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的青石板被夜露浸得發滑，蘇瑾怡翻身下馬時，靴底在階前蹭出細碎的聲響。
    她垂眸掃過懷裏的布包，劍穗上的血漬已經凝結成深褐，像朵開敗的紅梅——那是方才在狗洞與林夫人對峙時，被機關擦破的。
    "蘇姑娘！"吳藥師的聲音帶著顫音撞進耳膜。
    她抬頭，見吳藥師正扒著藥廬的門框，燈籠光在他臉上晃出半片陰影。
    老人的手指死死摳住門框，指節泛白"方才我去前院取火折子，看見牆根下有黑影晃過——"他突然頓住，喉結滾動兩下，"是赤焰盟的人，他們圍了府衙。"
    蘇瑾怡的太陽穴突突跳了兩下。
    她轉頭看向蕭鳴，後者正解林夫人身上的繩索，聞言指尖微滯，抬眼時眼底寒芒乍現。
    "吳叔，"她快步走到藥廬前，伸手按住老人發抖的手背，"解藥配方在你那兒？"
    吳藥師下意識護住胸口，羊皮紙在懷裏窸窣作響"在在的。"
    "好。"蘇瑾怡的拇指輕輕摩挲他腕間的脈門——跳動得太快，像擂鼓。
    她壓下心底翻湧的緊迫感，聲音卻穩得像塊沉水玉"你現在回藥廬，把門閂死，窗縫用濕布堵嚴。
    不管外頭動靜多大，沒我的暗號別開門。"
    "那你們——"
    "我和蕭鳴去擋。"蕭鳴忽然插話。
    他已將林夫人捆成個粽子，隨手丟在廊下石凳上。
    月光漫過他染血的衣襟，那片深色像團化不開的墨"府衙守衛我熟，張校尉的人雖未到，但前院有十二名刀盾手，後院柴房還藏著十張弩。"
    蘇瑾怡衝他微微頷首。
    她解下腰間軟劍，劍鞘在掌心磕了磕，金屬碰撞聲驚醒了簷下的夜鳥。"吳叔，"她轉身時發梢掃過藥廬的竹簾，"焚天火的解藥比什麽都要緊。
    你記住，就算我們折了——"她喉間哽了哽，又笑起來，"你也得帶著配方從狗洞爬出去，找張校尉。"
    吳藥師的眼眶瞬間紅了。
    他用力點頭，轉身時被門檻絆了個踉蹌，卻連疼都顧不上，跌跌撞撞衝進藥廬，木門"砰"地關上，門閂落下的聲響像塊重石砸進夜色。
    蘇瑾怡摸了摸袖中半塊龍紋玉，涼意順著指尖爬進心口。
    她看向蕭鳴，後者正將石凳上的林夫人提起來，丟進旁邊的雜物間，反手鎖了門。"林夫人暫時安全，"他拍了拍手，"先解決外頭的。"
    府衙外的動靜突然大了。
    先是瓦當碎裂的脆響，接著是守衛的悶哼。
    蘇瑾怡拽著蕭鳴衝進前院時，正看見兩個蒙麵人從牆頭翻進來，腰間短刀泛著冷光。
    她反手甩出軟劍，劍刃纏住左邊那人的手腕，用力一扯——那人踉蹌著撞向右邊同伴，兩人同時栽進她今早讓人挖的陷馬坑裏。
    "蕭鳴！"她大喊。
    蕭鳴已經躍上廊頂，抽出腰間佩劍。
    月光下劍影如電，劈落三支破空而來的飛鏢。"西南角有梯子！"他低喝，"引他們往假山堆！"
    蘇瑾怡會意。
    她踢翻腳邊的銅盆，哐當聲驚得刺客們頓了頓。
    趁這空隙，她倒退著跑向假山，軟劍在石縫間一挑——藏在假山洞裏的守衛立刻拉動繩索，預先綁在樹杈上的陶甕"嘩啦啦"砸下來，裏麵的桐油混著碎瓷片劈頭蓋臉澆向追兵。
    慘叫聲此起彼伏。
    蘇瑾怡靠在假山後喘氣，額角的汗順著鬢角往下淌。
    她聽見蕭鳴的劍劈開風聲，聽見守衛們的喊殺聲，卻突然嗅到一絲異樣——是血腥氣裏混著的沉水香。
    "小心！"她猛地轉身，軟劍橫在胸前。
    穿月白勁裝的男人從假山頂躍下，腳尖點著她的劍尖借力，落地時已站在五步開外。
    他摘下麵巾，左臉有道蜈蚣似的傷疤，正是錢統領的副手周侍衛。"蘇姑娘好手段，"他舔了舔嘴角，"可你防得住陷阱，防得住人心麽？"
    話音未落，後院突然傳來木料斷裂的巨響。
    蘇瑾怡心頭一沉——那是柴房的方向，難道刺客繞到了後麵？
    "蘇姑娘！"
    熟悉的喊殺聲破空而來。
    張校尉帶著二十名禁軍撞開府衙大門，火把將夜色撕成碎片。
    他的長槍挑飛周侍衛的短刀，衝蘇瑾怡大喊"西南角我留了人，後院沒事！"
    蘇瑾怡懸著的心落了一半。
    她與蕭鳴對視一眼，兩人同時撲向周侍衛。
    蕭鳴的劍封住他的上盤，蘇瑾怡的軟劍纏住他的右腿——周侍衛踉蹌時，張校尉的長槍已經抵住他的咽喉。
    "綁了。"蘇瑾怡抹了把臉上的血，轉身走向倒在地上的刺客。
    她蹲下身，捏住那人的手腕，指腹摩挲著尺骨突起的位置。
    骨骼上有常年握弩留下的老繭，掌骨間的裂痕呈放射狀，像是長期使用某種機關。"赤焰盟的據點應該在城南舊窯廠。"她抬頭看向蕭鳴，"窯工常年搬磚，掌骨會有這種損傷，而舊窯廠的地洞正好適合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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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鳴點頭，抽劍入鞘時劍刃嗡鳴。"現在去？"
    "現在。"蘇瑾怡站起身，拍了拍裙角的塵土。
    她看向張校尉"張大人，府衙交給你守著，吳叔那兒千萬看緊。"
    張校尉抱了抱拳"蘇姑娘放心。"
    一行人出府衙時，月亮已經爬到中天。
    剛轉過街角，道旁的槐樹後突然閃出個人影。"蘇姑娘！"林夫人的聲音帶著哭腔，她不知何時掙開了繩索，鬢發散亂，衣襟上沾著草屑，"我知道赤焰盟的密道！求你帶我一起去，我、我可以將功補過！"
    蘇瑾怡的腳步頓住。
    她盯著林夫人發紅的眼尾——那抹紅腫太對稱，像是故意揉出來的。"你怎麽出來的？"她問。
    "我、我用碎瓷片割斷了繩子"林夫人絞著手指，"蘇姑娘，我真的知道他們藏解藥的地方！沈知縣逼我監視你，可我我不想再幫他了！"
    蕭鳴的手按在劍柄上。
    蘇瑾怡卻突然笑了，她上前兩步，替林夫人理了理亂發"好，你帶路。"
    林夫人的瞳孔微微收縮，轉瞬又換上感激的神情。
    她轉身往城南走，腳步輕快得不像剛逃出來的人。
    蘇瑾怡跟在後麵，袖中軟劍的劍柄抵著掌心——她能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一下，兩下，像在數林夫人的謊話。
    舊窯廠的輪廓在夜色裏逐漸清晰。
    林夫人指著西牆下的枯草堆"密道入口在這兒！"她蹲下身扒開草葉，露出塊青石板，"我幫你們掀——"
    "慢著。"蘇瑾怡按住她的手。
    石板邊緣沾著新鮮的泥，顯然剛被翻動過。
    她抬頭看向蕭鳴，後者已經繞到窯廠另一側，衝她搖了搖頭——沒有守衛的蹤跡，太安靜了。
    林夫人的手在她掌下開始發抖。"蘇姑娘？"她聲音發顫，"你、你信不過我？"
    "信不過。"蘇瑾怡突然拽住她的後領，將她甩向旁邊的土堆。
    與此同時，青石板下"唰"地射出一排弩箭，擦著她的耳尖釘進窯廠的磚牆。
    林夫人癱坐在土堆上，臉色慘白。"你你怎麽知道？"
    "你說用碎瓷片割繩子，"蘇瑾怡抽出軟劍抵住她咽喉，"可方才在狗洞，你藏的碎瓷片早被我搜走了。"她蹲下來，盯著林夫人慌亂的眼睛，"沈知縣讓你來引我們入陷阱，對嗎？"
    林夫人的眼淚"刷"地流下來。"是他說隻要你們死在這兒，就給我五百兩銀子"
    蘇瑾怡的指甲掐進掌心。
    她突然笑了，將軟劍收回劍鞘"林夫人，你幫我個忙如何？"
    "什什麽？"
    "你去告訴沈知縣，"蘇瑾怡整理著被扯亂的衣袖，聲音輕得像風，"赤焰盟的解藥，我藏在舊窯廠的最深處。"
    林夫人愣住了。
    蕭鳴走過來，將她從土堆裏拉起來，反手捆住她的手腕。"現在，"蘇瑾怡拍了拍她的肩，"你該謝謝我——至少，沈知縣會信你。"
    夜風卷起窯廠的浮塵，模糊了林夫人的哭嚎。
    蘇瑾怡望著遠處漸亮的天色，摸了摸袖中半塊龍紋玉。
    她知道，等林夫人帶著消息跑回縣衙時，沈知縣的算盤該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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