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們死了麽。
    這一現實讓李葉感到痛心。
    自他修道以來從未有過這般難受的念頭。
    那自心底蔓延而起的情緒絲絲縷縷般纏繞著他的心，一時間竟讓他感覺有些失神。
    他的情緒當然是很豐富的，要施展許多術法意味著他要理解那些情緒，不然無法理解無法共情自然是無法施展出來的。
    他很清楚這是好事也是壞事。
    “啾啾？”
    就在這個時候一直在洞府內修養，也沒有啥鬥戰需要的青鳥紅豆忽然撲騰著翅膀飛來。
    落到他身上，用微涼的喙蹭了蹭他的臉頰。
    別離。
    自從它跟著李葉之後，幾乎已經好久好久沒有這樣子的情緒了，相思生死豆的相思都快沒了。
    李葉輕輕碰了碰它的羽毛。
    那微涼的觸感就像是別離時的寒雨，竟連他這位早已寒暑不侵，能夠在雪地裏單衣獨行的金丹真人都感到潮濕和寒冷。
    “無妨。”
    “我早該知道生死之事即便如今的我亦是無能為力。”
    “隻是它們的魂靈究竟去往何處？”
    之前他曾經聽不少師兄師姐們說過，像是他們這樣內門弟子在天問山脈的洞府，內裏一切生死輪轉，都是有跡可循的。
    魂魄絕不會在他們不知情的情況下就轉世輪回。
    隻要能找到魂魄。
    他就有辦法，強行讓它們滯留在人世間。
    大不了就是用水墨之法搞個身體就是，蟲子的身體非常好搞。
    “啾？”
    青鳥抬起腦袋朝著天空看了看。
    然後它眼中閃爍過一縷疑惑的光，對著李葉“啾啾”叫了幾聲，搖搖頭。
    ——這意思是沒有找到魂魄。
    要知道它的本體可是相思生死豆，相思與生死在它眼中就像是此世僅有的色澤，結果竟然連它都沒有能夠找到。
    是真的不在了麽。
    “主人。”
    就在這個時候靈機藤忽然湊近。
    “若我沒有感覺錯的話，它消失的魂魄應當是融入了這片大地。”
    “它不願意讓您知道自己即將死去，所以這裏才會有這一層迷霧，連我跟您都沒有留意到。”
    ——就像是快要老死的貓狗會主動離開家一樣。
    李葉默默點頭。
    “我自然知道。”
    “可修道之人偏偏就是要求那麽一個萬一罷了。”
    他俯下身子，手指觸碰到了那兩朵開放的正燦爛的金紅色小花。
    那熾熱的溫度讓他回想起了當初剛來此地之時，那些小家夥昂起腦袋觸碰他的時候。
    【名稱】：燧火魂花
    【心情】：寧靜
    【狀態】：自月光和燧火之中燃盡的燧火晶蟲軀體生長出的靈植，隻要「李葉」仍然需要它，它會在任何環境下持續綻放。
    月神望舒非常喜歡這種花朵。
    她甚至願意付出一個神位來換取此物。
    望舒？
    難怪自己總感覺這裏的月光格外明媚，估計是望舒她老人家一直能夠察覺到這裏有她鍾愛的物件，但沒有他的允許又無法進入。
    “這可真是直到最後都給我留了一份大禮。”
    “不過我不會將你們送給任何人的。”
    他收回了看向這兩朵花的目光，轉而看向了那三朵還有生命，或者說燧火晶蟲還活著的花朵。
    【名稱】：燧火月迎花
    【心情】：平靜
    【狀態】：融合了月禦靈火和燧火生成的以燧火晶蟲為主體的花朵，它正在進行艱難的抉擇，在燧火和月禦靈火之間尋找一個平衡點。
    平衡無法形成便會死去。
    預計死亡時間為：十個時辰。
    在李葉的眼中這株金紅色的花朵之中，流淌著絲絲縷縷的月色光華，銀月草以及周遭的環境都在注入一些很特殊的靈力。
    唯有燧火晶蟲，它的身子埋於地下，卻散發著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的燧火，這燧火在嚴寒和月色之中依然明亮溫暖。
    那燧火的靈力之中……竟已經多了一絲關於金丹那種煌煌大日般的永恒色彩。
    這一幕讓李葉的臉色略微有些變化，隨後恍然道：
    “我竟忘了。”
    “這燧火晶蟲一直在這冰天雪地月色籠罩下生活，體內的燧火無時無刻不在經受淬煉。”
    “它竟想要締結妖丹，燧火火種的妖丹！”
    曾經燧火晶蟲是體內的火氣太重，所以需要和銀月草綁定共生，但這十幾年的時間它在此地，體內的火氣壓根就沒有熄滅的跡象。
    按理來說它也就是一顆小火種，早就該去溫暖的地方補充自身，卻沒想到這家夥是存了用環境和銀月草淬煉自身火種的念頭。
    這讓李葉有些咂舌。
    十幾年啊，它居然這樣忍受了十幾年，關鍵是還沒有被李葉給看出來，這份忍耐的能力，真的無論做什麽都會成功的。
    發現了症狀所在，李葉便有辦法。
    他直接盤坐在雪地之中，取出了通情曲輕輕吹動。
    那柳枝狀的仙樂光暈以李葉為節點，連接住了銀月草和燧火晶蟲，純粹而又強大的生機之力如同天河奔湧一般注入到了兩者體內。
    早就急得團團轉的河狸立刻拿出了寶蓮燈。
    仙樂和慈悲的火光交相輝映，在雪地之上出現了極其瑰麗的一幕，就連天上的月色都黯然失色。
    李葉低頭看了眼河狸，後者對他眨眨眼睛，驕傲地挺起肥嘟嘟的胸膛，總算讓李葉的臉上多了些笑容。
    ——如今燧火晶蟲的情況就是自身的力量不足以讓它做出“我都要”的選擇，而有了李葉的幫助，自然就可以做到“我全都要”。
    生機注入的一瞬間，以沉眠來抵消耗養自身靈力的燧火晶蟲立刻就醒了過來。
    無需多言，它們立刻吐出一顆金紅色的火種，就像是打滾一樣，在銀月草釋放的太陰月力之中翻湧。
    火種逐漸沾染上了銀色的粉塵。
    周遭無數的燧火晶蟲以及李葉這段時間來精挑細選移植而來的銀月草都開始發光，金紅色和銀色的光輝朝著火種籠罩而來。
    李葉原本以為這樣的狀態需要持續一段時間。
    但讓他沒想到的是。
    僅僅一炷香的功夫之後，李葉就感覺到天空中聚集起了黑漆漆的劫雲，那三朵融合起來的劫雲分明就是在盯著三隻燧火晶蟲。
    妖丹劫。
    竟這般迅速就要渡劫了！
    隻要能夠渡過劫難，它們就能凝聚自己的妖丹，雖然不至於等同於人族的金丹期，但也算是半個身子穩穩地待在了金丹之中。
    凝聚妖丹之後，接下來隻需要一些時間，它們就能成功化形，成為金丹期。
    更讓李葉沒想到的是銀月草竟然也傳遞出了一股意識，自周圍那流淌的月色之中，湧動出了一顆內裏是銀色外麵是金紅色的丹丸。
    銀月草和燧火晶蟲的妖丹恰好相反。
    但彼此之間可謂是親密無間。
    互相環繞著，在寶蓮燈的火光以及通情曲的仙光和無數燧火晶蟲以及銀月草的靈力簇擁之下，直直地衝入了雲層之中。
    一時之間燧火和月光在漆黑的雲層裏麵迸射，明明平時也算是人畜無害，這會兒卻給人一種極其狂暴的感覺。
    似乎還引來了一些意識的注意。
    自四時玉璧之中，兩道意識先後傳來。
    首先是望舒那溫柔如水的聲音：
    “它們是我的眷族，這樣渡劫的大事怎麽能不通知我，放我進去，我會幫助它們渡劫！”
    在望舒的聲音剛剛停歇，另一道英氣十足帶著灼熱火氣的男聲響起：
    “山鬼，湘夫人……”
    “我想要收燧火晶蟲為眷族。”
    “等你日後學會了九歌之中東君的篇章之後，它們還會是你的屬下。”
    這兩位神祇的意識都迫不及待。
    似乎晚了一息，就要錯過多少美事一樣。
    像是這樣主動招攬甚至迫不及待，對於其它任何人來說都絕對是一樁好事，但李葉卻有些猶豫。
    不對。
    沒有任何猶豫。
    他直接回答道：“兩位，我曾許諾過它們永遠自由自在，我知道成為兩位的眷族是好事，但我還是希望它們如今能夠自己選擇。
    望舒祖師，您能收回您的眷顧嗎？
    我會幫助它們渡過天劫的。”
    ——他想通過這次天劫，讓燧火晶蟲和銀月草能夠自由，望舒的眷顧確實很有用，但恐怕未來會影響它們走上神道。
    起碼李葉覺得還是仙道更加逍遙自在些。
    這回答顯然是兩位神祇沒有料到的，他們微微一愣，特別是望舒，那失望的意思簡直不加掩飾。
    “你這小家夥。”
    她這樣無奈地說道：“你明明知道我給的東西絕不會收回，卻還這樣說。
    不過我卻偏偏不遂你的意。
    隻要在我，在望舒所執掌的月光照耀之下，這些銀月草還是能夠得到我的眷顧。
    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
    在她的聲音隨著月光隱沒之後，東君的聲音也跟著響起：“罷了。”
    “你既已經有了自己的成算，那便是最好的。”
    “不過望舒祖師既然給了賜福，那我也不能落下，你就先熟悉熟悉東君的力量。”
    “等你能夠學習的時候，也會輕鬆自在些。”
    一縷火光自四時玉璧之中激射而出。
    瞬息之間落到李葉的掌心。
    李葉沒有立刻看，他的全部心神都放在了正在渡劫的燧火晶蟲和銀月草上。
    其實這雷劫的強度真的算是很高了。
    畢竟這些家夥有太多外力的幫助，天道也不是傻的，這麽多外力要是還不加以懲戒，那渡劫的修士豈不是越來越多？
    通過琉璃手串李葉都能感覺到天劫的怒氣，還有一點……無可奈何。
    它似乎是在問為什麽又是你，多少次天劫都有李葉的幹涉。
    對此李葉隻能說未來還要多多益善，權當沒有注意到。
    反正隻要不委屈了自己，相信以自己做的那些好事，天道怎麽樣都不會怪罪自己的。
    被偏愛的總是有恃無恐。
    時間就這樣緩緩而過。
    等到天劫終於停歇之時。
    地上的雪已經處處燃燒起了燧火，金紅色的火光伴隨著跳動著的銀色火光以及花瓣，似乎有了自我意識一般，自由自在地跳躍和奔跑。
    隱約可見裏麵有燧火晶蟲和銀月草隨風而行。
    在這一刻它們不再因為蟲身和草木之軀有任何的約束，火焰鼓動起了風和光，帶著它們的妖丹以及魂魄四處狂奔。
    它們顯然心情很不錯，還輕輕蹭過李葉的臉頰，微涼和炙熱的觸感讓他感到欣慰。
    “這便是自由自在麽。”
    “所以這朵花……”
    李葉低頭看向了那一半銀白一半金紅的花朵。
    花朵下方的燧火晶蟲已經和銀月草去閑逛了，它這會兒壓根沒有根，就直挺挺地插在雪地裏，卻奇跡般的帶有一股充沛至極的生機。
    以它為中心，一圈圈漣漪擴散。
    顯然就是它讓燧火在雪地上燃燒。
    【名稱】：風光火月花
    【心情】：？
    【狀態】：燧火晶蟲和銀月草一起蛻變而成的神奇花朵，會逐漸產出燧火火種以及月禦靈火的火種，並且逐漸改造周圍環境。
    隻要有足夠的「燃料」以及「月光」，便能源源不斷地產出和改造。
    當前預計產出時間為：一年兩枚。
    “能夠產出火種啊。”
    “還不錯。”
    李葉終於是鬆了口氣。
    銀月草和燧火晶蟲都締結妖丹之後，壽命就會變得很悠長，甚至可以說比他如今的壽元還要長，他再也不用擔心離別。
    也就是這會兒他才有心情低頭看了看。
    東君給的禮物一直在他手裏。
    那是一枚……
    桃枝。
    準確來說是燃燒著太陽之火的桃枝。
    它所燃燒的陰影之中，能夠看到和塵世截然不同的景色——一片籠罩在永恒霧靄的山巒，以及山巒之上一株巨大的仿若遮天蔽日的大桃樹。
    樹下有兩位神祇正凝視著他。
    其中一人的掌心之中托舉著兩隻肥嘟嘟的燧火晶蟲的虛影。
    “嗯！？”
    李葉瞬間知道這是什麽地方了。
    度塑山！
    那兩隻燧火晶蟲的大部分魂魄雖然融入了這方洞府的小天地，但是一絲真靈還是去了度塑山。
    東君說這是他的職責。
    難道《九歌·東君》要涉及到生死之事？
    難道自己還能去度塑山把兩隻燧火晶蟲給找回來麽。
    那可真是……
    太好了。
    李葉默默握緊手掌，轉身離開。
    要去度塑山恐怕需要一些幫助，但願自己新搞出來的當康花參豚能夠換取這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