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長勺血雨,階下囚的雙生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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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宮大殿的琉璃頂被新君登基的鍾鼎聲震得嗡嗡回響。齊桓公小白端坐於蟠龍禦座之上,冰冷的青銅蟠龍椅背映著他年輕卻已毫無波動的臉。那雙深邃如淵的眸子緩緩掃過階下新封的文武,最終落在位列朝班最前、一身嶄新上卿玄冕的雍廩身上。後者垂首肅立,那身華美朝服依舊遮蓋不住衣領深處隱約可見、未能洗淨的暗紅血漬。
    “雍卿誅逆定鼎,功在社稷。”桓公聲音平靜如古井,每個字卻清晰地敲在眾臣心頭,“賜食邑千戶,玉璧十雙,著總管國都四門守備之職。”
    “謝主隆恩!”雍廩深深叩拜,額頭撞擊金磚的聲音沉悶清晰。
    大殿瞬間陷入一種微妙的寂靜。所有臣子都屏住呼吸,仿佛預感到一柄無形的利刃即將出鞘。就在這死寂的漩渦中心,桓公的聲音再次響起,比方才更加低沉,每個字都裹著千鈞重量,沉沉地壓在殿堂之上:
    “然……”桓公目光穿透殿門,投向南方遙遠而模糊的魯國疆界,如同鎖定獵物,“……孤那位長兄公子糾……尚在魯國境內。”他指尖輕輕敲擊著冰冷的蟠龍扶手,發出篤篤的輕響,如同催命的更鼓,“其一日不死……孤……便一日寢食難安!”那“安”字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淬冰的殺意!
    殿內死寂無聲。階下群臣或垂首屏息,或互相交換著驚懼眼神。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凝滯裏,一道身影排眾而出,踏前數步,重重跪倒!
    正是鮑叔牙!
    “主上之憂,乃社稷之患!”鮑叔牙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金石般穿透性的力量,轟然回蕩在空曠大殿,“臣!鬥膽請命——!”他猛地抬起頭,目光如炬,直視禦座之上的年輕君王,沒有絲毫猶豫與退縮,每一個字都如擲地有聲的巨石:“領精兵五千!直抵魯境!麵見魯公!”
    他微頓一瞬,氣息沉凝,眼中寒芒如同淬過寒霜的利刃,一字一頓,清晰地將最後的謀劃釘在殿宇冰冷的空氣中:
    “若——魯公能識時務,親手——鏟除禍根!並——縛還管仲、召忽二逆……則齊魯邦交尚在!萬事皆休!”他眼中寒光驟盛,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決絕的、玉石俱焚的殺氣,“若——其抗命不遵……不肯獻出人頭……”一股如有實質的殺戮風暴瞬間在他周身卷起!“臣——願親提鐵甲,生擒公子糾於魯國朝堂!縱粉身碎骨,亦必為主上——誅此心腹大患!”
    五千!直逼魯境!生擒於朝堂!
    這番殺機四溢、剛猛決絕的陳詞,如同投入油鍋的冰水,震得整個大殿的空氣都在劈啪作響!不少朝臣驚駭抬頭!唯有禦座上的桓公,眼中最後一點猶疑被徹底燃成燎原之火!
    “好!好!”桓公霍然起身,案上玉圭被震動發出清越顫音!寬大的袍袖帶起勁風,“孤允卿所請!撥爾五千虎賁!即刻——開拔!”他那帶著血氣的聲音在殿宇穹頂轟然炸開,如同雷霆下達最終的敕令!
    “唯!”鮑叔牙應聲如雷!深深叩首,起身時如同一柄出鞘的玄鐵重劍!
    魯國曲阜,長勺原野。
    本應麥浪翻滾的原野,此刻卻覆蓋了一層令人窒息的玄黑鐵甲!五千齊軍精銳如同沉默的潮水,在距離魯國邊境線僅僅十數裏的開闊地帶鋪展開陣列!戰馬煩躁地刨打著蹄下的泥土,冰冷密集的戈戟如荊棘叢林般直指天際,矛尖在深秋慘淡的日色下閃爍著令人心悸的點點寒芒!一股無形的、裹挾著濃厚血腥與死亡威脅的龐大煞氣,如同萬仞高山,沉沉地壓在邊境線上所有魯人戰栗的心頭!魯國邊境戍卒的了望台上,士兵們臉色發白,雙腿止不住地顫抖,那無聲的鐵甲洪流,遠比任何咆哮的戰爭宣言更令人膽寒!
    一騎快馬如離弦之箭,背負著象征國書的墨漆銅筒,揚起一路塵煙,衝入曲阜王宮深處。
    沉重的國書落在魯莊公身前的紫檀禦案上,墨漆銅筒邊緣反射著冰冷的光。莊公屏退左右,指尖微微顫抖地啟開密封的銅蓋,展開那份以桓公名義、由鮑叔牙親筆起草的絲帛。墨跡濃沉如血,力透絹素:
    “……齊小白惶恐再拜魯君足下:賴天之德,諸侯賓服,黎庶戴首,小白愚鈍,忝承列祖,嗣守宗祧。然……”
    “……國之重器,唯一不二!公子糾者,雖為骨肉手足,實乃國之大蠱!念同氣之親,不忍血刃……”——字裏行間透著偽善的冰冷,卻又在下一句陡然轉厲,殺氣凜然——
    “……故!敢煩勞尊駕,代小白——行此絕義之斧!”每個“代”字、“絕”字都用墨極重,如同滴落的毒涎!“管仲、召忽!二逆賊首,尤請檻送歸齊——以雪臣弑君之恥!”
    “若魯君念故舊而私……不忍割恩……”鮑叔牙的字跡驟然變得鋒銳刻骨,如刀劈斧鑿!——“則齊魯之誼,今日盡絕!鋒鏑相指,血淹長勺!必至魯地百裏焦土,方……休!”
    最後那“休”字,帶著撕裂的弧度,如同一把鮮血淋漓的斷頭斧,重重懸於國書末端!每一個字都淬著毒汁與寒冰,帶著泰山壓頂般的霸道與恫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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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莊公手指一抖,那沉重的絲帛如同燒紅的烙鐵般從他指間滑落!跌在案頭一方溫潤瑩澤的白玉璧上——那正是昔日公子糾初至魯國避難,滿懷期冀親手贈予他的和田玉璧!象征著同盟與庇護!此時,冰冷的國書與溫潤的舊物碰撞在一起,一個刺骨冰寒,一個卻如同嘲諷般的燙手!
    莊公猛地閉眼,深吸一口氣,那氣息灼燙得他胸腔刺痛!他緩緩轉身,目光看向肅立一旁的近臣施伯,那眼神裏充滿了掙紮、恐懼、不甘,還有一種被逼到絕境的困獸般的絕望:“施伯……鮑叔牙……兵壓境上……如之奈何?”
    施伯須發花白,眼底深處有著洞穿亂局的老辣冰霜。他沒有看案上的國書,目光仿佛穿透了宮牆,望向那一片壓境玄甲的煞氣方向,聲音低沉平靜,卻帶著無可辯駁的殘酷現實:
    “君上!臣觀小白新君之相,得鮑叔牙為肱骨,隱有崢嶸……此人若立,絕非池中之物!假以時日……必成鞭笞四方之雄霸!其今日所索……看似無理苛責……”他話鋒一轉,聲音壓得更低,如同銳利的刀刃直剖要害,“然……公子糾……在魯……不過一寄人籬下、朝不保夕的流亡公子!鮑叔牙五千鐵甲……才是懸於魯人頸上真正的斷頭刀!若拒其命……”
    施伯微微一頓,目光如同寒冰刺入莊公猶疑的眼底,一字一句斬釘截鐵:“長勺平原將化為煉獄!魯國社稷根基難保!為一流亡之軀……賭上傾國之危……君上……值否?”他最後一句反問如同重錘砸在莊公搖搖欲墜的心防上!
    “……不如……”施伯的聲音如同冰錐鑿石,“……割一棄子之頭!換得強鄰一時息兵!此……權宜之計!”
    “權宜……之計……”莊公緩緩咀嚼著這四個字,臉上血色一點點褪盡。他伸出手,指尖在公子糾所贈的那塊玉璧上輕輕劃過,感受著那溫潤如玉卻也冰冷刺骨的觸感,仿佛那正是糾向他求援時溫熱的手掌。
    “傳……”莊公聲音沙啞撕裂,每一個字都如同從喉嚨裏摳出血來,“……傳公子糾……入殿覲見!”
    片刻後,腳步聲由遠及近。公子糾一身赴宴時的錦袍,帶著一絲被召見的茫然和殘存的奢望踏入大殿。然而,當他目光觸及王座上莊公那張如同寒冰雕琢、毫無表情的臉時,心頭猛地一沉!再看到禦案上那卷展開的、墨跡如血的齊書,以及莊公身側、施伯眼中那毫無掩飾的冰冷憐憫……
    一股不祥的寒意瞬間凍結了他的四肢百骸!
    “魯……魯侯……?”公子糾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為何……為何傳召?”
    莊公沒有回答。他避開了糾那雙驟然湧上恐懼與絕望的眼睛,手指無聲地指向案上那封催命的國書,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如同在宣判自己的淩遲:“……齊國……新君桓公……有國書至此……”
    公子糾猛地衝上前幾步,一把抓起那觸目驚心的帛書!目光如電般掃過其上如同毒蛇蜿蜒的字句!當他看到“代小白行此絕義之斧”一行字時,如同被一道九霄玄雷劈中天靈蓋!全身血液瞬間凍結!他猛地抬頭,望向王座之上那個昔日信誓旦旦、許諾助他複國的魯莊公!那眼神充滿了被徹底背叛的驚駭與撕裂般的痛苦!聲音因極度絕望而徹底變調,尖銳得如同利爪刮過琉璃:
    “魯侯——!!!”糾的錦袍被他因激憤而攥緊的雙手死死絞住,“昔日!糾避難於魯!爾曾對天盟誓!‘鼎力相助,複國共榮’!言辭鑿鑿!猶在耳畔!爾何懼小白?!畏齊國五千鐵蹄乎?!今日竟……竟喪心至此!寧做屠夫之刀!不成友邦之義?!魯桓公!!”他撕心裂肺地嘶吼,帶著泣血的控訴,“爾負我!爾負我!!!”
    那錐心泣血的質問如同洪鍾在殿宇內撞擊回響!
    然而,回應他的隻有死寂!王座之上,莊公臉上最後一點偽裝的鎮定也徹底瓦解,隻剩下一種被逼無奈又心虛膽寒的蒼白僵硬!他嘴唇翕動,似乎在辯解,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拿下——!”
    施伯冰冷如刀的命令驟然響起!代替了君王的回答!
    殿門轟然洞開!兩旁早已按劍侍立、如狼似虎的魯國侍衛轟然湧上!如同無數道冰冷的鐵閘!瞬間將嘶吼掙紮的公子糾死死圍困在中心!幾雙布滿老繭的大手如鐵箍般狠狠攥住他的臂膀!猛地反剪!巨力讓他瞬間跪倒在冰冷的金磚之上!
    “啊——!魯侯——!忘恩負義——小人——!”公子糾絕望的嘶吼如同瀕死的野獸!身體劇烈地扭動掙紮!指甲在堅硬光滑的金磚上徒勞地刮擦著!留下數道帶著血痕的慘白印記!
    “行刑——!”施伯的聲音如同斷頭台落下的鍘刀!
    一名魁梧力士踏前一步!巨大的手狠狠揪住公子糾淩亂的發髻!猛地向上提起!另一隻手緊握寒光閃爍的沉重闊刃環首刀!不帶一絲憐憫與猶豫!刀光帶著千鈞巨力!如同九天落雷!朝著那暴露在空氣中的、纖細絕望的脖頸——狠狠斬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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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噗——!!!
    一聲沉悶如同重物落袋的可怕聲響!
    溫熱粘稠的血泉如同爆裂的水囊般,從碗口大小的斷裂頸腔中衝天噴湧!濺射在禦案玉璧上、染紅了魯莊公驚恐避閃的衣袍下擺!更將最近那名執刑力士的臉上、甲胄噴淋成一片觸目驚心的猩紅!
    那顆俊美卻因極度驚駭而扭曲的麵孔滾落在冰冷的金磚上,兀自雙目圓睜,死死地、空洞地瞪著王座方向。
    殿內死一般的沉寂。唯有濃重的血腥氣無聲彌漫,令人作嘔。
    魯莊公身體猛地一晃,幾乎暈厥!施伯沉著臉,對階下另外兩名已然麵無人色、如同待宰羔羊的身影——召忽與管仲——冷冷下令:“將此二人……囚車收監!待齊使來提!”
    被數名甲士持戈圍在中央的召忽,親眼目睹了公子糾身首分離的慘劇!刹那間,他如遭重擊!臉上所有的驚恐、猶疑被一種巨大的悲憤和絕望徹底吞沒!他猛地掙脫了身旁侍衛下意識的一握,沒有看任何人,仰天發出一聲撕心裂肺、足以裂帛的狂嘯:
    “公子——!召忽……無能啊——!”
    嘯聲未絕!他眼中陡然爆射出一種近乎瘋狂的赤紅光芒!身體如同離弦的弩箭般朝著離他最近的那根巨大的蟠龍鎏金殿柱!用盡全身的力氣!將頭顱如同撞角般,對著那堅硬冰冷、雕刻著猙獰蟠龍之首的位置!狠狠撞去!
    “咚——!!!”
    一聲令人頭皮炸裂、靈魂凍結的沉悶巨響!如同千斤重錘狠狠砸在朽木巨鼓之上!那力量如此狂暴!
    哢嚓!——伴隨著頭骨碎裂的清脆爆響!
    紅白相間的漿狀物混合著破碎的骨片如同炸開的水囊般在蟠龍猙獰的口吻處猛地飛濺開來!染紅了盤旋的龍身!粘稠的液體與碎骨濺射出數尺之遠!
    召忽的身軀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頭,軟軟地滑落,癱倒在冰冷的、迅速被紅白汙物浸染的金磚之上!那根蟠龍柱上,隻留下一片黏膩狼藉的汙紅,和幾縷粘連在猙獰龍鱗間的黑色發絲,微微顫動。
    整個大殿瞬間陷入死寂!比方才公子糾斷頭時更加深沉死寂!唯有濃重的血腥與腦漿的腥氣在空氣中翻騰。
    甲士們被這慘烈到極致的觸柱一幕徹底震住!如同泥塑木雕!唯有施伯臉色鐵青,嘴唇微微哆嗦。
    在這片令人窒息的血腥場中央,一道身影,始終紋絲不動。
    管仲。
    自被押上大殿,到公子糾血濺當場,再到召忽觸柱自戕,他一直靜靜地站在原地。身上未曾束緊的布衣沾染了零星飛濺的同伴的血點。他低垂著頭,黑發遮住了半邊臉,讓人看不清表情。
    唯有他那雙垂在身側的手——指關節因用力攥緊而透出可怕的青白色!手背上蜿蜒暴凸的筋絡如同怒蛟盤踞!指尖深深陷入掌心皮肉之中!幾滴粘稠的、不知是公子糾還是召忽的鮮血,正順著他緊捏成拳的指關節緩緩滑落,滴在腳下猩紅刺目的金磚之上,砸出輕微細小的聲響。
    兩名被血腥場麵刺激得雙目赤紅的甲士低吼著撲上來!沉重的生鐵鎖鏈帶著冰冷的呼哨,狠狠砸向管仲肩頸!
    “嘩啦——嗤!”鎖鏈的棘刺瞬間撕裂布帛,深深嵌入肩頭血肉!劇痛讓管仲身體猛地一晃,瞬間在肩頭染開大片濕紅!他被這股巨力衝擊得不由俯身!脊背瞬間被沉重的鐵鏈壓得微微彎曲!然而——僅僅一刹!
    他那仿佛能支撐起倒塌蒼穹的脊柱,在被壓彎的瞬間,猛地向上彈起!爆發出一種令執鏈甲士都為之驚異的、鋼鐵般的反撐之力!生生抵抗著鎖鏈加身的重壓!
    在頭顱被迫低垂、視線被黑發徹底遮蔽的瞬間,管仲那幾乎埋入胸前陰影中的目光銳利如刀!掃過禦案下那片狼藉的猩紅——那是召忽觸柱迸濺的紅白混合物!
    他的指尖,在沒人看到的角落,正悄無聲息地劃過身側那名甲士為了製服他而緊扣著的、一截冰冷的囚籠木柵邊緣!
    一下!
    兩下!
    三下!
    指甲如同淬過火的刻刀,在堅硬的木頭上劃下三道深可見骨的豎痕!力透木心!那劃痕如同泣血,與此刻被兩名甲士如同拖死狗般按在斷頭金磚上、猶自痙攣抽搐的無頭軀體公子糾)脖頸斷裂處,那道在臨死前劇痛痙攣、指甲於金磚上拚死摳出的三道血淋淋指痕……竟如同複刻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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