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泉誓裂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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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泥凍結的鄭原凍土被驟然踏碎!十萬鐵甲如玄色洪流撞向新築的京城城牆!城頭“段”字大旗在凜冽的朔風中被拉扯得如同掙紮的困獸!叔段全身披掛簇新卻略顯稚拙的銅甲,在親衛簇擁下立於甕城缺口,臉上昨夜的醉紅被驚怒取代,手按劍柄厲聲嘶喝:“射!都給寡人射——!”
    城下軍陣如磐石分開!
    公子呂子封單騎突出!雪白寶馬如離弦之箭,驟至護城河前三箭之地勒住!他橫刀立馬,不避城上寒星般的箭簇,聲如滾雷撞向城頭那張年輕惶亂的臉:
    “段!兄侯予你膏腴京邑!榮寵尊號!何負於爾——?!”吼聲攜著風雷,狠狠撕碎叔段強撐的勇氣,“爾今日!竟敢——行此不臣!不義!不悌!豺狐之舉——?!”
    叔段猛地倒退一步!臉上血色瞬間褪盡,隻剩下一片慘白!子封看也不看他,虎目如電掃過城下那片被強征而來、惶惶如蟻附城根的西鄙北鄙壯丁,聲音陡然拔高,穿透寒風直抵人心:
    “爾等!皆鄭室赤子!宗廟鄉梓在側!妻兒翹首於門!”刀鋒猛地劃開冷凝的空氣,直指城樓,“豈可為逆賊爪牙?!助豺為虐?!今若倒戈!既往不咎!若執迷……” 刀刃寒光驟然暴漲,如同地獄劈落的雷霆!“城破之日——逆黨盡誅!九族不貸——!”
    最後一句如同冰錐!狠狠鑿穿了那些被迫執戈、麵有菜色的鄙邑丁壯最後一絲幻想!嗡——!死寂被瞬間打破!
    “扔了!扔了這些破鐵!”不知何處一聲嘶吼炸開!
    哐當!當啷啷——!無數支長戈短矛被粗暴地摜在凍土上!草鞋踩踏著倒地的同伴,如同潰堤的濁流,無數身影頭也不回地撞開身後督戰隊驚惶失措的攔阻,哭爹喊娘湧向四野!仿佛逃離的不是戰場,而是噬人深淵!城下瞬間空了大半!隻剩簇新的京城孤懸於蕭瑟寒風之中!
    “廢物!都是廢物——!” 叔段目眥欲裂!暴怒狂吼淹沒在敗兵潰逃的絕望浪潮裏!他那身嶄新甲胄在稀薄日光下映射出刺眼的虛浮光澤,如同祭壇上塗了金箔的紙偶。
    —
    “擒逆段者——重賞——!”
    子封馬刀指天!寒芒劈裂凝雲!身後玄色大纛轟然前壓!戰鼓如同天穹崩塌的轟雷!震得城垣搖晃!
    轟——!巨大的撞木裹挾著千軍萬馬的恨火!轟然撞向那道倉促豎起、尚不及包鐵的厚木城門!木屑如雪暴般迸射!裂縫在叔段驚駭欲絕的瞳孔深處炸開!
    幾乎同一刹那!祭仲胯下烏騅如黑色閃電!斜刺裏直撲城下!他挺槊如龍!借著撞木破門的巨力震開守卒缺口!人與馬竟從碎木塵煙中殺出!鐵蹄踏破傾倒的門板,長槊直取城樓上那抹刺目的金色!
    “護駕!護駕!” 叔段被親兵拉扯著,踉蹌滾下城樓!祭仲長槊“嗡”地砸在叔段方才立足的旗杆座!火星四濺!旗座粉碎!巨大而沉重的“段”字王旗裹著硝煙轟然歪倒!沉重旗杆如倒塌的巨木,帶著令人心悸的呼嘯狠狠砸在城下尚在嘶鳴掙紮的傷馬身上!馬脊斷裂的沉悶碎骨聲與垂死嘶鳴糾纏!腥熱的血沫瞬間潑滿了城根傾倒的木柵與冰冷的泥雪!
    “逆賊休走!”子封如滾雷般殺入!鐵塔般的戰馬撞翻最後幾名貼身護衛!手中銅柄長劍裹挾風雷!直劈叔段後心!叔段亡魂大冒,撲滾進早已備好的戰車!禦夫亡命鞭馬!三匹挽馬驚嘶著拖拽沉重的戰車衝出尚未合圍的東門缺口!將城中哀嚎與衝天火焰遠遠甩在身後!車輪在凍土上犁出深溝,碾過方才他麾下潰兵遺落的殘破頭盔。
    —
    通往鄢邑的凍土窄道,如同被遺棄的死蛇般荒涼。叔段蜷縮在劇烈顛簸的戰車內,銅甲縫隙灌滿冰冷刺骨的風。他抱緊顫抖的雙臂,眼中全是祭仲槊尖寒光與子封劈落巨刃的殘影。
    車後塵土如龍卷般直衝霄漢!子封的玄色大旗獵獵如怒海翻浪!馬蹄踏碎凍土的節奏如同緊追不舍的喪鍾!每一次逼近都像鐵錘猛砸在叔段繃斷的神經上!
    “去……去共城!快——!”叔段喉嚨裏擠出不成聲調的嘶吼。車轍陡然急轉!碾過覆著薄冰的田埂深溝!車輪狠狠撞擊冰麵!車廂發出瀕死的呻吟!叔段被巨大的離心力猛地甩向廂壁!腰間一枚精巧的羊脂白玉佩——正是武薑所賜——猝不及防撞在青銅窗欞犄角!“叮當!”一聲清脆裂響!玉佩碎裂!幾片細小的玉屑飛濺!其中一枚滾圓的玉珠恰好跌入車外泥濘冰碴裏,被緊追而至的玄甲馬蹄狠狠踏進黑泥深處!再無痕跡。
    鄢邑城郭遙遙在望!城門竟已緊閉!城頭守衛旗幟……赫然已換成鄭侯玄黑徽記!
    “開門——!我乃太叔——!”絕望的嘶喊在寒風中斷裂!
    回答他的,是城門下突然豎起的一片寒芒戟林!守將冰冷的頭盔在垛口後閃動:“逆賊!此路不通!”
    “天亡我也——!”馬車猛停!巨大的慣性讓叔段撞碎了額角!血糊住了眼睛!他看著身後越來越近的、如同烏雲壓頂的子封追騎!望著眼前冰冷拒絕的城池!最後一絲力氣被徹底抽空!他癱軟下去,口中卻發出一陣瘋狂而慘厲的大笑!笑聲回蕩在荒原,混著子封震天動地的喝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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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梟首——!!”
    —
    新鄭王庭,金獸吐出的冷香也難以凝凍空氣中的沉重。莊公立於空寂的大殿中央,一身玄纁染塵未洗。他背後高懸的巨大輿圖上,代表共城的那個墨點之上,已被人用朱筆狠狠劃去。殿內彌漫著新鮮血液浸透麻布後散發的、若有若無的鐵鏽氣。
    “段……”他聲音低沉,如同巨石碾過粗砂,“非吾母……啟其妄念……”指尖撫過冰冷的玄玉劍柄,感受著那刺骨的冰涼滲入骨髓,“斷不敢……至此!”
    階下公子呂子封周身浴血的黑甲尚未卸下,虎目深處掠過複雜難言的神色。他一步踏前,聲音洪亮,帶著一種近乎刻板的剛直:“大王!人倫至重!子母之間,情通天地!縱使……縱使薑夫人有偏私溺愛之失……”他的聲音愈發鏗鏘,如金石相擊,“為人子者,孝道乃天地綱常!骨肉至親,何忍斷絕——?!”
    “不必……再言!”莊公霍然轉身!動作疾如閃電!垂旒珠玉激蕩碰撞!一道雪亮的白旄——象征統帥斬殺權柄的令節——被他自腰間猛地抽出!玄玉劍柄撞在白旄竹節之上,發出一聲短促厲響!劍鞘未出!但那束象征君主生殺權柄的純白馬尾長纓,卻已被他五指如鉤死死攥住,指節捏得咯咯作響!
    “詔!”莊公的聲音如同沉雷滾過空曠殿宇,每個字都帶著斬骨裂筋的決絕,“即日!遷太後武薑——於潁水之城!築宮別居!無寡人命——!”
    他目光猛地抬起!穿透殿門!投向遙遠不知名的方向!手中那束潔白如霜的馬尾白旄被他狠狠擲於階下冰冷地磚!
    “啪嗒!”白旄墜地,濺起幾點微塵。
    莊公死死盯著那束墜地的白旄,喉頭滾動,一字一句,如同從九幽黃泉的冰窟深處擠出,清晰得令人心膽俱寒:
    “寡人——立誓於天地!立誓於宗廟——”
    聲音拔至頂點,撕裂了殿內凝固的空氣:
    “吾——與母氏!此生於世——”
    短暫而令人窒息的停頓,如同巨鼓擂響前的死寂。空氣幾乎被抽空,沉重的絕望感如泰山壓頂,將殿中所有臣屬凝固在地,連呼吸聲都消失無蹤。
    “——生生世世!”
    莊公的指節因極致用力而慘白如骨,指甲深陷掌心,幾欲滴血。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唇齒間碾碎血肉而出,帶著刻骨蝕髓的冰冷恨意與無法回頭的決絕:
    “不——見——黃——泉——!!”
    “鐺啷——!”
    一道淒豔無比的寒光!伴隨著玉器撞擊金磚的尖銳聲響!莊公腰間一枚溫潤的蟠龍白玉佩被玄玉劍鞘猛然撞落!筆直地墜向冰冷堅硬的黑曜石地磚!玉佩在空中劃出一道短暫而優美的弧光,映照著殿頂昏暗的天光,映出少年天子眼底那片碎裂的痛楚與寒徹——隨即在死寂的大殿中!
    轟然迸裂!
    無數晶瑩剔透的玉屑在沉悶的碰撞聲中炸開!如同萬千星子在黑暗中四散飛濺!幾點銳利的碎玉,裹挾著新生的棱角,旋轉著、跳躍著,不偏不倚——
    噗!噗!
    其中兩點微不可察的碎星!竟穿透凝滯的空氣!
    穩穩地、帶著玉石崩裂時的微弱力量!悄無聲息地——沒入了階下武薑太後那滿頭精心梳理、卻已沾染塵霜的白玉簪鬢之間!星點的翠色在那無瑕的雪白裏刺目如滴血!
    武薑鬢間!幾點晶瑩碎玉無聲無息刺入銀絲之間,如同蒼蒼白發上凝固的血珠。而她袖中的一束白綾,正死死纏繞著半截昨夜被拗斷的犀角點翠簪——那是她當年為幼子段親手選冠的吉禮。斷裂的簪尖深陷掌肉,割開道道細微的血痕,淋漓的暗紅緩緩沁透素白綾緞,如同枯雪地底滲出的渾濁泉脈。
    殿外凜冽的風突然倒卷而入!穿過重重宮闕,狠狠撞向懸掛於新殿最高處的青銅巨編鍾——當——!一聲悲愴雄渾的鍾鳴如同裂帛,驟然炸響!瞬間穿透整個新鄭城郭!震得城中無數殘雪瑟瑟而落!那沉重的餘韻裹挾著誓言與碎玉的寒光,沿著殿宇飛簷鬥拱尖銳的簷角,刺向鉛灰色的、低垂欲墮的天穹深處!再無回轉之機。
    殿外宮苑池塘深處,一尾蟄伏越冬的金鯉猛然撞碎冰麵,在殘留的鍾聲裏躍出一抹刺眼的朱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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