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薄霧籠罩著山穀，魏無羨和藍忘機並肩走出房門時，院中已飄來陣陣飯香。
    溫情正指揮著幾個年輕族人擺放碗筷，見他們出來，立即叉腰道："你們兩個再磨蹭會兒，粥都要涼了！阿苑都問了三遍什麽時候開飯。"
    魏無羨聞言大笑，順手攬住藍忘機的肩膀："情姐這是嫌我們起晚了？"
    他指尖不著痕跡地撫過藍忘機衣領處細微的褶皺——那是昨夜相擁而眠時壓出的痕跡。
    藍忘機耳尖微紅，卻也沒有躲開這親昵的舉動。
    飯廳裏，溫氏族人們早已整齊地坐在長桌兩側。
    溫寧見到他們進來，立即起身相迎，靛青色的衣袖掃過桌沿："魏公子，含光君。"
    他身後跟著的幾個孩童好奇地偷瞄藍忘機雪白的衣袍，被自家大人輕輕按住了躁動的小手。
    "都坐都坐！"魏無羨擺擺手，拉著藍忘機在首位落座。
    桌上擺著清粥小菜，最中央是還冒著熱氣的菌菇湯——這是溫寧一大早跟著族裏長輩去後山采的。
    小男孩此刻正眼巴巴望著那碟桂花糖糕，被溫情用筷子敲了手背："等客人先動筷。"
    晨光透過雕花木窗斜斜地照進來，在藍忘機麵前的瓷碗邊緣鍍了層金邊。
    他執筷的姿勢端正優雅，與周圍熱鬧的氛圍形成微妙的和諧。
    魏無羨看著他小口喝粥的模樣，突然夾了塊醃筍放在他碗裏："這個配粥最好吃。"
    溫情突然站起身，酒盞在桌麵磕出清脆的聲響。
    她今日難得穿了件絳紅色的衣裙，發間銀簪隨著動作輕輕搖晃："魏無羨，含光君。"
    溫寧也跟著站起來，姐弟二人舉杯的姿態如出一轍，"我們姐弟敬二位一杯。"
    藍忘機麵前的茶杯升起嫋嫋熱氣。他注意到溫寧特意將酒壇放在遠離他的位置，連敬酒時都小心地避開了他所在的方向。
    這份體貼讓他指尖微頓，端起茶盞時鄭重地回了一禮。
    "這些日子..."溫情的聲音忽然有些哽咽，她仰頭飲盡杯中酒，琥珀色的液體順著唇角滑落，"若不是你們，我們這些人早該..."
    "情姐！"魏無羨急忙打斷她，卻見女子已經深深彎下腰去。
    她束發的紅繩垂落肩頭，像一簇不肯熄滅的火苗。
    溫寧也跟著行禮，少年挺拔的身姿在晨光中投下長長的影子。
    飯廳裏忽然安靜下來。端著食盒經過的婆婆停下腳步，正在盛湯的婦人捏緊了勺柄。
    連最活潑的溫苑都察覺到氣氛變化，乖乖坐直了身體。
    溫情直起身時，眼角泛著紅："當年在夷陵監察寮..."她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我看著你一天天消瘦下去，看著你整夜整夜睡不著覺...，後來我親手剖開你的丹田，卻連止痛的藥都不敢多用..."
    魏無羨手中的筷子"啪"地掉在桌上。他感到藍忘機的手在桌下猛地攥緊了他的衣角，布料撕裂的聲音被淹沒在溫情繼續的話語裏。
    "那天魏公子，你疼得咬碎了三塊帕子。"溫寧突然接話，聲音輕得像羽毛落地，"姐姐回去後哭了整晚，說我們溫氏造的孽，終究是報應在最無辜的人身上。"
    角落裏傳來壓抑的抽泣聲。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用袖子抹著眼睛，他身旁的婦人緊緊摟著懷中的孩子。
    這些曾經在岐山腳下安居樂業的醫修們，如今散落的發間都藏著幾縷早生的華發。
    魏無羨覺得胸口發悶。他看見前世記憶裏的亂葬崗——破敗的茅草屋，永遠不夠分的米糧，還有溫情背著藥簍在月下獨行的背影。
    那時她總說"我們溫氏欠的債"，卻忘了最先收留流民的正是她自己。
    "但現在好了。"溫情突然笑起來，她伸手拍了拍魏無羨的肩膀，力道大得像是要打散所有陰霾，"看你活蹦亂跳的，還有人..."她意有所指地瞥了眼藍忘機，"這麽疼你伴你，我總算能睡個安穩覺了。"
    溫寧適時地又斟了杯酒："魏公子，當年在蓮花塢..."他的聲音低下去，"若是我能再強一些..."
    "打住！"魏無羨突然站起來，酒杯撞得叮當作響，"你們這是要開批鬥大會？"他故意板起臉，"再說這些，我可要把阿苑偷藏的糖塊都沒收了！"
    小男孩頓時哀嚎一聲，引得眾人都笑起來。陽光正好照在飯廳中央，蒸騰的熱氣裏，藍忘機看見魏無羨仰頭喝酒時滾動的喉結，還有陽光下閃著金光的睫毛。
    他悄悄將兩人的衣袖係在一起，打了個漂亮的結。
    飯後，溫寧被幾個孩子帶著圍住藍忘機請教劍法。
    魏無羨靠在廊柱下看著白衣仙君彎腰糾正孩子握劍姿勢的模樣，忽然覺得衣袖被扯了扯。
    溫情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旁，遠處傳來孩子們練劍時的呼喝聲，混著藍忘機清冷的指導音。
    他突然明白溫情今日為何要說那些話——這是遲來了兩世的告別與托付。
    "情姐..."他剛開口，就被女子打斷。
    "我和阿寧商量好了。"溫情看著院子裏的人，"下個月就帶著族人去西域。那裏有處藥穀，很適合..."
    "你要走？"魏無羨猛地提高音量，引得藍忘機回頭望來。溫情瞪了他一眼，他才壓低聲音："不是說好..."
    "魏無羨。"溫情罕見地叫了他全名，眼角還帶著酒意的紅，"我們總不能一輩子靠你護著。"
    她望向院子裏正在教孩子們辨認藥材的溫寧，少年挺拔的身影沐浴在陽光裏，"阿寧該有自己的造化，這些孩子...也該看看外麵的世界。"
    魏無羨想起前世血洗不夜天後，溫情帶著溫寧跪在金麟台上的決絕背影。那時她也是這樣挺直脊背，像株永不低頭的紅芍藥。
    "再說了。"溫情突然狡黠地眨眨眼，"你和含光君..."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兩人，"總該有些獨處時間。"
    魏無羨耳根一熱，正要反駁，卻見藍忘機已經朝這邊走來。
    晨露未曦的庭院裏，白衣仙君衣袂翻飛，驚起幾隻停歇的雀鳥。
    他看得入神，沒注意溫情何時悄悄退開，隻聽到她最後留下的話：
    "這次，別犯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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