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焚廩血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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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風卷過衛宮前的衰草,殘雪沾濕了滑滾落馬鞍的衣袂。他踉蹌撲倒在階前,一身素縞如同新喪的雪蓋裹著劇烈顫抖的身軀。少年猛地仰首,頸側一條細長傷口猙獰翻卷,血跡已幹結成黑褐痂塊——那是他親手用匕首割開咽喉以搏悲情的證明!淒厲的聲音如同被砂輪磨過:
“桓公——!乞——乞垂憐!”他以頭搶地,“伯父莊公……暴虐無道!弑我父於鄢邑!幽囚祖母潁城!滑……孤雛無枝!血淚洗麵!唯……唯望賢侯……一念仁心!”
他猛地扯開素縞前襟!露出一方浸透淚痕血漬的白帛!“此!乃祖母潁城泣血書!求賢侯……憐我祖孫……發一旅之師!救垂暮祖母於水火……雪……雪父仇於九泉——!”白帛在風中抖開,幹涸的血字如同黑蛆蠕動,刺目驚心。
衛桓公撫摩著案頭一方冰涼的銅獸鎮尺,獸眼處一片深綠銅鏽在燭火下泛著詭光。階下少年頸側傷口猙獰欲裂,素服上暈開的暗紅倒影在鎮尺光滑表麵,與他的目光相撞。一股夾雜著貪婪與偽善的熱血衝上頭頂。
“起兵——!”他猛地拍案!獸鎮騰起又重重砸落!“救薑夫人——!雪太叔冤——!”
◇◇◇◇◇◇
濃煙蔽日!延廩城簡陋的夯土牆被數百支裹著油脂的火箭點燃!火苗瘋狂舔舐著幹燥的木柵與穀倉草垛!城牆內哭嚎震天!無數衛兵如同饑餓的蝗蟲,撞開焦黑的門戶!刀光在煙霧中閃爍!農人積年的穀粟被粗暴傾倒搶掠!粗陶瓦甕連同裏麵醃了半年的醬菜被砸碎踩踏!刺鼻的腐敗酸氣混著焚燒人畜屍體的焦臭在朔風中蔓延!
滑玄甲裹身,立馬高坡。他那點少年戾氣已被眼前血火徹底點燃:“燒!燒盡其倉——!為父——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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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宮密室,油燈如豆。子封攤開染血的延廩軍報,粟粒與草灰從卷縫簌簌落下。他枯指猛地一戳圖上焦黑的城池標記:
“草蔓不鋤根,春來噬更深!”聲音淬著冰寒,“衛侯盲瞽!不知段乃伏誅之豺!反以救祖母為名助滑逆天!此乃——”
他猛地揪住案角密探帶回的一縷染著焦味、原本屬於延廩老農的灰白發辮!斷發纏在他骨節暴突的指間!
“——與虎謀皮!自取其禍!”他牙縫裏迸出殺氣,“速遣死士!密書間道直抵衛廷!”
子封將染血的發辮猛擲於輿圖焦墨處!莊公玄袍袖口無聲翻卷,蘸著朱砂的狼毫懸停素帛之上。一滴濃稠如血的丹砂不堪重負,自筆端垂落,“啪嗒”濺在“衛賢侯尊聽”五字上方!炸開一朵刺目的血梅!瞬間淹沒了首字墨跡!莊公眸光如淵,筆鋒竟不停頓,沿著那團新暈開的血跡邊緣流暢運力:
“……家門不幸,骨肉相殘……封京賜土,非寡人不友;聚兵懷亂,實叔段不恭……”
密探悄無聲息潛入暗室。衛桓公正對著北境防務帛書打盹。那卷沾染延廩焦灰與血痕的密函被無聲塞入禦案卷宗堆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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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下。衛侯漫不經心展開染塵的帛書。目光掠過前幾行時眉頭尚蹙。直至“周公誅管蔡,重華除四凶”之句入眼!他猛覺一股寒意自尾椎直衝腦髓!握著那縷滑獻上的“祖母血書”的指節驟然捏緊!絹上暗褐血字映著他瞳孔深處驟起的驚濤——假的?!全是陷阱?!
“啊呀!”他怪叫一聲!將那“血書”如避蛇蠍般甩開!帛書如垂死的蝶飄落獸爐旁!被爐中火星瞬間點燃一角!騰起嗆人黑煙!
“收兵——!速收兵——!誤入賊窟矣——!!”嘶聲裂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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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廩郊野,黑煙衝天。滑正督率衛兵扛擄掠來的黍粟布帛,將一罐老農珍藏的治喘藥草狠狠砸碎在泥裏!藥氣刺鼻。
“報——!”傳令兵踉蹌撲倒!馬蹄印深陷泥中!“君侯……君侯密令!急……急撤——!”
滑猛地轉身!驚怒扭曲了俊秀的臉:“何故——?!”
話音未落!天地盡頭!一片烏雲吞噬地平線!不是雲!是鄭國黑壓壓的鐵騎!玄色旗幟如同冥府幡幢!三萬鐵蹄踏地的悶雷聲蓋過一切!卷起煙塵暴龍!直撲而來!為首正是公子呂子封!血紅披風在煙塵中獵獵如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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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耳欲聾的鼓點被淒厲號角撕裂!鄭國玄甲如重潮拍岸!瞬間將倉促迎戰的衛兵撞得人仰馬翻!骨裂聲被馬蹄踏碎!
“降——者——免——死——!”
吼聲如雷!尚在劫掠財富的衛兵肝膽俱裂!無數兵刃哐當墜地!“饒命——!”數千人撲跪於煙塵泥濘!膝蓋將剛搶來的布匹粟袋碾入汙濁中!
滑目眥欲裂!猛抽鞭子欲衝入戰團!卻被親衛死死抱住拽回馬背!“公子!走——!”殘餘衛騎裹著滑,朝衛境亡命奔逃!身後鐵蹄如跗骨之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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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沉沉的巨坑挖在焦煙未散的延廩郊野。三丈深,新翻的黃土混合著焚燒後的草木灰與未盡的火星。坑底濕氣混著血腥刺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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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千衛兵被剝去甲胄,雙手縛於身後,赤足踩過冰冷泥土。他們的腳踝被凍得青紫,深陷新泥。押送的鄭兵以戈矛冷酷驅趕,迫使他們一排排跪倒在坑緣!有人哭號,有人怒罵,更多是麻木。絕望在深坑中彌散。
“衛侯棄爾!助逆當誅!”子封冰冷宣布,聲震荒原。
第一排降卒被長矛狠狠捅入後心!身體如布袋般墜落深坑!沉悶的撞擊聲接連炸起!血霧噴灑!掙紮的軀體在坑底泥漿中翻滾!未死者撕心裂肺的慘嚎被隨後墜落的軀體壓滅!鄭兵冷酷地繼續推進,長柄鈹矛精準刺入背心,如同收割麥草。腥氣升騰,坑中漸漸堆積起屍骸堆壘的小丘,血泥漫溢。最後一聲沉悶撞擊後,整片曠野隻剩寒風呼嘯,以及坑底斷續的、被血泥窒息的微末呻吟。
子封緩步踱至坑旁邊緣,玄鐵戰靴碾碎一塊尚未完全凍結的血冰。深坑之中,殘肢與破碎的軀體層層堆疊,泥土正貪吮著溫熱的血漿。一滴濃稠汙血順著坑壁,劃出一道歪斜深痕,滴落在他戰靴尖頭綴玉的螭首紋飾上。子封麵無表情抬腳,將血汙在黃土上碾開一道深褐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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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宮死寂如墓。石碏枯指正拂過案上一枚染血的衛兵殘甲——那是唯一逃回的斥候拚死帶回!斷甲邊緣黏著凍硬的皮肉碎屑!他猛地將殘甲拍在“乞兵伐鄭”的奏疏上!沉響如槌!
“君侯!鄭雖坑我兵逾萬……然此兵!”石碏指骨暴突,指甲摳進奏疏竹簡縫隙!如同摳入衛侯沸騰的複仇火焰!“皆因我……無道!助滑為亂……自取其禍!罪——在我!非——在彼!”
他枯瘦身體因激動而顫抖,聲音卻冰冷如淬毒的針:“今若複提兵相向……唯引列國恥笑!唯待——”石碏深凹的眼窩中寒光一閃而逝,“待鄭有……他日之禍!諸侯必……共討之!”
衛桓公怒發衝冠!猛地砸碎手中酒樽!琥珀酒液混合碎玉潑濺一地!正欲咆哮——石碏案頭那份被染血斷甲壓住的帛書邊緣,一滴深綠黏稠的、帶著銅腥的液體,正從九鼎裂痕深處滲出,悄然墜落,恰與朱砂印泥融成一點汙濁的褐斑。衛桓公望著那汙斑,如被毒蜂蜇中,喉嚨裏翻湧的怒吼化作一聲沉悶的嘶喘。他死死攥住撕破的袍袖,最終頹然鬆手,染血的指尖深深陷入掌心肌膚。
石碏緩緩閉目。殿外寒鴉撲簌著掠過簷角銅鈴,那叮咚碎響墜入新鋪的禦苑荷塘,砸破了倒映著血色殘陽的薄冰。冰下,一隻青銅鼎耳的倒影正隨著漣漪層層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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