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泥混雜著融化的雪水，在鎬京東郊凍土上踐踏出無數道汙濁的溝壑。素白的“鄭”字殘旗裹著冰碴，跌落在被鮮血反複浸透、凍結成暗褐色冰坨的泥淖裏。鄭國的殘兵像被狼群驅散的羊，踉蹌奔逃，沉重的甲胄此刻成了催命符，勒得他們肺葉如同破風箱般呼哧作響。身後，犬戎騎兵的狼嚎與彎刀破空之聲如跗骨之蛆！鐵蹄踏碎斷戟殘戈，濺起的汙泥混著暗紅的冰渣，撲打在潰兵絕望的後背上！每一次蹄聲逼近，都意味著又一顆頭顱飛起，一蓬溫熱的血霧噴濺在寒風中！
    隊伍末尾，一名斷臂鄭卒嘶吼著用殘存的右手將長戈向後橫掃！“當啷！”火星四濺！勉強格開一柄劈落的彎刀！那猙獰的戎騎獰笑著，反手又是一刀直劈脖頸！鄭卒避無可避，眼中映出刃口寒光！
    千鈞一發！
    “嗚——嗚——嗚——嗚——！！”
    就在鎬京城西角！那片焦黑殘破、仍冒著縷縷餘煙的城牆陰影深處！陡然爆發出震耳欲聾的金鐵撞擊聲！不是雜亂無章的廝殺！是雄渾、整齊、帶著金石殺伐之氣的——鳴金之音！如同九天沉雷，悍然炸裂在血腥屠場之上！
    “吼——！！！”
    緊接著！一片如同山崩海嘯般的怒吼聲浪衝天而起！瞬間壓過了犬戎的狼嚎與兵戈喧囂！那聲勢如怒濤排壑，帶著某種橫掃千軍的力量！
    驚惶潰退的鄭兵下意識地猛然回頭！隻見城西角濃密的黑煙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撕開一道巨大裂口！裂口之中，無數黑甲身影如同蟄伏已久的鐵壁，驟然顯現！
    “秦！”
    一杆玄底赤字的巨大戰旗！如同破開幽冥的洪荒巨斧！在朔風與硝煙中獵獵狂舞！旗上那個巨大、猙獰、殺氣騰騰的“秦”字，在衝天火光的映照下，仿佛流淌著滾燙的鐵與血！
    為首一匹雄健如龍的漆黑戰馬！馬背上，秦襄公嬴開！一身漆黑的重劄甲覆蓋全身，甲葉在暗沉天光下泛著冷硬的幽光，如同移動的鋼鐵壁壘！兜鍪下的目光寒如玄冰，死死鎖住遠處肆虐的戎騎！手中那柄造型奇古、長達丈餘的厚重青銅鈹，斜指蒼穹，如同擎起一柄裁決生死的雷霆權杖！
    秦軍！隴西猛虎！竟於此刻！裂煙而出！
    幾乎同時，一支流矢尖嘯著從鄭兵潰散陣型的頭頂擦過！“撲哧”一聲，狠狠紮在鄭卒腳邊的泥地裏！箭尾兀自嗡鳴顫動！那鄭卒被震得一個趔趄，腳下不知被什麽東西狠狠硌了一下！低頭看去，半片碎裂的、裹滿泥濘卻依舊閃耀著奢靡金邊的骨頭——赫然是昔日權相虢石父的下顎斷骨！
    “援……援兵——！秦侯！是秦侯——！！”瀕死的鄭卒從喉嚨深處擠出狂喜的嘶吼！早已力竭的潰兵隊伍瞬間爆發出一線微弱的生機！
    ◇◇◇◇◇◇
    “咚！咚！咚！咚——！”
    秦軍陣中！巨大如房屋的犀皮戰鼓被赤膊力士以銅錘狂擂！鼓點沉雄！每一次捶擊都帶著大地同頻的震蕩！如同遠古巨獸覺醒的心跳！
    “殺——！”
    排山倒海般的怒吼聲中！秦軍方陣齊整得如同刀劈斧削！重裝步卒如山如嶽！手中長矛如林，寒光匯聚成一片冰冷的死亡金屬森林！兩側，剽悍的隴西騎兵如同出閘的黑色鐵流！戰馬四蹄翻飛，踐踏起無數混合著屍骸與焦骨的爛泥！他們無陣！狂飆突進！直撲向那追殺鄭卒、尚沉浸在殺戮快感中的犬戎騎隊側翼！
    “嗚啊——！”衝在最前的犬戎百夫長，臉上的獰笑尚未褪去，便被側麵一股無法抵擋的巨力猛地撞飛！一支黑沉沉的厚重鈹矛洞穿了他的皮甲，透背而出！屍體如破麻袋般被甩入空中！
    “轟——！”
    鐵壁撞入散沙！秦軍重步如同移動的銅牆鐵壁，轟然碾入犬戎散亂騎陣！長矛攢刺如暴雨！戰馬被刺穿悲鳴！騎士被挑落馬下！隨即被無數鐵蹄和重甲步卒踏為肉泥！秦軍騎兵則如兩支鑿穿骨肉的黑色利刃！左右包抄！瘋狂絞殺！馬刀劈砍帶起的風聲短促而致命！每一次揮落必見血光！戰馬巨大的衝擊力將落單的戎騎直接撞下馬背，踐踏成泥！
    秦軍之猛！悍不畏死！甲厚刀沉！如同虎入狼群！頃刻間將追擊的犬戎前鋒絞得血肉橫飛！殘肢斷臂如同被風暴卷起的枯葉！哀嚎與狼嚎瞬間被秦人雄渾的喊殺與筋骨碎裂聲取代！殘存的戎兵驚駭欲絕，如同被沸水燙傷的螞蟻，丟下鄭國潰兵，倉惶掉頭向城內鼠竄！
    ◇◇◇◇◇◇
    夕陽將鎬京焦黑的城牆塗抹上一層不祥的暗金色。秦軍如同冰冷的鐵礁，牢牢扼守在城西殘破的甬道前，甲胄上沾染的血跡漸漸凝成冰殼。秦襄公緩緩勒住烏騅馬，兜鍪下的視線越過屍骸狼藉的戰場，投向那些驚魂甫定、互相攙扶著的鄭國殘兵。無需言語，幸存的鄭國將領忍著箭創劇痛，掙紮著趨前，抱拳深深躬身。幸存的士卒沉默地用斷刀支撐起身體，向著那麵浴血的“秦”字玄旗，行以殘兵最深的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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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如一塊飽浸血水的巨大屍布，緩緩覆蓋上這片剛剛被血洗的土地。空氣中彌漫著油脂焚燒、血肉焦糊、鐵鏽與馬糞混合的刺鼻惡臭，凝滯不散。焦土廢墟之間，隻有零星的火頭還在苟延殘喘，如同垂死巨獸空洞的眼窩中最後幾點猩紅。
    突然！沉滯死寂的東方地平線！被一片喧囂的聲浪狠狠撕裂！
    “咚咚咚咚——！”
    密集如驟雨般的戰鼓聲陡然炸響！鼓點激越！帶著一種迥異於秦軍沉雄的、剛猛迅疾的節奏！緊接著，一片卷地而來的煙塵如同滾動的黃雲！煙塵之前，一杆赤底金紋的巨大戰旗在夜色微光下獵獵招展！旗幟翻卷處，“衛”字如同燃燒的烙印，灼然刺目！
    為首者！衛武公姬和！一身暗紅熟銅劄甲，兜鍪頂飾赤纓如火！他跨坐於高頭黃驃馬上，須發戟張，目光如炬，死死釘住鎬京方向！手中一杆四棱點鋼長槊，槊尖寒光流轉，仿佛渴飲鮮血！身後數千精卒卷起滾滾煙塵，甲葉鏗鏘！殺氣如怒濤拍岸！
    衛軍！如虎如風！挾雷霆之勢席卷而至！
    ◇◇◇◇◇◇
    焦黑的城牆根下，三堆營火在料峭的寒風中嘶嘶燃燒，扭曲的光影在秦襄公黑甲、鄭國將領蒼白臉膛和衛武公暗紅銅甲上跳躍不休。
    秦襄公嬴開抓起身旁一片殘碎的馬鞍墊，隨手扔進火焰之中。“噗嗤”一聲，浸透油脂的皮革瞬間化作一團刺鼻的青煙。他抬首，冰冷的目光穿透躍動的火舌，直視遠處漆黑如墨、盤踞著豺狼的鎬京廢墟。
    “犬戎，” 他低沉開口，字音如同金鐵相擊，“狼貪鼠竊，誌不在此。”
    火光映著他甲胄上尚未幹涸的紫黑血痂。“其心非在裂土稱王，不在勒石銘功。” 他伸出手，粗糙的手指在空中虛虛一抓，仿佛握住了某種無形的貪婪，“所求者，無非……女子！金帛！膏腴血肉！盡掠而遁！”
    火焰“劈啪”炸響，火星濺落在腳下一截焦黑的斷木上，複又熄滅。
    “彼等……”秦襄公刀刻般的唇角，緩緩勾出一絲冰冷刺骨的譏誚與徹骨的殺意，“見我等兵鋒驟至，必作困獸之鬥！然其心誌已亂！所恃者不過城內狹窄街巷，縱火據守！掠財奪路！” 他猛地抬眼，目光如淬火之刃，掃過衛武公與鄭國將領凝重的麵龐，聲音陡然拔高，斬釘截鐵：
    “當此之際！敵首尾難顧，心懷鬼胎！正是破城誅絕之時！” 他握緊鐵拳，指節發出令人牙酸的爆響。
    “今夜！”
    三堆營火驟然被勁風吹得狂亂搖曳！映得三位君侯臉上的光影明滅如魔！嬴開的聲浪裹挾著烈風與鐵血，狠狠砸進這片死寂焦土：
    “三分精兵！各持烈火！鑿穿三門！殺——！盡屠！不留——！”
    “盡屠不留”四字！如同四柄滴血的巨錘！轟然砸落！將營火周圍翻卷的寒流與亡魂的嗚咽，徹底震碎！取而代之的，是刺破沉夜、重新凝聚起的、由刀兵淬煉而成的不屈之魂！
    火光跳躍中，一匹疲憊的戰馬似被殺氣驚動，不安地刨了刨腳下的焦土。蹄鐵下，半塊銘刻著古老夔紋的青銅鼎殘片，在泥濘深處，閃現了最後一瞬淒冷的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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