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烽燼血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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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明殿緊閉的窗扉擋不住城外震天撼地的殺伐聲!戰鼓擂動如同地獄巨獸的心跳,撞擊著厚重的宮牆!嘶吼!慘嚎!兵刃撞擊的刺耳碎響!混雜著鈍器劈開骨肉的悶響!一陣強過一陣!仿佛就炸響在每一個宮人、近侍的耳畔!
“砰!”一名傳令近衛幾乎是撞碎了沉重的殿門,撲跌而入!額角裂開的口子汩汩流血,與汗水、泥塵混在一起,淌過他慘白的臉:“陛……陛下!申侯逆賊……驅豺狼犬戎!遮天蔽日……已……已合圍!城下……四門緊閉……皆……皆為血海——!!”
幽王正將一隻金樽湊到唇邊,酒液晃蕩出來,潑濕了玄色龍袍前襟。那雙被長年酒色泡得浮腫、此刻被驚懼撐大的眼中,血色瞬間褪得一幹二淨!金樽“哐當”滾落於地,在死寂的大殿中發出駭人的回響!
“混賬!!”他猛地站起,撞翻了禦案!玉盞竹簡散落一地!“機事不密!禍……禍先發——!!”他聲音嘶啞,如同被捏住脖子的公雞,踉蹌幾步,手死死抓住冰冷鎏金的蟠龍柱才勉強站穩,目光驚恐地掃過階下同樣麵無人色的群臣,“我……我王師尚在途中!豺狼……豺狼已噬城門!天……天亡我也?!”最後幾個字,已帶上了絕望的哭腔。
一直如禿鷲般縮在角落的虢石父,眼中卻猛地爆發出賭徒孤注一擲般的凶光!他急撲向前,聲音因亢奮而尖利失真:“陛下!事猶可為!速發……烽火!燃烽火!狼煙一衝霄漢!京畿各鎮勤王之師……朝發夕至!天下諸侯……豈能坐視王畿傾覆?!”
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後一根浮木!幽王那灰敗絕望的眼睛,瞬間被這虛妄的希望點燃!“燃!給孤燃盡天下烽燧!舉火!示警!召兵——!”
詔令撕破殺聲!
◇◇◇◇◇◇
荒原上,狼煙如鬼爪般掙紮著,一束束、一縷縷,帶著嗆人的陳年狼糞與幹柴燃燒的辛辣氣息,扭曲著、盤旋著,衝向鎬京城外鉛灰色的、被血腥塵霾籠罩的天空!最高處的烽燧台口,烈焰翻騰吞吐,舔舐著昏沉的天幕,試圖將求援的訊息刻入雲端。
守城的老卒蜷縮在箭跺後的煙灰裏,顫抖著用一根燒焦的木棍,拚命捅著爐膛裏幾乎窒息的柴薪。他枯朽的手摸到烽燧台下角落,觸手是冰涼的金屬硌人——那是數月前虢石府派來“犒軍”的親信偷偷塞給他的、幾枚沾著油膩與甜膩允諾的青銅蟻鼻錢。錢幣上綠鏽斑駁,在微弱火光下如同凝固的毒液。
老卒渾濁的眼中倒映著爐膛裏艱難爬升的幾縷青煙。風太大,煙剛竄起就被蠻橫地扯碎、攪散,難成氣候。他絕望地望向鉛雲低垂的遠方地平線——一片死寂,毫無動靜!隻有申侯那輛裹著黑泥、懸掛陳舊青蓋的戰車,孤零零立於後方高坡。車後是如浪翻滾的犬戎白色狼頭旌旗,猙獰似欲噬天!老卒的手猛地一抖,那枚青銅錢如同墜入深淵,脫手落入烽燧台深處滾燙的餘燼中,瞬間騰起一股青綠色的、扭曲的細煙,旋即被風無情吹散,再無痕跡。
鎬京孤城之下,血染河山。巨大的攻城槌裹著浸透腥油的獸皮,沉悶地、一次又一次撞擊著傷痕累累的青銅城門!每一次撞擊,都如同巨錘擂在周室將朽的脊梁之上!城門劇烈的震動順著城牆蔓延,連望樓守軍手中緊握的箭矢都在嗡嗡作響!
◇◇◇◇◇◇
三日!漫長的、如同在地獄血河裏煎熬的三日過去!烽燧台上火舌已經萎靡,青煙殘喘。城外狼旗翻湧的黑潮,愈發洶湧。城內的承明殿,死寂如同巨大冰冷的陵寢。空氣凝固成寒冰。幽王枯坐於龍椅上,形容枯槁,冕旒歪斜,仿佛瞬間蒼老了二十歲。每一聲城外的喊殺轟擊,都讓他身體如遭鞭笞般劇顫。
近侍又一次連滾爬入,聲音抖得碎裂:“陛下……東……東鎮……無聲!南援……絕途!北道……被……截斷!西……西府軍旗……為犬戎……截於百裏之外……盡……歿——!!!”
最後一個“歿”字如同喪鍾,轟然炸碎幽王眼中最後一點殘存的火星!他猛地將手中緊攥的一塊碎裂玉圭狠狠砸在地上,玉屑紛飛!“佞臣!誤我!佞臣……害我——!!”狂怒如同毒火焚盡理智!他血紅的眼睛猛地釘死在階下同樣麵如死灰的虢石父身上!如同擇人而噬的瀕死凶獸!
“石父——!!!”幽王嘶吼破音!戟指的手指因極致恨意而痙攣,“禍……起於汝!妖言!惑主!”他掙紮著從王座上站起,玄龍袍帶倒銅獸香爐,炭火與香料潑灑一地,青煙騰起!“今!今日之勢……卿……卿速令……督率守城甲士!開……開西城門!親率……所有!將士!出城……迎敵!”
他喘著粗氣,眼中是瘋狂的暴戾與絕望的賭注:“殺!殺退前鋒!挫其銳氣!寡人……寡人即刻親率……親率殿後大軍……出……出城接應!內外……合擊!必破……犬戎——!!”
“親……親率……”虢石父肥胖的身體猛地一抖!額頭瞬間冷汗如漿!迎敵?出城?那漫山遍野的蠻族豺狼!手中冰冷的笏板幾乎被他捏碎!他下意識想後退,卻被幽王那如同鬼火燃燒的瘋狂眼神牢牢定在原地!渾身肥肉都在難以抑製地抖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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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臣……領……旨——!”他終於撲倒在地,聲音像是從石磨底下擠出,拖著長長的、絕望的尾音。
鎬京巨大沉重的西門,“嘎吱——”“轟隆——!!!”
腐朽的轉軸發出不堪重負的刺耳呻吟!城門轟然洞開!一股混雜著血腥腐臭與戰場硝煙的惡風猛地卷入!吹得守軍旗幟獵獵翻卷!
城門口!數千臨時拚湊的鎬京守卒如同被驅趕的羔羊,在混亂急促的戰鼓催促下,被硬推出了城門甬道!陣型混亂不堪,甲胄黯淡,長戟歪斜!恐懼寫在每一張慘白的臉上。
“虢”字帥旗在隊伍最前方勉力擎起!旗下,虢石父身著華麗的紫金魚鱗甲,外罩織錦戰袍,甲葉被肥碩身軀繃得微微隆起。他騎在一匹特意挑選、膘肥體壯的黑駿馬上,手中象征指揮權的玉柄金鐧卻微微顫抖,勒韁繩的手背青筋暴突。那雙平日善於諂笑逢迎的細小眼中,此刻隻剩下驚駭欲絕的空洞,死死瞪著前方那鋪天蓋地、嘶吼著卷土重來的黑色戎兵狂潮!
遠處高坡上!那輛懸掛青色舊蓋的申侯戰車陡然向前移動!車中薑誠憔悴枯槁的臉上肌肉緊繃,猛地抬手,指向城門口那頂如花團錦簇的刺眼帥旗!聲音混著風沙,如同淬毒的利箭射向身旁戎主骨咄祿:“狼主!看!那金甲豬玀!便是哄騙周王、戲耍天下、助紂為虐的第一佞臣——虢!石!父——!不可走了奸賊!!”
“嗷——!!”骨咄祿聞聲!眼中貪婪凶光暴漲!他猛地發出一聲震人心魄的狼嚎!手中丈八镔鐵長槊高高一舉!狠狠一夾胯下壯如小山的卷毛青驄馬!
“駕——!”
戰馬如同離弦的鐵箭!裹挾著腥風!單騎獨闖!直撲城門口那麵金線細繡的“虢”字帥旗!如同一隻暴怒的巨鷹,俯衝撲食!
虢石父隻覺一股帶著血腥膻臭的惡風撲麵而來!眼前陡然一暗!抬眼瞬間!一張被虯髯覆蓋、猙獰如同惡鬼、扭曲著嗜血狂笑的巨大臉龐已在咫尺!
“啊——!”一聲淒厲不似人聲的驚嚎從虢石父喉嚨裏爆開!全身肥肉瞬間繃緊!他下意識地、像在朝堂上躲避奏疏般拚命蜷縮身體,妄圖舉起那柄輕飄飄的金鐧格擋!镔鐵長槊的破空聲已撕裂空氣!鋒銳無匹的槊尖如同地獄毒蟒吐信!瞬間洞穿了虢石父倉促舉起的金鐧!槊尖餘勢未衰!“噗嗤——!哢嚓——!!”一聲令人牙酸的可怕撕裂聲!
厚重的紫金魚鱗甲如同紙片般被洞穿!槊尖輕易撕裂錦袍!摧枯拉朽地貫入虢石父肥厚的胸膛!直透後背!裹著髒腑碎塊的滾燙鮮血如同最豪奢的瓊台宴上傾倒的葡萄酒漿,猛然噴濺而出!潑灑了撲上來的骨咄祿滿臉滿身!在虢石父那雙驟然擴張、凝固著無盡驚駭與難以置信的細目中,映出自己髒腑碎片飛濺的殘酷鏡像!
“呃……”虢石父身體如同被巨錘擊中般弓起!肥胖的身軀劇烈地痙攣了一下,喉嚨裏隻剩下一串破碎的、如同風箱漏氣的咯咯聲。他的眼神瞬間黯淡,如同熄滅的燭火,所有諂媚、精明、貪欲都在這一刻徹底凝固、粉碎。
骨咄祿猛地抽出長槊!鮮血順著槊杆如泉湧下!他將槊尖高高挑起!掛著那軟塌塌、如同破布袋般的紫金錦袍殘軀!在城門前混亂的戰場上!在無數鎬京守軍驚駭欲絕的目光中!如同掛起一麵宣告王朝終結的、滴血的恐怖旗幟!
“嗷嗚——!!”
目睹主帥被挑殺!周圍的犬戎騎兵爆發出山崩海嘯般的興奮狼嚎!如同開閘的黑色洪流!趁著城門洞開,守軍驚駭崩潰的一刹那!
殺!戮!狂!潮!
如同無數饑餓了千百年的黑色毒蟻!瞬間淹沒了倉促列陣、早已魂飛魄散的鎬京守卒!無數彎刀利刃劃過血肉!砍瓜切菜般劈入混亂的軀體!慘嚎聲!兵刃入肉聲!骨斷筋折聲!城門甬道瞬間被屍體堵塞!濃稠滾燙的鮮血如同潑墨般從城門洞口噴湧而出!浸透城下黃土!
黑潮!滾沸的、嗜血的、裹挾著野蠻毀滅氣息的黑潮!再無阻礙!順著洞開的西門!如同決堤的死亡之河!咆哮著!翻卷著!湧入象征大周八百年王權的……鎬京城池——!!
就在城門被犬戎彎刀劈開第一道深痕之時,在那王城最深處的太廟重地,被無數戰火喧囂掩蓋的地基深處,九尊巍峨青銅巨鼎之一,仿佛受到某種無形的撼動。布滿饕餮蟠螭紋飾的厚重鼎足與石基相接處,一塊經曆了近千年供奉香火煙熏火燎、早已風化的牆磚無聲地……碎裂開一道細微裂縫。一縷積澱了八百載的塵埃,夾雜著古老祭祀時殘留的微末骨燼碎屑,從縫隙中簌簌飄落,沉寂於幽暗的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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