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房昏暗，月光隱隱映出一個瘦長的人影。
    李子方從床上下來，抱拳說道：“先生久在梁山，辛苦了。”
    人影看不清臉，略微撫須，並未回禮，說道：“上次與你見麵，還是在廷尉府藏書閣內。你正抱著一本《水滸傳》看的入神。匆匆數年，你竟也成了獨當一麵的男子漢。”
    李子方隻是笑笑，說道：“先生記錯了，我當時看的是《金瓶梅》。”
    人影一怔，問道：“《金瓶梅》又是什麽書？”
    李子方解釋道：“先生不在廷尉府多年，不知道這書很正常。是原來府中書奴故意將這本金瓶梅編入水滸傳中，充作第二卷。後來府中新書奴指出其中謬誤，這才將這一卷單獨列為一書，叫做金瓶梅。”
    人影隻得尷尬的笑笑，說道：“這些書奴，竟也存了如此壞心思，看來這些異魂客果然不可信。”
    李子方附和道：“這些異魂客都是狡猾之輩，道德底線又低。當年先祖正是看出這一點，才定下不可與異魂客過度接觸的鐵律。”
    人影也頗為認同李子方的話，點了點頭，然後又問道：“隻是宋江等人還未在上元節大鬧東京，也還沒有打敗……朝廷大軍圍剿。為何要在此時讓宿太尉招安？”
    李子方道：“想來先生也想到了，高球已經喪命，無法再統領大軍征討梁山，所以招安之事隻能快進。”
    人影沉吟片刻，才說道：“此事府中並未通知於我。”
    李子方道：“府中那些人，忙著內鬥，如何顧得了這些大事。我剛到冰井務上任時，就擬了招安的章程，上報道廷尉府後，卻是了無音訊。現在有異魂客上了梁山，時間緊迫，這才先動了手。”
    人影也是歎了口氣。他原本也是廷尉府的高層人物，隻是厭倦內鬥才打著出外勤的名義出來監管梁山天命運行。
    這些青史留名的勢力中，廷尉府都派出了人員監管，謂之天命使。這人影便是梁山上的天命使。
    所以李子方此番過來，實際上有越界的嫌疑。但李子方出身非凡，乃是廷尉府世家的嫡子，甚至是將來有可能坐上廷尉一職的人。
    而人影顯然也是李家一派的人，所以對自家少爺也不敢有過多怨言。
    人影也道：“梁山這邊的事情確實有些問題，矮腳虎王英之前喪命，一百單八將未能全數招安，天命就已經偏離。”
    李子方趁機賣弄道：“這就是異魂客的手筆，那凶手李文博便是異魂客。”
    人影略微遲疑，問道：“李文博……”
    李子方道：“李文博如今已經被柴進抓獲，正關在此院中。”
    人影道：“我知道李文博沒死，卻不知道他竟然是異魂客。”
    李子方道：“不愧是先生您，柴進縱然做得隱蔽，卻終究瞞不過先生的眼睛。”
    人影又問：“這柴進又是何時加入的冰井務？”
    李子方道：“柴進原本是我父親的一招閑棋。他們柴家也算是坐過天下，與廷尉府有些聯係。廷尉府的事情也被他們每代家主口耳相傳。這個柴進，雖然落魄，但素來有些野心。我父親許諾他柴家也進廷尉府傳承。他便心甘情願效力。”
    人影點點頭，廷尉府的優勢就是傳承的夠久，掌握的秘密夠多。所以稍微做些布置，總有之前埋下的暗線能用。
    李子方成為冰井務押班，一定是要做出一些功績的。到時候回廷尉府，必然就會因功擢升到右監這樣的高位。為以後更進一步做準備。
    所以李子方的父親，將自己的一些布置送給兒子，也是應有之義。
    人影忍不住讚歎道：“有公子在此，梁山之事不久功成。”
    李子方道：“梁山身懷大天命，到時候先生再回廷尉府，也必定受到重用。”
    人影卻不在乎這些，說道：“回去做什麽？近幾十年，廷尉一職被新派把持。我這種恪守天命之人，隻會再受排擠。”
    李子方道：“這些新派，著實可惡，我懷疑高球的事情，就是新派勾結異魂客所為。”
    人影一怔，問道：“可有證據？”
    李子方道：“你也知道，這冰井務的前任押班就是新派走狗。他在任上時，早就發現了多名異魂客，卻知情不報，一直庇護縱容他們，最終才被反噬。好在他的心腹手下得以活命，投效於我。我才明白其中蹊蹺。”
    人影也是了解自家這位少爺的，以這位少爺的聰明才智絕不可能在掌握冰井務數月內調查出如此多的內幕。想來那位心腹手下是個機靈人物。
    人影道：“卻不知那位心腹手下姓甚名誰？”
    李子方道：“那人現今名喚王彥。今日正好給先生引薦一番。”
    人影一驚，剛要拒絕，卻見李子方床邊竟閃出一人。
    人影退後幾步，忍不住讚了一聲：“好厲害的潛行功夫，竟讓我沒發現蹤跡。”
    來人正是李子方身邊的疤臉都頭，那都頭躬身行禮，說道：“王彥拜見先生。”
    人影讚歎完王彥的武藝，又忍不住心裏埋怨道：“這李子方也太過孟浪了。怎麽能安排這人見我。而且剛剛我們的對話怕是讓這人聽去了。”
    他卻不知，在李子方心中，王彥才是李子方一手培養的親信，比他這種上一代的人脈還要親近。
    事已至此，人影也不好說，抱拳回禮，說道：“真是天下英雄出少年，一代更比一代強啊。看來我是老了。”
    他這番話故意說給李子方聽，李子方卻沒聽出話中之音。反倒是王彥說道：“晚輩至今也看不出前輩是梁山上哪位好漢，前輩這隱藏真容的本事也是高絕。”
    人影道：“事以密成，我今日來見李子方，已經是違反了咱們廷尉府單線聯係的規定。都頭還是不要探查我真身了吧。”
    王彥抱拳稱是。李子方則道：“先生也多做查探，到時候抓住他們新派勾結異魂客的實證，咱們正好將他們一網打盡。”
    有外人在場，那人影也不願多留，應承幾句便出了房間。
    等神出鬼沒得人影消失，李子方才有些顯擺的對王彥道：“你有什麽想問的嗎？我送你一個答案。”
    王彥則是笑而不語，李子方說這話，實則是有忍不住的事情要告訴王彥，見王彥不問，心裏卻有些憋不住。
    畢竟在少爺看來，想說的事情說不去也是憋悶。於是又問道：“你不想知道那人是誰？”
    王彥搖了搖頭。
    李子方則道：“算了，我就告訴你也無所謂。”說著就將右手舉到胸前，伸出了四根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