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血燼鄧墟·霜刃寒龍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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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軍旌旗獵獵如血,蹄鐵碾過申國故地破碎的磚石,卷起濃重硝煙與血腥的塵土。大軍西歸,浩浩蕩蕩碾向鄧國。中軍青銅戰車顛簸於坑窪官道,楚文王熊貲裹著玄色大氅斜倚車廂,指節無意識敲擊著冰冷劍鞘,發出沉悶聲響。鐵甲外寒氣凜冽,心中卻似有塊壘盤踞——那是申侯頭顱斷裂時濺在車轅上的血點,暗褐色,洗刷不淨。
    車帷微掀,一縷裹挾著雪沫的寒風湧入。鬥伯比那張溝壑縱橫的臉如同枯樹皮貼在陰影處:“大王……凱旋之師歸鄧……鄧侯,必再開城郊迎……”他枯枝般的手指無聲探入袖中,似要抽出一卷無形的死亡敕令,“此乃……天賜……絕……鄧之機!”聲音低沉粘膩,如同毒蛇滑過冰冷石麵,“前軍掩殺!斬鄧祈侯頭顱!鐵蹄踏碎宮闕!將鄧國……徹底……抹去!”
    文王的手指在劍鞘上猛地一頓!玄鐵指套刮擦出刺耳裂帛聲!他微闔的眼瞼驟然掀起!眸底翻湧的並非狂喜,而是一瞬複雜厲色——舅舅溫熱的血酒仿佛還在昨日唇齒間,鄧城那場盛筵的暖香猶在鼻端……可那絲猶豫如風中燭火,瞬間被霸業熔爐焚成飛灰。
    “準!”命令如同冰刀斬落,“傳旨——鬥祈、鬥舟!偃旗!卷甲!過鄧城——如入無人之境!待其……開門揖盜——殺!!!”
    鄧城,霜風愈緊。灰白城堞上,騅甥三人黑袍如鐵,凝立風雪。騅甥五指幾乎扣進冰冷牆磚,骨節青白暴突。目力所及,天際線煙塵翻滾,赤潮逼近——卷甲裹兵,悄無聲息。
    “舅父……竟猶在府內焚香……備禮相迎?”冉甥喉中溢出一聲慘笑,似哭似嚎,“亡鄧……便在今朝!”
    他猛地拔出佩劍!寒鋒映出眼底赤紅血絲!“走——!!”
    三道黑影如離弦之箭,撞破風雪,直撲城外莽莽群山。霜雪落滿頭,疾馳的背影迅速消失在灰暗的林木深處,隻留雪地上深重的蹄印,如滴入灰布的血淚。
    城門下鼓樂喧天,仿佛竭力驅散寒氣的垂死掙紮。鄧祈侯身穿嶄新紫裘,須眉染霜,雙手捧著盛滿溫酒的青銅蟠螭樽,殷切眺望。車駕如林,旗幡卷雪——楚軍前部浩蕩行至城門一箭之地,卻如黑潮遇礁石般無聲裂開。
    鬥舟策馬單騎出陣。
    馬背上,鐵甲凝霜。他扯動韁繩,青驄馬長嘶,鐵蹄踏碎泥雪:“君侯盛情,楚王心領!然王駕尚緩行五十裏,風雪難避——何勞久候?城外風寒,請回府靜待!”
    笑意,堆滿鄧侯蒼老麵龐:“將軍辛苦!老夫……”
    話音未落——
    “殺——!!!”
    一聲裂帛般的咆哮自鬥舟喉中炸出!如同開閘的雷霆!
    無聲的巨獸瞬間睜開了赤紅血眼!楚軍前陣猛然撕去偽裝!無數藏於輜車後的楚軍銳卒掀起遮蔽,如同地獄惡鬼撕開人皮!弩機絞弦之聲刺耳炸響!密集如飛蝗的勁矢暴雨般潑向洞開的城門!滾著桐油烈焰的火把帶著淒厲風嘯狠狠砸向城頭箭樓!厚重的城門在數柄鐵鉤的狂拉猛拽下發出垂死的呻吟!
    “敵襲——!!”
    鄧城守軍魂飛魄散的尖叫被驟然爆發的驚天慘嚎與鐵蹄狂飆的轟響瞬間吞沒!
    鄧祈侯臉上的笑容徹底僵死,化作灰白底色上裂開的驚怖刻痕!他猛勒韁繩,坐騎人立而起!紫裘被勁風刮落,須發戟張,目眥盡裂!
    “楚——賊安敢——!!!”
    蒼老的嘶吼混著雪沫血沫一同噴濺!他拔劍!策馬瘋狂衝向搖搖欲墜的城門!但為時已晚!
    赤色洪流已如燒紅的鐵汁般瘋狂灌入城門!楚軍長戈捅穿了倉皇結陣的鄧兵!沉重車輪碾過凍土,濺起泥漿血冰!城門口狹長通道瞬間化作絞肉磨盤!楚兵踏著斷肢殘軀殺入內街!
    “砰——!”
    鄧祈侯胯下坐騎被狂亂奔逃的潰兵撞翻!他重重滾落泥雪!劍脫手飛出!滾燙粘稠的液體自額角滲出,模糊了視線。他掙紮爬起,赤目望向那已被楚軍赤旗覆蓋的城樓……
    “三甥——!!爾言……噬臍難及……老夫……悔之——晚——矣——!!!”
    聲音未落!
    “咚——!!!”
    花白頭顱狠狠撞向冰冷如鐵的城牆基石!沉悶重擊!顱骨碎裂聲清晰刺耳!鮮血腦漿如同破裂的漿果,在寒風中驟然潑灑上一片素白城磚!猩紅溫熱的碎塊黏連著稀疏白發,濺落在下方一叢被凍得蜷縮發黑的枯槁苔蘚上!那副紫裘華服包裹的身軀如同被抽去骨骼的麻袋,緩緩癱軟,滑倒在積滿泥雪汙穢的牆根下。唯有殷紅的血溪沿著磚縫,蜿蜒滲入凍土深處。
    風雪漫天卷下。無數破碎的赤旌裹著積雪的屍骸,倒伏在鄧城的街頭巷陌,蜿蜒血河在霜凍的磚縫裏漸漸凝結,暗紅如脈絡。楚文王高大的玄甲身影踏過泥濘殘屍,立於鄧侯府邸階前。
    雕梁畫棟依舊,朱門卻洞穿如巨獸獠口。鬥舟正指揮士卒搬運殘破書簡,門廊下散落著昨日焚香未淨的香爐,爐灰混著暗沉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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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雪淒厲嗚咽著穿過廊柱,卷起一片破碎的絲帛。那帛片枯葉般打著旋,掠過楚文王眼前——一角深青色絲線,紋著極熟的雲螭紋路……竟是母後鄧曼夫人昔日為舅父繡製的佩囊殘片!
    文王身軀驟僵!風雪刮在臉上如同刀割,一股刺骨陰寒猛然自肺腑炸開!沿著四肢百骸急速蔓延!他猛地嗆咳!一股鹹腥鐵鏽氣直衝喉頭!他死死咬牙!齒縫間沁出一縷鮮紅,點點濺落在胸前冰冷玄甲上,如同雪地裏驟然綻開的血梅!
    鄧侯府深院一隅。積雪半掩的庭院角落,孤零零立著一株枯槁虯結的老梅樁。楚王撐著冰涼的玄鐵佩劍,佝僂喘息。墨色甲胄在暮色裏泛著冷硬死光。風雪刮過他那因劇烈嗆咳而顫抖的肩背,更添蕭索。鬥伯比如影隨形侍立身後,那張枯樹皮般的老臉在風帽陰影裏紋絲不動,唯有一雙渾濁老眼,穿透漫天風雪,死死黏住君王滴落在玄甲上的那抹刺目猩紅,如同盯住蛛網中猶自掙紮的飛蟲。
    “北……伐……”楚文王從齒縫裏擠出兩字,混著濃鬱血沫,“寡人……心……內如焚……如……沸……”
    “大王——”鬥伯比的聲音如同千年冰窟裏的回響,“北戰中原……非一蹴可就……龍體……乃江山社稷之本……”枯枝般的手無聲探入袖內,“先歸郢都……靜——養——!待……”未竟之語,隨風雪碾碎在鄧城死寂的廢墟之上。
    車駕轔轔,碾過死寂冰封的荊襄古道。車廂深處,紫銅暖爐的紅光明明滅滅,映著楚王慘白如蠟的麵孔。他裹在厚厚玄裘中,卻仍止不住渾身篩糠般的戰栗。雙目緊閉,濃睫顫動如將折的蝶翼。玄裘領口遮掩處,一抹新吐的暗紅血漬,無聲洇透了深色的錦綾。暖爐中的炭火畢剝作響,車內溫熱氣息混合著濃重的藥石腥苦。隨駕老醫官戰戰兢兢收回探脈的手指,喉結劇烈滾動,冷汗已浸透內裳。
    楚宮玄玉階上凝著一層薄薄寒霜。息媯素衣如雪,懷中緊抱熟睡的熊喜。幼童紅潤的麵頰貼在母親冰冷的素絹上,渾然不知殿內彌漫著死氣。她立於緊閉的殿門外,風帽壓得很低,隻露出一截比霜雪更蒼白的下顎,緊抿的唇線冷硬如刻。
    “嗚——嗚——嗚——”
    深宮玉漏刻盡最後半刻冰水。
    寅時三刻。
    殿內一聲器物墜地的刺耳脆響!緊接著是宮人嘶聲裂肺的駭人哭嚎!
    “大王——崩——了——!!!”
    哭嚎聲如寒鴉驚飛!淒厲穿透重重宮牆!玄色蟠龍大纛在驟然呼嘯的北風中狂卷翻飛!漫天大雪愈發狂暴地砸落!
    殿內龍床之前。息媯最後映入眼簾的,是榻上那張凝固著不甘與痛苦的麵容——他終究沒能飲馬黃河,更未能手刃鬥伯比。床榻邊緣,一片碎裂的玄玉螭首令牌浸在深紅粘稠的藥汁中,那是鄧侯府枯井旁,沾著她血指印的護身符。
    新君熊嘉的小手被母親冰冷的手指死死攥住,拖曳著沉重的玄底赤章蟠龍王服,踉蹌踏上這潑天風雪下染血的玄玉丹陛。寒風卷著鵝毛大雪灌入空曠大殿,呼嘯聲如同冤魂哀鳴。禦座前巨大的蟠龍銅爐中,炭火在死寂的宮殿裏劈啪爆出幾點短暫火星。一絲微弱暖意尚未升騰,便被破窗卷入的雪花瞬間裹挾、吞噬。冰冷的六角霜花翻滾著落上熊嘉凍得通紅的鼻尖,倏忽消融,隻餘一線徹骨的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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