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血色東門,玉鉤箭斷的爭鼎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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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門外狹長的甕城門洞陰影如同巨獸之口,深不見底。城闕高懸的旌旗在腥風裏低垂著不再展動。齊襄公返城的鑾駕沉重地碾過吊橋青石,車輪滾動聲在空蕩門洞內撞出空洞回響。車前駕轅的戰馬早已因主人一路不斷嘔出紫黑色血汙而鬃毛板結,此刻正不安地打著響鼻,噴出帶著血沫的白汽。
殘陽如潑濺的血漿,正順著高聳的甕城女牆猙獰的垛口緩緩流淌而下。就在鑾駕前輪即將駛出幽深門洞的瞬間——
“殺——!”
一聲淒厲如鬼嚎的嘶喊!如同點燃了地獄引信!
兩側原本死寂如同石壁的城垣夾道暗影裏,猛地躥出數十道蟄伏已久的黑影!他們衣甲殘破混雜著刻意塗抹的泥灰,眼中隻餘徹底瘋狂的赤紅!手中武器雜亂,卻帶著同歸於盡的決絕!為首者正是管至甫!他枯瘦的軀體爆發出非人的力量,雙手緊握一柄折斷矛頭、隻餘短短尺餘鋒利槍身的青銅斷矛,如同毒蛇吐信,裹挾著破空的銳鳴!在鑾駕護衛尚未回過神的刹那!
“噗嗤——!”
斷矛帶著恐怖的勁力,竟如同穿透朽木般,狠狠貫入襄公因痛苦而微微側傾、暴露在繡金車簾縫隙外的咽喉!矛尖甚至從後頸穿出半寸有餘!將那顆猶自殘留對瓜期怨毒驚駭的頭顱死死釘在了華貴的金繡車壁之上!
噗——!滾燙的紫黑血液如同噴泉,混雜著破碎喉骨組織激射而出!濺滿了管至甫因極度亢奮而扭曲的臉,也染紅了車簾上僅存的那點金線!一滴溫熱的血珠,恰好落在他幹裂的唇邊,被他下意識地舔入口中——一股濃烈的、來自臨淄禦藥房特製梅花蜜餞的甜膩腥氣,混雜著腐朽的血鏽味,瞬間彌漫了他的口腔!
“昏君——斃命——!”管至甫喉嚨深處爆發出不似人聲的狂吼!如同抽走了亂軍最後一絲理智!無數兵器瘋狂地湧向失去主人的車駕!
幾乎在同一時刻!臨淄王宮深處!象征政權的肅穆朝堂,此刻卻空蕩死寂得如同巨大墓穴。僅剩稀稀拉拉幾名嚇得麵無人色的近侍蜷縮在角落。公孫無知——這位剛剛在管至甫、連稱簇擁下,踩著堂兄的鮮血坐上尚帶餘溫王座的“新君”——正誌得意滿地踞坐於蟠龍禦案之後。案上胡亂扔著來不及收起的冊寶印璽,還有一盤散亂的水晶蜜餞。
連稱身披染血的殘甲,手按腰間未淨的闊劍,如惡犬般挺立在階下。他眼中燃燒著新貴的狂熱,正要開口催促兄長盡快行大典之禮——
呼啦!
大殿側麵巨大的雲龍紋屏風猛地被一股巨力掀開!帶起的勁風瞬間掃滅了殿側大半燃燒的牛油巨燭!
一道身影!如同撕裂烏雲的閃電!裹挾著沉重的甲葉撞擊和破風的銳鳴!從驟然暴露出的屏風後密道陰影中暴射而出!
“亂臣賊子!焉敢竊鼎——!”
雷霆般的咆哮撕裂了死寂!殿內僅存的燭火被勁風卷得瘋狂搖曳!來者正是中軍大夫雍廩!他竟未著戎裝,而是穿著一身玄底肅殺的朝服!唯有那柄緊握手中的青銅長劍,劍鋒在昏暗光線下流動著噬人的寒芒!
“無知——!”雍廩身形如離弦之箭!目光如同淬火的鋒刃,死死釘在王座上那張因極度驚駭而扭曲變形的臉上!他聲音如同洪鍾,每一個字都裹挾著千鈞之力砸下!裹挾著無數枉死英靈的血淚控訴!震得殿宇梁柱嗡嗡作響:“爾為臣不忠!為弟不悌!人麵獸心!勾結叛黨!弑君篡逆!惡貫滿盈!天理難容!”
“天——!”雍廩猛地踏上丹墀!巨大的腳步聲中,最後一個字眼如同最終裁決的鍘刀落下:“……誅之——!”
“護駕——”連稱嘶吼拔劍!
太晚了!
雍廩的身影已撲至禦案前!劍光如匹練!帶著斬斷一切的決絕殺氣!無視了旁邊連稱拔出一半的劍鋒!如同羚羊掛角!繞過無知驚慌抬起的、試圖格擋的手臂!
“噗嗤——!”
一聲令人牙酸的斬骨脆響!
無知的頭顱竟被那一劍幹淨利落地齊頸斬飛!斷頸處噴湧的血泉如同紅色的噴泉瞬間染紅了整個蟠龍禦案!滾落的頭顱帶著難以置信的驚駭表情,順著光滑的金磚地麵滾出丈餘!最終撞在階下一名驚恐失聲的侍女裙角!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圓睜著映出大殿藻井深處那扭曲盤旋的雲龍!
“賊首伏誅——!”雍廩長嘯!一腳將無知的斷軀踹下禦座!朝服前襟已被噴濺的鮮血徹底浸透!如同披上了一件猩紅的戰袍!目光如電掃向僵如泥塑木雕的連稱!
連稱手中剛剛拔出的闊劍“哐當”一聲掉在地上!他臉上那點新貴的倨傲早已被無邊的恐懼撕裂!雙腿一軟,連滾爬都忘了!隻是嘶喊著朝最近的一道偏殿側門亡命逃去!
整個臨淄宮城深處,徹底大亂!
消息如同帶著血腥氣的瘟疫,在深秋幹燥的風中飛過魯國邊界曲阜。魯宮深處,燈火一夜未熄。莊公麵色凝重,指尖叩擊著幾案上染血的帛書襄公死訊)和新到的、猶帶墨痕的雍廩檄文無知伏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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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向側席上麵色蒼白、眼中混雜著恐懼與巨大野心的公子糾:“令兄已歿於亂軍,無知那等篡逆跳梁亦伏誅殿前!齊國鼎沸!神器懸空!此乃天賜良機!公子!你乃襄公骨血,身份至貴!豈能坐視神器蒙塵?當速歸國都,正位大統!”
公子糾身形一顫,他強壓下狂跳的心髒,喉結上下滾動,聲音帶著一絲被巨大誘惑灼傷的幹澀與恐懼:“君侯美意,糾……感銘肺腑!然……糾自困於魯,身無寸甲寸兵,無一旅可用之卒……”他望著莊公,眼中滿是絕望的祈求,“……空懷血統,何……何以興國?”
魯莊公猛地揮手斬斷他的猶豫!眼中精光爆射:“孤助公子甲士五千!鐵戈千乘!更……”他聲音一沉,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壓和巨大的決心,“……命輔弼公子糾多年之股肱——召忽、管仲!統此精銳!護公子星夜兼程!歸國即位!”
公子糾渾身劇震,猛地跪地伏拜,聲音哽咽中帶著劫後餘生般的狂喜:“糾……萬死……難報君侯再造之德!”
魯國曲阜城門轟然大開!鐵流奔湧!五千魯國精銳踏著晨露未曦,簇擁著公子糾的車駕,如同一條巨大的鋼鐵洪流,向著齊國方向狂飆突進!戈矛如林,旌旗蔽日!甲胄寒光映著朝陽,大地在車輪馬蹄的踐踏下微微震顫!
風塵已蒙蔽旌旗之時,一騎快馬如喪家之犬自臨淄方向撞入軍陣前哨!探子滾鞍下馬,氣未喘勻,聲音淒厲變了調:“報——!莒國大軍!擁公子小白!已近齊國西境!距齊都臨淄……不足半日路程!”
公子糾霍然從車中探身!臉色瞬間由紅轉白!驚呼幾乎破音:“小白?!”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竟也動了?!還在他前麵?!巨大的恐慌攥住了他的心髒!
“公子勿憂!”管仲低沉平靜的聲音在身邊響起。他早已策馬立於車側,風塵沾染了他簡素的衣袍,唯有一雙眼睛如同幽潭寒星,穿透塵埃望向西南方起伏的群巒,那裏有一道隱秘的山陰間道。“仲請分五百精卒!抄此間道捷徑!必搶在小白之前,截斷其歸路!”
“好!好!”公子糾如同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嘴唇哆嗦著應允,“全憑……先生!”他甚至不敢說出那個“敗”字。
管仲一勒馬韁,調轉馬頭,對著早已點出、嚴陣以待的五百精銳死士沉聲喝道:“隨我——阻截小白!”
山隘如咽。兩側削壁千仞,深穀罡風淒厲呼嘯,如厲鬼哭嚎。僅容二騎並行的狹窄險道上,管仲親率五百甲士,鐵戟長矛如林聳立,徹底堵死了隘口出口!冰冷的殺氣彌漫,驚起飛鳥絕跡。
遠方的煙塵帶著雷鳴般的震動由遠及近!公子小白那支人數明顯少於魯軍、但極其剽悍精悍的莒國護衛甲騎,簇擁著小白的青色戰車,如同激流般撞入隘口前的開闊地!
管仲鷹隼般的目光瞬間鎖定了車中那位雖然風塵仆仆、身姿卻異常挺拔沉穩的弟弟身影!他猛地一夾馬腹,戰馬踏前數步!手探向鞍側箭袋,取出一支早已特備的狼牙倒刺箭!弓開如滿月!箭鏃在陽光下閃動著致命的寒光!他聲如驚雷炸響山隘:
“小白——!”箭鋒如毒蛇之眼死死鎖定目標,“父死母喪!長者為尊!糾!汝兄也!汝!卑幼之弟!焉敢悖逆人倫——搶先奪位?!!”
話音未落!
“嗡——!”
弓弦驚心動魄的顫鳴響徹峽穀!
那支裹挾著管仲全身氣力、如同閃電般的狼牙箭,撕裂空氣!帶著刺耳的尖嘯!直射小白腰腹要害!
就在千鈞一發之際!
車駕中的小白如同心有靈犀!身體竟毫無預兆地猛地向後一個鐵板橋!整個上半身幾乎與車板平行!速度之快!如同鬼魅!
噗嗤!
箭鋒!堪堪擦著小白的腹部戰袍掠過!不偏不倚!狠狠釘入他腰間那枚象征身份的寬厚鑲金玉帶鉤中央!
“哢嚓——!!”
一聲清脆刺耳的碎裂聲響徹死寂山隘!堅硬的玉帶鉤竟被那恐怖的勁道瞬間貫穿、撞得四分五裂!碎玉如同冰屑般四散飛濺!帶著倒刺的狼牙箭鏃去勢稍減,仍深深紮進鑲金的托底裏才被死死卡住!巨大的衝擊力讓小白身體在車上猛地一震!幾乎滾落!
“公子!”莒國護衛瞬間炸營!嘶吼著撲向車駕!殺伐之氣衝霄而起!
管仲瞳孔驟然收縮!難以置信!不可能!他這一箭從未失手!眼見小白隻是受創未斃,他急聲斷喝:“殺過——!”
然而!隘口後方山坳深處!震天的喊殺聲如同驚雷般驟然響起!無數原本隱伏的莒國接應伏兵在鮑叔牙率領下如潮水般從密林高坡傾瀉而下!如同決堤的山洪!瞬間淹沒了管仲意圖衝陣的魯軍前部!
“退!”管仲眼中一片血紅!牙關咬碎!知道功敗垂成!隻能發出一聲不甘的斷喝,勒令後隊掩護車駕疾撤!
戰場中心的華貴戰車上。小白緩緩直起身。臉色因方才劇震和箭鋒擦身而過的瞬間窒息而略顯蒼白。他用染了半手鮮血的手指,一點一點掰開腰間那柄鑲金玉帶鉤的殘骸,取出那支箭杆尾羽上依稀可辨一個“糾”字的致命狼牙箭!倒刺上沾染著他腰腹被玉鉤碎屑劃開皮肉流出的鮮血。他目光死死盯住那個“糾”字!眼神深處再無半分驚懼,隻剩下冰冷徹骨的、醞釀著滔天狂瀾的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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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五指用力合攏!指節因用力而爆發出咯咯聲響!將那支冰冷的箭杆連同那個字死死攥在掌心!仿佛要將其碾碎!掌心血混著斷箭鏃上的汙漬沿著指縫滴落!他沒有扔掉這支箭,而是猛地將箭杆上染血的部分狠狠折斷!隨即,斷箭被塞進了貼身侍從遞來的一個極其堅固的黑檀木印匣暗格之中——那印匣之內,空空如也,尚缺一方染血的玉璽!
與此同時,臨淄城高大城門前!煙塵如同黃龍翻滾!一身風塵卻眼神銳利如刀的小白甲騎精兵如同狂飆突進般卷至城下!
中門洞開!雍廩身披染血的朝服,親自率著所有剛剛穩定住局勢的臨淄文武百官,列隊於城門兩側!
“公子小白——奉先君遺脈!歸國——正位——!”鮑叔牙蒼勁的聲音如同穿雲裂石!
城門內外!所有目光聚焦在車駕上那個麵色沉靜、腰間染血的身影!
“跪——!”雍廩振臂高呼!
嘩——!一片盔甲兵器撞擊聲中!無數文武百官、守城將士如同山巒般轟然跪伏!
山呼海嘯之聲在城門洞中撞出隆隆回響:“臣等——恭迎新君!桓公——萬歲!”
公子小白——如今已是齊桓公——緩緩步下戰車。每一步踏在染血的塵埃中,都帶著君王的沉穩威嚴。他微微側首,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鋒掃過東南方——那是公子糾與管仲潰退的方向。
幾乎就在臨淄城樓為新君即位而奏響的巨鍾轟鳴聲震徹雲霄的同一時刻——三百裏外齊國西南的荒涼官道上!
公子糾那支本應衝向王座的浩大軍旅,如同被瞬間抽幹了魂魄!數千甲士勒住了狂奔的戰馬,茫然地望著北方鍾聲傳來的方向,如同泥塑木雕!
管仲猛地拉緊韁繩,戰馬因狂暴的急刹而長嘶人立!他死死望著那片煙塵騰起的北方天幕,聽著那如同喪鍾般宣告著他所有圖謀徹底崩解的洪鍾巨響!緊握馬韁的手指因過度用力而深深陷入掌心的傷口!鮮血順著勒馬的皮韁無聲滴落塵埃。
他的眼中,不再是山隘口的震驚,也不是對公子糾的愧疚,而是看到了一條注定以屍山血海鋪就的、通往不可預測未來的荊棘之路。
那洪鍾,不止宣告著新君登基。
更敲響了血染江山的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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