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元代蘇氏古墓石碑:碑銘裏的徽州士族記憶與元代社會鏡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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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暮春,安徽歙縣桂林鄉的基建工地上,推土機鏟起的泥土中露出半截青灰色的碑首。當考古人員小心翼翼清理掉覆蓋的浮土時,“元故處士蘇公墓誌銘”幾個楷書大字在陽光下清晰可辨——這件後來被鑒定為元代蘇氏古墓石碑的文物,就此從沉睡六百餘年的墓葬中重見天日。如今它靜靜矗立在安徽中國徽州文化博物館的展櫃裏,通高18米的碑身宛如一部立體的元代社會史,碑文上的每一道刻痕,都記錄著徽州士族的生活圖景與時代變遷。
一、石碑溯源從眉山蘇氏到徽州士族的文化遷徙
蘇氏古墓石碑的主人蘇子華,其家族淵源可追溯至北宋著名文學家蘇轍。根據碑文記載,蘇氏先祖“隨宋室南渡,卜居歙之桂林”,這與永豐鄉蘇氏宗祠的曆史記載相呼應——該宗祠始建於元末明初,正是蘇轍後裔為祭祀祖先而建。元代徽州地區“十戶之村,不廢誦讀”的崇文傳統,為蘇氏家族的發展了土壤。蘇子華雖未出仕,但碑文稱其“博通經史,尤精易理”,反映了元代徽州士族“耕讀傳家”的典型特征。
石碑的形製與紋飾具有鮮明的時代烙印。碑首浮雕四龍戲珠紋,龍身蜿蜒靈動,龍須飄逸,龍眼圓睜,展現了元代雕刻藝術的粗獷豪放。碑座為贔屭造型,其背部鱗甲清晰,四肢肌肉虯結,寓意墓主德業厚重。這種“龍首龜趺”的規製,在元代非官員墓葬中極為罕見,暗示蘇氏家族可能通過科舉或商業積累了較高的社會地位。
碑文的撰寫者為時任徽州路儒學教授的張起鄴,其文辭“典雅莊重,敘事詳實”,既遵循元代墓誌的程式,又融入徽州地方特色。例如,文中將蘇子華比作“山中宰相”,既暗合其未仕身份,又彰顯徽州文人對隱逸文化的推崇。這種將儒家入世精神與道家出世思想結合的表達方式,成為元代徽州墓誌的典型風格。
二、石碑真容石材、文字與雕刻的藝術融合
石碑由整塊黟縣青石刻成,質地堅硬細膩,曆經六百年風雨仍保存完好。碑身高15米,寬08米,厚025米,重約800公斤。碑額篆書“元故處士蘇公墓誌銘”,筆畫瘦勁如鐵,結體方正嚴謹,具有典型的元代篆書特征。碑文楷書28行,滿行56字,共計1568字,記載了墓主的生卒年月、家族世係、生平事跡及喪葬情況。
書法藝術上,碑文呈現出“楷中帶隸”的獨特風格。起筆多用方筆,收筆時略帶波磔,如“年”字長橫的蠶頭燕尾,明顯受到漢隸影響;而字形結構寬博舒展,又具有顏體楷書的韻味。這種融合南北書風的特點,與元代書法“尚古出新”的潮流相契合。經故宮博物院書法專家鑒定,其書法水平“足與同時期趙孟頫弟子比肩”,為研究元代民間書法了珍貴樣本。
雕刻工藝同樣精湛。碑身兩側陰刻纏枝蓮紋,每朵蓮花由七片花瓣組成,花瓣邊緣以細密的短陰線表現立體感,蓮葉脈絡清晰如真。碑座贔屭的眼睛采用“點睛法”,先用淺浮雕勾勒眼眶,再以墨線點染瞳孔,使神獸雙目炯炯有神。這種將線刻、浮雕、彩繪結合的技法,在元代石刻中較為少見。
三、考古現場元代徽州士族的墓葬密碼
蘇氏古墓位於歙縣桂林鄉一處緩坡上,坐北朝南,背依青山,前臨溪流,符合傳統風水理論中的“枕山環水”格局。墓葬為磚石結構,墓室長42米,寬28米,高25米,由墓道、甬道、墓室三部分組成。墓壁鑲嵌有花卉紋磚雕,每塊磚雕邊長30厘米,以蓮花、牡丹、菊花等吉祥圖案為主,雕刻技法采用“減地平鈒”,紋飾與磚麵落差約2毫米,線條流暢自然。
同出文物包括青白瓷碗、銀簪、銅鏡等,其中一枚“至元通寶”銅錢為斷代了關鍵依據。值得注意的是,石碑放置於墓室中央,與棺槨呈垂直角度,這種“碑棺異向”的布局在元代墓葬中較為罕見。考古人員推測,這可能與蘇氏家族“尊碑崇禮”的文化傳統有關,石碑不僅是墓主身份的象征,更是家族精神的載體。
與其他地區元代墓葬相比,蘇氏墓具有鮮明的地域特色。江西南昌元代墓出土的墓誌多為方形石質,銘文簡略;浙江杭州元代墓的墓誌則側重記載墓主官職。而安徽博物院藏品以長篇銘文和精美雕刻取勝,既保留了中原墓葬的傳統,又融入了徽州“重文尚禮”的地域文化。更特別的是,墓室內發現了少量墨書題記,內容為“蘇氏子孫永保”,反映了元代徽州家族對墓葬保護的重視。
四、多維價值石碑中的元代社會全景
從曆史學角度看,石碑為研究元代徽州社會了第一手資料。碑文記載蘇子華“歲饑出粟賑濟,遇寇率眾保鄉”,印證了元代中後期徽州地區頻發的自然災害與社會動蕩。而“延師教子,遠近稱賢”的描述,則揭示了元代徽州士族“以教育興家族”的策略。此外,碑文提到蘇氏家族“與程、汪二姓聯姻”,反映了元代徽州“世族通婚”的社會現象,這種聯姻網絡對地方政治、經濟格局產生了深遠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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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學層麵,石碑是解讀元代等級製度的關鍵鑰匙。元代實行嚴格的“四等人製”,但碑文稱蘇子華“雖為南人,然以才德見重”,表明徽州士族通過文化優勢在一定程度上突破了種族限製。更值得關注的是,碑文未提及墓主任何官職,卻反複強調其“處士”身份,這與元代“士人歸隱”的社會思潮相呼應。蘇子華的選擇,既是對仕途不暢的無奈,也是對“不為五鬥米折腰”文人精神的堅守。
藝術史上,石碑堪稱元代石刻藝術的集大成者。其雕刻技法融合了北方的剛健與南方的細膩,如碑首龍紋的威猛與碑側蓮紋的柔美形成鮮明對比。書法方麵,碑文“楷隸融合”的風格,上承趙孟頫複古書風,下啟明代文徵明、祝允明的文人書法,在書法史上具有承前啟後的重要地位。101novel.com18年,國家文物局組織的“元代石刻藝術研討會”上,該石碑被列為“元代民間石刻藝術的典範”。
文化傳承上,石碑見證了蘇氏家族的文化遷徙與融合。從眉山蘇氏到徽州蘇氏,家族的文化基因在遷徙中不斷重塑蘇轍的文學基因轉化為蘇子華的經學修養,蘇軾的豪放精神沉澱為徽州士族的內斂品格。這種文化嬗變,正是徽文化形成的重要路徑。如今,當參觀者駐足石碑前,仿佛能聽見六百年前徽州書院的朗朗書聲,看見蘇氏家族在科舉路上的執著身影。
在安徽中國徽州文化博物館的展櫃裏,元代蘇氏古墓石碑以其靜默的姿態訴說著曆史。它不僅是一件精美的文物,更是一把鑰匙,打開了通向元代徽州社會的大門。碑文上的每一個字,都是凝固的曆史瞬間;雕刻中的每一道線,都是流動的藝術詩篇。作為徽州士族文化的縮影,它提醒我們在時間的長河中,家族的興衰、文化的傳承、時代的變遷,都終將化為石碑上的斑駁痕跡,等待後人去解讀、去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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