得更牢,還在旁邊撒了些馬不喜歡的狼毒草,保準他們的馬蹄子踩上去,想不栽都難。”他往莉齊床邊湊了湊,見她睡得安穩,又退回來,“莉齊姐醒了嗎?我昨兒刻了個小玩意兒,想給她看看。”
說著從懷裏掏出個木牌,是用青楊木削的,巴掌大小,上麵刻著“石楠”兩個蓋爾語字母,旁邊還刻了朵小小的石楠花,花瓣邊緣不太規整,顯然刻得很用心。“等娃生下來,就掛在他搖籃上,”基蘭的耳朵有點紅,“胖掌櫃說木頭能辟邪,比鐵器溫和。”
莉齊這時醒了,揉著眼睛坐起來,睫毛上還沾著點睡意,晨光剛好爬上她的睫毛,鍍上層金邊。“馬糞?”她一下子清醒了,往爐邊挪了挪,羊毛毯滑到腿上,“是昨天那隊紅製服?帶著火槍的?他們的騎兵靴上有鐵掌,走路‘哐哐’響的那種?”
“可不是嘛,”科林往爐裏扔了塊幹苔蘚,火苗“騰”地竄起來,映得他臉上的疤更紅了,那是去年在黑石渡被英軍的馬刀劃的,“不過別怕,咱們在東邊山坡挖了陷坑,鋪了枯枝和敗葉,上麵還撒了層土,看著跟平地一樣。他們的馬蹄子踩上去,保準得栽,到時候咱們的盾隊一衝,保管他們哭爹喊娘。”他忽然想起什麽,從懷裏掏出個布包,油布層層裹著,打開是半塊烤得焦香的麥餅,邊緣還帶著點蜂蜜的光澤,“胖掌櫃留的,說你早上得吃點幹的墊肚子,怕光喝稀的餓。”
莉齊咬著麥餅,碎屑掉在羊毛毯上,她撿起來放進嘴裏,忽然看向牆角的艾草,眼睛亮了亮:“基蘭,幫我把艾草鋪在那邊的木板上好不好?瑪莎嬸子說,用這草墊著,生的時候能少遭點罪。”她摸了摸小腹,嘴角彎起來,像含著塊糖,“昨天夢見石楠開花了,一大片,紅得像火,旁邊還圍著好多鳶尾,紫瑩瑩的,好看得很。夢裏還有個小娃娃,光著腳丫在花叢裏跑,喊我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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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蘭聽了,手腳麻利地把艾草鋪在木板上,還特意擺成個圈,像個小小的窩。“這樣行不?”他拍了拍手上的草屑,“瑪莎嬸子說圈起來更聚氣,對娃好。”他忽然想起什麽,往門外喊了聲,“湯姆!把我昨天削的木搖籃拿進來!”
很快,年輕的盾手湯姆抱著個小木搖籃跑進來,搖籃是用樺木做的,還沒上漆,散發著木頭的清香,欄杆上刻著簡單的花紋。“基蘭哥讓我照著老教堂裏的搖籃刻的,”湯姆有點不好意思,“刻得不好看,等打完仗,我再找好木頭重新做一個。”
莉齊摸了摸搖籃的欄杆,指尖劃過那些青澀的刻痕,眼裏的光像浸了水:“好看,比教堂裏的還好。”她抬頭看向我們,“等娃生下來,就睡在這裏,讓他聽著武庫的動靜長大,知道他爹娘是怎麽守著這片土地的。”
基蘭扛起牆角的長矛,矛尖在晨光裏閃著冷光,咧嘴笑:“對!等打跑了他們,我就去後山挖石楠苗,莉齊姐你說的那片花海,咱們親手種出來!胖掌櫃還說要教我做鳶尾花蜜,到時候給娃當輔食,甜滋滋的。”
晨光徹底漫進武庫,像融化的金子,照在莉齊的發梢上,泛著金紅色的光。她往鍋裏舀了水,水是從深井裏打的,清冽得能看見鍋底的紋路,她把鍋架在爐上,用鐵鉤掛穩。水汽很快氤氳起來,白蒙蒙的,混著艾草的清香,把武庫的冷硬都熏軟了。遠處的林子裏,忽然傳來“轟隆”一聲悶響,像是重物落地的聲音,接著是馬的驚嘶和人的喊叫,還有火槍“砰砰”的射擊聲。
科林猛地站起來,手按在腰間的火槍上,槍套是莉齊用牛皮縫的,上麵還繡了朵石楠花。“絆馬索起作用了!”他往外衝了兩步,又回頭叮囑,鐵靴在石板上踏出沉重的聲響,“莉齊你在這兒別動,我去去就回!盾隊的弟兄們還等著我發號施令呢!”
莉齊卻跟著站起來,扶著爐邊的石壁,肚子已經能看出明顯的弧度,像揣了個小南瓜。“我得去看看,”她的聲音很穩,帶著種奇異的力量,“瑪莎嬸子說,讓娃從小聽著勝利的動靜,長大了膽子才壯。再說,你們在前麵打,我在後麵給你們燒熱水,總不能讓你們回來喝涼的——胖掌櫃說,打完仗喝口熱湯,傷口都好得快。”
她往爐膛裏添了根柴,火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石壁上,像株迎著光生長的植物。“基蘭,幫我把那邊的陶罐擺好,”她指了指牆角的陶甕,“等會兒燒好水,先倒在罐裏溫著,你們回來就能喝。”
基蘭扛起長矛,又不忘把木搖籃往牆角挪了挪,怕被流彈打著:“莉齊姐放心,我們很快就回來!等抓了英軍的軍官,讓他看看你的搖籃,讓他知道,咱們不光會打仗,還會養娃,這片土地,以後是咱們娃的!”
湯姆也跟著嚷嚷:“對!讓他們知道,燒了咱們的村子,拆了咱們的房子,咱們照樣能生出新的希望!”
晨光徹底漫進武庫,照在莉齊的發梢上,泛著金紅色的光。她往鍋裏撒了把燕麥,是胖掌櫃昨天剛磨的,顆粒飽滿,水汽模糊了她的臉,隻聽見她輕聲哼起了搖籃曲,是瑪莎嬸子教的蓋爾語老歌,調子軟軟的,像流水拂過石頭:“石楠紮根在石縫,鳶尾開花在風中,我的娃啊快快長,踩著陽光追彩虹……”
我忽然明白,瑪莎嬸子說的“肥土”是什麽了——不是血,不是骨頭,是這樣的晨光,這樣的歌聲,是有人在前方廝殺,有人在後方燒水,是未出世的孩子在夢裏看見石楠花開,是每個人都知道,自己腳下的土地,要靠自己守住,要留給後來人一片能讓花紮根、讓娃奔跑的地方。
鍋裏的水很快開了,咕嘟咕嘟地冒著泡,燕麥的香氣混著水汽漫開來,像在為遠方的勝利伴奏。莉齊把陶罐擺成一排,用布擦去罐口的灰,動作輕柔得像在撫摸嬰兒的臉頰。她時不時往門口望一眼,耳朵卻豎著聽著遠方的動靜,嘴角始終帶著點淺淺的笑意,仿佛能透過槍聲,聽見勝利的號角。
西邊的槍聲漸漸稀了,取而代之的是盾隊的呐喊,像浪潮般席卷了整個河穀。科林的大嗓門遠遠傳來,震得武庫的窗紙都嗡嗡響:“抓了三個活的!胖掌櫃快烤麥餅,多加蜂蜜的那種!慶祝——順便給未來的小勇士聽聽勝利的動靜!”
莉齊笑著往鍋裏撒了把鹽,水汽模糊了她的臉,隻聽見她低頭對著小腹輕聲說:“聽見了嗎?石楠,鳶尾,勝利的動靜,好聽吧?等你出來,娘帶你去看石楠花海,去摸鳶尾花瓣,讓你知道,這土地有多美,值得咱們拚了命去守。”
晨光穿過武庫的氣窗,落在跳動的火苗上,落在冒泡的鍋裏,落在莉齊溫柔的側臉上,像在說——新的一天,開始了;新的希望,也跟著來了。遠處傳來盾隊歸來的腳步聲,雜亂卻有力,像無數顆心髒在跳動,與鍋裏的沸水聲、莉齊的歌聲、腹中胎兒的輕動,匯成一首屬於這片土地的晨曲,在青楊林的風中,在武庫的石縫裏,久久回蕩。
基蘭最先衝進來,長矛上挑著個英軍的軍帽,帽徽被打歪了,他咧著嘴笑,露出兩排白牙:“莉齊姐!我們贏了!抓了三個軍官,還繳獲了五支火槍!”
科林跟在後麵,盾牌上沾著血和泥,卻笑得比陽光還亮:“胖掌櫃的麥餅呢?快給莉齊拿兩張,她肯定餓了!”
莉齊盛起燕麥粥,香氣飄滿了整個武庫,她笑著把碗遞出去,眼裏的光比爐火還暖:“先喝口熱的,暖暖身子。”
晨光裏,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硝煙和疲憊,卻都笑著,眼裏映著光。我知道,這隻是漫長抗爭中的一小步,但隻要這樣的晨光還在,這樣的歌聲還在,這樣的希望還在,總有一天,石楠會開滿荒原,鳶尾會迎著風自由綻放,而那些未出世的孩子,終將踩著陽光,在屬於他們的土地上,自由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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