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一章 借勢圖存的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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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散朝的鍾鼓聲還在宮闕間回蕩,太子陳胤的靴底已在青石板路上踏出急促的聲響。朱紅宮牆投下的陰影如同大隋的鐵騎,將他的身影切割得支離破碎。回到太子府時,他藏在袖中的手早已攥得發白,錦袍下的脊背沁出一片冷汗——早朝時禦史彈劾邊將不力的奏折還在案頭發燙,而來自隋軍壓境的軍報,已像雪片般堆滿了書房。
    “殿下,蕭將軍府的人回話,說老將軍稱病……”內侍的聲音帶著顫音,話音未落就被陳胤打斷。他猛地轉身,玉冠上的珠串撞出細碎的脆響“再去請!就說本宮親自去叩門,哪怕是抬,也要把蕭將軍請到府裏來!”
    三日前的那場敗仗像把鈍刀,在陳國上下割開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韓擒虎與賀若弼一戰打敗了樊孟,自己辛苦訓練的十萬精銳盡失。滿朝文武不是哭著要南遷,就是吵著要獻城求和,就連蕭摩訶,這位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老將如今也關起了門,聽說昨夜在府中喝得酩酊大醉,把祖傳的長槍一折兩斷。
    當蕭摩訶的身影出現在太子府月洞門時,陳胤幾乎沒認出來。不過三日未見,這位素來挺拔如鬆的老將竟佝僂了許多,戰袍上還沾著未拂去的塵土,眼下的烏青像兩塊化不開的墨。他接過內侍遞來的茶盞,手指抖得厲害,茶水潑在紫檀木幾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老臣……有負殿下所托。”蕭摩訶的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他避開陳胤的目光,望著窗外飄落的梧桐葉,“淮河防線……是老臣親自布的陣,卻讓隋軍如入無人之境。”
    “將軍何出此言!”陳胤上前一步,錦靴踩在地毯上悄無聲息,“如今滿朝上下,唯有將軍還想著保家衛國。陳國就像這風中殘燭,能護著它不被吹滅的,隻有將軍啊。”他說著,竟屈身要拜,被蕭摩訶一把扶住。
    老將的手掌粗糙如樹皮,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殿下折煞老臣了。”蕭摩訶長歎一聲,眼中翻湧著複雜的情緒——有羞愧,有憤懣,還有一絲不甘,“隻是隋軍勢大,就像泛濫的洪水,單憑陳國這道堤壩,隻怕遲早要被衝垮。”
    陳胤正要說話,內堂忽然傳來環佩叮當的聲響。一個身著緋色高麗錦袍的男子走了出來,腰間懸著嵌玉的彎刀,發髻上插著一支金步搖,走路時步步生風,金飾碰撞出清脆的聲響。他見到蕭摩訶,立刻躬身行禮,笑容像春日裏的桃花,甜得有些發膩“久聞蕭將軍威名,小臣樸金朔,奉我家乙支大人之命,特來拜見。”
    蕭摩訶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他見過不少高句麗人,大多眼神銳利如鷹,可眼前這樸金朔,眼尾上挑,笑起來時眼角堆起的褶子裏,藏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精明。尤其是他那雙眼睛,看似誠懇,瞟向案上茶盞時,瞳孔卻微微收縮了一下——那是上等的雨前龍井,陳國如今已所剩無幾,尋常使臣斷不會留意這些細節。
    “乙支文德?”蕭摩訶端起茶盞,用茶蓋輕輕撇去浮沫,熱氣模糊了他的表情,“聽說他在遼東一帶,把隋軍攪得雞犬不寧?”
    樸金朔拍了下手,臉上的笑容更盛“將軍果然消息靈通!我家大人前不久在遼水設伏,殺得隋軍丟盔棄甲,連他們的行軍總管都折在了那裏。”他向前湊了湊,聲音壓低了些,像在說什麽機密要事,“我家大人說了,大隋就像一頭貪得無厭的猛虎,今日咬了陳國,明日就會撲向高句麗。與其等著被它一個個吃掉,不如我們聯手,給這頭猛虎迎頭狠狠一擊!”
    蕭摩訶的手指在茶盞邊緣摩挲著,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他不是沒想過借外力,可北朝早已臣服於隋,南朝自顧不暇,唯有高句麗,在遼東與隋軍打得難解難分。若能讓高句麗在北線牽製隋軍,陳國或許真能喘口氣。可……他抬眼看向樸金朔,對方正一臉期待地望著他,那雙精明的眼睛裏,卻看不到半分真心。
    “聯手抗隋!?”蕭摩訶放下茶盞,茶盞與幾案碰撞,發出一聲輕響,“不知貴國想如何聯手?是要我陳國出兵遼東,還是要我們在淮河再次與隋軍死戰?”
    樸金朔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又恢複如常“將軍說笑了。陳國新敗,自然不宜再動刀兵。我家大人的意思是,貴國若能在糧草上我那支援一二,我高句麗便可大舉出兵進攻隋軍,讓他們首尾不能相顧。”他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張羊皮地圖,攤在案上,“您看,隻要我們在遼西和淮河同時發力,定能讓隋軍顧此失彼。”
    蕭摩訶盯著地圖上密密麻麻的標記,忽然冷笑一聲。他從軍四十餘年,什麽陰謀詭計沒見過?這地圖上標注的隋軍布防,分明是想讓陳國知道,高句麗對隋軍的動向了如指掌。可越是這樣,越讓他覺得不對勁——高句麗若真有這般實力,何必巴巴地來求陳國?
    “你們的乙支文德大人隻要糧草……?”蕭摩訶拖長了聲音,目光掃過樸金朔微微顫抖的指尖,“陳國如今糧倉空虛,將士們尚且吃不飽,恐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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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軍!”樸金朔忽然提高了聲音,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急切的模樣,“隻要貴國肯支援,我高句麗願以三倍價格回購!不不不,五倍、五倍!”他說著,從袖中掏出一個錦盒,打開後裏麵是幾顆鴿卵大的明珠,在燭火下泛著溫潤的光,“這些隻是定金,事成之後,還有重謝!”
    陳胤在一旁看得心頭發緊。他知道國庫早已見底,這三十萬石糧食若是給了高句麗,陳國將士下個月恐怕就要喝稀粥了。可他偷眼看向蕭摩訶,見老將眼中閃過一絲決斷,便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不必了。”蕭摩訶合上錦盒,推回樸金朔麵前,“陳國雖弱,還不至於用糧食換珠寶。三十萬石糧食,我們給。但不是賣,是送——作為兩國結盟的誠意。”他頓了頓,目光如炬地盯著樸金朔,“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樸金朔臉上的喜色幾乎要溢出來,忙不迭地說道“將軍請講,隻要我能辦到的,絕不推辭!”
    “盟約上必須寫明,高句麗若背棄盟約,私自與隋軍議和,陳國便將這三十萬石糧食的賬,算到你們頭上,到那時我陳國可要聯合楊堅大舉攻打你高句麗。”蕭摩訶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千鈞之力,“到時候,就算拚得國破家亡,我們也要讓天下人看看,背信棄義的下場!”
    樸金朔的笑容僵在臉上,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他沒想到這老將軍如此精明,一句話就堵死了他們的後路。可事到如今,他若是不答應,不僅拿不到糧食,回去還沒法向乙支文德交差。他咬了咬牙,拱手道“將軍放心,我高句麗向來重諾守信,定不負陳國所托!”
    接下來的盟約商討,簡直像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樸金朔一會兒說要陳國開放沿海港口,方便糧草運輸;一會兒又提要求派高句麗使者常駐建康,以便“及時溝通軍情”。蕭摩訶寸步不讓,港口可以開放,但必須由陳國士兵駐守;使者可以常駐,但不得幹預陳國軍政。
    陳胤在一旁看得坐立難安。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宮城方向傳來暮鼓的聲音,一下下敲在他的心上。他忍不住開口“蕭將軍,樸使臣,時間不等人啊。隋軍說不定此刻正在調集兵馬,我們再拖延下去……”
    “殿下!”蕭摩訶打斷他,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嚴厲,“盟約是國之大事,一字一句都關係著百姓生死。今日若圖快,他日恐怕要付出十倍百倍的代價!”他轉向樸金朔,眼神銳利如刀,“樸使臣,你若真心想結盟,就該拿出誠意。這些旁門左道的要求,還是收起來吧。”
    樸金朔被蕭摩訶的氣勢震懾,囁嚅了半天,終於訕訕地收回了那些苛刻的條件。當雙方在盟約上簽字時,燭火忽然“劈啪”一聲爆了個燈花,照亮了蕭摩訶鬢邊的白發,也照亮了樸金朔眼中一閃而過的陰翳。
    送走樸金朔時,已是深夜。陳胤看著使者的馬車消失在巷口,憂心忡忡地問“將軍,您說高句麗真的會遵守盟約嗎?”
    蕭摩訶望著天邊那輪殘月,沉默了許久才開口“不知道。但我們別無選擇。”他轉過身,拍了拍太了陳胤的肩膀,老將的手掌帶著久經沙場的溫度,“這三十萬石糧食,買的不是盟約,是時間。我們要趁著這段時間,把城牆築得再高些,把士兵練得再強些。”
    陳胤望著蕭摩訶堅毅的側臉,忽然明白了什麽。或許從一開始,這位老將軍就沒指望高句麗能真正幫忙。他們要借的,從來不是高句麗的兵力,而是隋軍分兵對付高句麗的那片刻喘息。就像溺水之人抓住的浮木,明知不能長久,卻能讓人在下沉的瞬間,多吸一口氣。
    夜風穿過庭院,卷起幾片落葉。蕭摩訶的身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長,像一杆永不彎折的長槍。陳胤知道,從今夜起,陳國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個黎明,都要靠他們用血汗去守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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