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煜珅的房間裏，台燈在書桌上投下一圈暖黃的光暈。牆上的時鍾指向晚上九點四十五分，他第五次拿起手機，點開與許蒔夕的聊天界麵。
    屏幕上還停留著一天前的對話：
    【明天圖書館見？我們小組一起複習物理】
    【好，老位置】
    宋煜珅的拇指懸在屏幕上方，刪了又打，打了又刪。書桌上攤開放著兩張聶魯達詩歌朗誦會的門票，淡藍色的票麵上印著「中央文化中心」的金色字樣。
    “就說多了一張票...自然一點...”他自言自語，喉結上下滾動。
    深呼吸後，他終於在對話框裏敲下一行字：
    【我多買了一張聶魯達專題的詩歌朗誦門票，許蒔夕你要嗎？】
    發送鍵按下的瞬間，宋煜珅把手機扔在床上，像是那是個燙手的炭塊。他站起來在房間裏來回踱步，從書桌走到門口正好五步，轉身又是五步。物理競賽冠軍的大腦此刻計算不出任何有意義的數字。
    手機提示音響起時，他幾乎是撲過去抓起了它。
    許蒔夕看到宋煜珅發來的消息，腦海突然想到之前約宋煜珅去看聶魯達的詩歌朗誦的事情，“糟了！怎麽把這件事給忘了。”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回複道：
    【抱歉！最近忙著複習，把這件事情忘記了，要！】
    宋煜珅的嘴角不受控製地上揚，他立刻回複：
    【明天早上十點，中央廣場等你】    宋煜珅仰麵倒在床上，舉著手機看那個簡短的對話。窗簾沒拉嚴，一縷月光斜斜地落在床頭那本《二十首情詩和一支絕望的歌》上——書脊已經有些舊了，明顯被翻過很多次。
    他想起半個月前，許蒔夕在奶茶收據的背麵留的一行小字：“謝謝你喜歡我喜歡的詩。下次有空的話一起去聽詩歌朗誦會吧？——蒔夕。”
    後麵因為開學進入高三備戰複習階段，又要經曆一模的測試，許蒔夕將這件事忙忘了，但宋煜珅一直記得。
    第二天清晨，宋煜珅比約定時間提前半小時就到了中央廣場。他穿著新洗的深藍色襯衫，頭發仔細梳過，手裏拿著兩杯熱奶茶——一杯原味，一杯芋圓奶茶，許蒔夕的最愛。
    廣場上的鴿子在他腳邊踱步，宋煜珅不時看表，雖然距離十點還有二十分鍾。
    “宋煜珅！”
    他轉頭，看見許蒔夕小跑著過來，淺綠色的連衣裙在風中輕輕擺動，像一片新鮮的樹葉。她的馬尾辮隨著步伐一跳一跳的，額頭上有一層細密的汗珠。
    “你怎麽來這麽早？”許蒔夕氣喘籲籲地停在他麵前，眼睛彎成月牙。
    宋煜珅遞過那杯芋圓奶茶，“剛到不久。”他撒謊的時候耳朵會紅，此刻那抹紅色正從耳尖蔓延開來。
    許蒔夕接過奶茶，指尖碰到他溫熱的手掌，“謝謝。”她喝了一大口，上唇沾了一點紫色的芋泥，自己卻渾然不覺。
    宋煜珅盯著那點紫色，手指動了動，最終隻是遞過去一張紙巾，“嘴角。”
    “啊，謝謝！”許蒔夕胡亂擦了擦，“對了，我得告訴小雨他們不去圖書館了。”她掏出手機，在五人小群裏發語音：“大家抱歉，我今天臨時有事，不能去圖書館了！”
    幾乎是立刻，林小雨回複：【什麽事比學習還重要？？？】
    接著是蘇雨卿：【收到】
    周沐陽發了個【ok】的表情包
    宋煜珅的手機也震動起來，他看了一眼，沒有回複就放回口袋。
    “你也沒告訴他們？”許蒔夕歪頭問。
    “嗯。”宋煜珅簡短地回答，然後從錢包裏取出那張淡藍色的門票遞給她，“給你。”
    許蒔夕接過門票，指尖輕輕擦過他的手掌，“特意買的嗎？這幾天忙著一模考試，我都把這個事情忘記了。”
    陽光透過廣場上的樹葉，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宋煜珅看著她低頭研究門票時顫動的睫毛，心跳加速。
    “不是特意買的，”他移開視線，“是之前你提到的時候，覺得蠻有意思的，我也想看看。”
    許蒔夕抬頭，目光直直地望進他眼睛裏。宋煜珅感覺自己的耳朵燒得更厲害了。
    “哦～原來是這樣啊～”她拖長音調，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
    宋煜珅突然轉身大步走開，“快點走吧，時間要來不及了。”
    “等等我呀宋煜珅！”許蒔夕小跑著追上去，沒看見前麵男生臉上藏不住的笑意。
    他們並肩走向地鐵站，許蒔夕突然想起什麽，“對了，你昨天怎麽突然想起問我要不要票？”
    宋煜珅的腳步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整理書包時看到門票，想起你提過。”
    這是半真半假的回答。真相是，他昨晚整理一模複習資料時，在筆記本裏發現了這張特意保存的活動預告剪報。然後盯著手機通訊錄裏許蒔夕的名字發了半小時呆，才鼓起勇氣發出那條消息。
    許蒔夕"嗯"了一聲，沒再追問。但當她低頭啜飲奶茶時，嘴角的笑意比芋泥還要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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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詩歌朗誦會在市文化中心的小劇場舉行。會場不大，能容納約兩百人，此刻已經坐了大半。宋煜珅選的座位在中間偏前的位置，視野很好。
    “你很喜歡聶魯達？”落座後，宋煜珅小聲問道。
    許蒔夕點點頭：“智利詩人，二十世紀最偉大的拉丁美洲詩人之一。”她頓了頓，“他的《二十首情詩和一支絕望的歌》很有名。”
    宋煜珅眼睛一亮：“我最喜歡那首《我喜歡你是寂靜的》！”
    “我喜歡你是寂靜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樣...”宋煜珅輕聲背誦道，聲音低沉而溫柔，“你從遠處聆聽我，我的聲音卻無法觸及你...”
    許蒔夕屏住了呼吸。宋煜珅的聲音有種特別的質感，將詩句中的情感完美地傳遞出來。
    燈光暗了下來，朗誦會開始了。一位中年男演員走上舞台，開始用西班牙語朗誦聶魯達的《早晨》。雖然許蒔夕聽不懂西班牙語，但那抑揚頓挫的語調本身就充滿了音樂性。
    當朗誦到《二十首情詩和一支絕望的歌》時，中文翻譯被投影在舞台兩側的屏幕上。演員深情的聲音在劇場內回蕩：
    “女人的身體，白色的山丘，白色的大腿，
    你像一個世界，俯順地躺著。
    我粗獷的農夫的肉身掘入你，
    並製造出從地底深處躍出的孩子。”
    許蒔夕感到臉頰發燙。這些詩句如此直白而熱烈，在安靜的劇場裏顯得尤為震撼。她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宋煜珅，發現他坐得筆直，目光專注地盯著舞台，側臉在昏暗的光線下棱角分明。
    “我想對你做春天對櫻桃樹做的事。”演員繼續朗誦道，聲音裏充滿激情。
    許蒔夕的心跳漏了一拍。這句詩她讀過無數次，但在這樣的場合聽到，卻有一種全新的感受。她突然不敢再看宋煜珅，隻能死死盯著舞台，希望昏暗的燈光能掩蓋她發燙的臉頰。
    朗誦會持續了近兩小時。結束時，觀眾席爆發出熱烈的掌聲。許蒔夕這才從詩歌的海洋中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的手心竟然微微出汗了。
    “怎麽樣？”走出劇場時，宋煜珅問道。正午的陽光傾瀉而下，照得人睜不開眼。
    “太棒了！”許蒔夕興奮地說，眼睛閃閃發亮，“比我想象的還要好！謝謝你邀請我，不然我真的要錯過了。”
    宋煜珅笑了笑，沒說什麽。
    “你經常讀詩嗎？”許蒔夕問道。她發現自己對宋煜珅的了解其實很少，雖然認識了很久，關係也親密了許多。
    ”偶爾。”宋煜珅雙手插在口袋裏，步伐不緊不慢。
    “你呢？為什麽喜歡聶魯達？”
    許蒔夕思考了一下：“他的詩裏有種...原始的力量，既溫柔又熱烈。讀他的詩時，我能感受到最純粹的情感。”她頓了頓，有些不好意思，“可能聽起來有點矯情。”
    “不，說得很好。”宋煜珅認真地看著她，“我也這麽覺得。”
    他們走到一個十字路口，天空中突然飄來幾朵烏雲，轉眼間就遮住了太陽。
    ”好像要下雨了。”許蒔夕抬頭看了看天，“我們快點走吧。”
    話音剛落，豆大的雨點就砸了下來。行人紛紛加快腳步，有人撐開了隨身攜帶的傘。許蒔夕和宋煜珅跑到一家商店的屋簷下躲避，但雨越下越大，絲毫沒有停的意思。
    “我帶了傘。”宋煜珅從背包裏拿出一把折疊傘，撐開後遞給許蒔夕，“給你。”
    許蒔夕愣住了，似乎每次和宋煜珅在一起獨處都會經曆下雨，而宋煜珅恰好每次都會準備好需要的東西：“那你呢？”
    “我家就在附近，跑回去就行。”宋煜珅說著已經退後一步，站到了雨中。
    “不行！這雨太大了！”許蒔夕急忙說道，想把傘還給他。
    宋煜珅卻搖搖頭，雨水順著他的發梢滴落：“學校見。”說完，他轉身跑進了雨幕中。
    許蒔夕站在原地，手裏握著還帶著宋煜珅體溫的傘柄，看著他奔跑的背影逐漸模糊在雨簾中。明明離宋煜珅家還有些距離，他卻要把傘留給自己。她的心髒在胸腔裏劇烈跳動，不知是因為奔跑還是別的什麽原因。
    第二天是周日，但許蒔夕還是去了圖書館。一模剛結束，她想借幾本輕鬆的書放鬆一下。
    她徑直走向文學區，想找找有沒有聶魯達的詩集。昨天的朗誦會讓她意猶未盡，想再重溫那些美麗的詩句。
    轉過一個書架，許蒔夕猛地停住腳步——宋煜珅正坐在靠窗的桌前，麵前攤開著一本書，陽光透過窗戶灑在他的肩頭和書頁上。他似乎感應到了什麽，抬起頭來，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許蒔夕的心跳又加快了。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過去：“你也來圖書館啊？”
    “嗯，還你的傘。”宋煜珅從書包裏拿出昨天那把折疊傘，遞給她。
    許蒔夕接過傘，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昨天謝謝你…回去的時候喝了薑湯嗎？”
    “沒事，回家就換了衣服，也喝了。”宋煜珅合上麵前的書，許蒔夕瞥見封麵上正是聶魯達的詩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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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也在看聶魯達？”她忍不住問道。
    宋煜珅點點頭，把書推到她麵前：“想再讀讀昨天朗誦的那些詩。”
    許蒔夕翻開書頁，發現其中一頁夾著一張書簽。她好奇地翻到那一頁，是《我喜歡你是寂靜的》。書簽是一張手工製作的卡片，上麵用工整的字跡抄寫著這首詩的最後幾句：
    “而我會覺得幸福，因那不是真的而覺得幸福。”
    許蒔夕抬起頭，發現宋煜珅正看著她，眼神專注而溫柔。陽光在他的睫毛上投下細小的陰影，讓他的眼睛看起來格外深邃。
    一瞬間，圖書館的喧囂似乎都遠去了，隻剩下他們兩人和這本攤開的詩集。許蒔夕感覺自己的臉頰又開始發燙，趕緊低下頭假裝看書，卻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要一起看嗎？”宋煜珅輕聲問道，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許蒔夕點點頭，將椅子往他那邊挪了挪。兩人的肩膀幾乎相碰，她能聞到宋煜珅身上淡淡的洗衣液香氣，混合著陽光的味道。
    他們就這樣安靜地讀著詩，偶爾交流幾句感想。窗外的陽光漸漸西斜，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交織在一起。
    許蒔夕想，這大概是她經曆過的最美好的周日下午。而在她沒注意到的時候，宋煜珅悄悄在書頁的角落裏寫下了一行小字，然後輕輕合上了詩集。
    那行字寫著：“我喜歡你不是寂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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