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鑾殿的晨鍾敲過第三響時，蘇瑾怡的指尖還抵在袖中骨錐上。
    那枚刻著"以骨證心"的骨錐貼著皮膚，像師父當年按在她手背上教她認骨縫的溫度。
    她望著丹陛上那方明黃色的龍椅，喉間泛起鐵鏽味——是昨夜攥骨錐太用力，掌心的血滲進了袖裏。
    "有事啟奏，無事退朝。"司禮監太監的尖嗓在殿中回蕩。
    沈知縣的朝服率先動了動。
    他站在文官隊列第三排，靛青補子上的仙鶴繡得極精致，蘇瑾怡卻記得在賑災糧庫見過同樣的絲線——是從發黴的糧袋裏抽出來的，本該喂飽三百個災民的口糧。
    "臣有本啟奏！"蘇瑾怡邁出一步，檀木匣在掌心壓出紅痕。
    滿殿目光唰地掃過來。
    沈知縣的手指正勾著朝珠，聞言猛地一抖，翡翠珠子"哢嗒"撞在腰間玉佩上，聲音比她的話還響。
    "沈立言任南平縣知縣三年，私改糧冊侵吞賑災糧一萬三千石，與黑蓮教餘孽冷無痕往來密信十七封，更令妾室收黑蓮教銀票二十萬兩。"她掀開匣蓋，最上麵的糧冊朱批在晨光裏泛著暗紫——那是用紅信子摻了朱砂寫的，時間久了會發烏，"這是從義莊梁上暗格裏搜出的糧冊，這是黑蓮教據點地窖挖出來的密信殘頁，這是他妾室房裏賬本的抄本。"
    "大膽！"沈知縣突然撲出來，朝靴在金磚上刮出刺耳的聲響。
    他脖頸的青筋像條蚯蚓，漲得連耳尖都紅了，"你不過是個仵作，敢血口噴人？
    分明是你勾結敵國，偽造證據！
    趙禦史，把東西拿出來！"
    趙禦史早候在班列末尾，聽見召喚立刻上前。
    他袖中滑出一疊紙，展開時帶起一陣風，吹得蘇瑾怡麵前的糧冊嘩啦翻頁。"這是順天府截獲的通敵信，"他指尖戳著最上麵那張紙，"蘇瑾怡與北戎細作的密信，上麵有她的私印！"
    蘇瑾怡盯著那方青田石小印——是她去年替陳尚書驗屍時，老尚書高興得當場刻了送她的。
    此刻印泥泛著新紅，與信紙上的舊黃極不協調。
    她突然想起昨夜蕭鳴說的話："趙禦史往假證據裏蓋順天府的印。"原來順天府的印是真，信卻是新裁的舊紙。
    "啟稟陛下，"孫秀才的聲音從殿外傳來。
    他跪在前殿台階上，二十三個太學生整整齊齊跪在他身後，聯名狀的紙角被風掀起，"臣等查過趙禦史的"密信"，北戎去年用的是雲紋箋，這信卻是前年滿城都在賣的竹紙。"他揚了揚手中的殘頁，"更要緊的是，蘇姑娘的私印從未離過身，臣昨日還見她用這印蓋在義莊的骸骨登記冊上。"
    陳尚書咳嗽一聲，從袖中摸出個銅匣。"老臣這裏有前朝餘孽的密檔，"他翻開泛黃的紙頁，"當年他們侵吞賑災糧，用的正是紅信子摻朱砂的朱批。
    沈立言這糧冊上的字跡，與密檔裏的"餘九"如出一轍——而"餘九"，正是黑蓮教當年的賬房。"
    殿中霎時安靜得能聽見龍涎香燒盡的劈啪聲。
    皇帝半垂的眼突然睜開，目光像兩把刀掃過沈知縣發白的臉："傳順天府尹，帶糧庫底冊來對。"
    半個時辰後，順天府尹抱著一摞賬冊衝進殿裏。
    當"一萬三千石"的缺口在兩份糧冊上同時顯現時，沈知縣的膝蓋"咚"地砸在金磚上。
    趙禦史的手還攥著那疊假信，指節白得透明，卻再不敢往前送半寸。
    "押入天牢。"皇帝的聲音像塊冷鐵。
    蘇瑾怡望著被拖出去的兩人，突然想起昨夜在義莊見到的那具骸骨——是個十三歲的孩子，肋骨間還卡著半塊發黴的米餅。
    此刻她掌心的血已經凝了，骨錐的棱角卻更清晰，像在替那孩子說：該見光了。
    "蘇瑾怡，"皇帝的聲音又響起來，"即日起升為正五品典獄司仵作，專查黑蓮教餘孽。"
    她跪下行禮時，看見丹陛下方有道月白身影一閃。
    退朝後她尋到禦花園的梅林，蕭鳴正倚著老梅樹，肩頭落著片殘瓣。
    "密信裏的"複國"二字，到底什麽意思？"她直截了當地問，骨錐在袖中硌得生疼。
    蕭鳴轉身時，梅瓣簌簌落在他發間。"我是大昭遺孤，"他說得很慢，像在解一副纏了二十年的枷鎖，"可我娘臨終前說，她的牌位該在百姓的粥鍋裏，不在皇陵。
    這三年我查黑蓮教，幫你驗骨，不是為複國，是為......"他伸手碰了碰她袖中凸起的骨錐，"為你說的"真相大白"。"
    蘇瑾怡望著他眼底的星子，突然想起昨夜他說"心在人間"時的溫度。
    她捏了捏骨錐，終於鬆開手："明日起，你跟我查黑蓮教。"
    是夜，蘇瑾怡在案頭整理新卷宗時，丫鬟捧著個烏木匣進來："姑娘，門房說有人塞了這個，隻說"午夜見分曉"。"
    匣裏隻有張素箋，墨跡未幹："午夜三刻，禦書房後殿。"
    她攥著紙站起來，窗外的月光正漫過房簷。
    遠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咚——"，是二更天。
    蕭鳴的聲音突然從窗外傳來："我在。"
    她推開窗，看見他站在月光裏，腰間懸著把未出鞘的劍。
    風掀起兩人的衣擺，遠處的宮牆在夜色裏像道沉默的長鏈。
    "他們要動手了。"蘇瑾怡把紙遞過去，指尖觸到他掌心的繭——是常年握劍磨出來的，也是替她擋過三次暗箭磨出來的。
    蕭鳴的指腹輕輕撫過紙角："我調了暗衛守禦書房，你帶典獄司的人守後殿。"他抬頭望向天際，啟明星已微微發亮，"等天一亮......"
    "等天一亮，"蘇瑾怡摸了摸袖中骨錐，"該讓他們見見真正的光了。"
    殿外的更鼓聲再次響起，這一回，是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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