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如刀，卷著遂城城頭黑旗獵獵作響。守將張五貴按著垛口冰涼的條石，指節凍得發白。他望著城外那如同墨色洪流般翻湧而至的聯軍兵鋒，粗硬的胡茬在冷風中微微抖動。遠處，玄色齊纛如同噬人巨蟒，在凜冽風勢中猙獰卷動，旗下甲光粼粼，戈矛如林，森然殺氣壓得城頭旗杆上的麻雀都啞了聲。探馬帶倒勾的羽箭剛剛釘上城門，尾翎還在劇烈嗡鳴。他猛地回頭，對身邊親兵吼道：“速報魯侯！速——！” 那親兵連滾爬下城樓。張五貴隨即抓起腰間那口沉重的青銅環首大砍刀，刀柄裹纏的鯊魚皮硌著掌心，帶著粗糲的質感。他大步走下城樓，“開——吊橋——！隨老子上！”
    沉重城門“嘎吱”嘶叫著絞開！張五貴一馬當先！身後數百魯卒緊隨衝出，迅速在城前平坦凍土上布開陣勢。黑壓壓的聯軍亦如洪流卷至，戛然停頓。兩支鋼鐵叢林瞬間對峙，冰冷的殺氣在曠野凍土上無聲碰撞。
    陣門開處。一員虎將拍馬而出！馬身披掛鱗狀皮鎧，鬃毛似鋼針倒豎！正是陳國前鋒猛將許柯！他手中那柄丈二點鋼蛇矛，在灰白日色下泛著毒涎般的冷光！矛尖斜指城上尚在翻卷的魯字黑旗，聲如破鑼撞響：
    “奉齊盟主鈞命！伐——不臣！借爾遂城之路！開城獻道！萬事——皆休！牙崩半個‘不’字……” 他猙獰一笑，蛇矛挽了個驚心動魄的血花，“管叫你——城摧！人滅！碾作——齏粉草場——！”
    “放屁！”張五貴猛地一夾馬腹！戰馬吃痛長嘶衝出！他手中大刀兜頭朝著許柯那猙獰狂笑的麵門劈去！刀風破空！“亂臣賊子！安敢犯境妄言！今日叫你有來無回——！！”
    “鐺——！！！”
    刀矛悍然相撞！刺耳的爆鳴撕裂空氣！火星如熔岩爆濺！兩匹戰馬同時人立而起！嘶鳴幾乎刺破耳膜！許柯膂力驚人，蛇矛一沉一絞！狂暴力量如同巨蟒纏身！張五貴隻覺虎口劇震！卻不退反進！口中一聲暴喝！環首大刀化作一片狂烈刀輪！卷起雪塵冰渣！朝著許柯腰身猛斬！
    刀光矛影糾纏！戰馬交錯盤旋！鐵蹄翻飛踏碎凍土！兵器交鳴震耳欲聾！兩人轉眼激鬥十合！刀來矛往，招招凶險！張五貴的大開大合帶起風雷之聲，許柯的毒辣刁鑽如吐信妖蛇！冷風卷動兩人身後猩紅披風，如同兩麵決鬥的血旗！
    遠處，一座孤絕如斷指般的紫色石崖之上。
    管仲迎風立於一株虯結如鐵的斷崖孤鬆之旁。山風吹得他那身洗得發白的葛布深衣緊貼枯瘦身軀，更顯出形銷骨立。他雙手籠在袖中，目光卻如蒼鷹般冷銳，穿透下方煙塵滾滾的戰場，牢牢鎖住那兩個纏鬥在一處、如同旋風般卷起雪塵的人影。嘴角那一絲幾不可見的弧度，冰冷得如同這斷崖上的千年寒冰。
    他緩緩抬起右臂。手臂從寬袖中探出，骨節分明的手指間，握著一麵玄底、邊角殘破的方形小旗。他看也未看下方戰場，手隨意地——向左，微微一招！
    “嗚——！！！”
    尖銳淒厲的金鉦猝然撕開下方戰陣喧囂！那是蔡國營盤方向！
    “狗賊——納命來——！！！”
    如瘋虎出柙！蔡營驍將耿至和！身披赤銅鎖環重甲，倒提一柄車輪般巨大的戰斧！坐下一匹炭黑烈馬如同地底鑽出的煞神！驟然撞開陣門！馬蹄踏起潑天泥浪！裹著一股腥風！狂飆突至！戰斧帶著摧毀山嶽的呼嘯，如同地獄裂開的罡風巨口！斜劈張五貴後背空門！
    張五貴背後寒意驟生！汗毛倒豎！生死關頭！他猛地側身！大刀反拖！“鐺——！！！”火星爆濺！環首大刀被那巨大的衝力撞得幾乎脫手！手臂骨節寸寸欲裂！座下戰馬哀鳴著旋蹄後退！許柯的蛇矛如同鬼魅，又趁勢如毒龍探頸，直刺張五貴肋下！
    管仲枯槁的手腕，沒有絲毫凝滯。順勢——向右！又是一招！
    “轟——！！！”
    沉悶如地動！宋軍營盤壁壘霍然分開！大將方仲德！身如鐵塔！赤發如火！狂吼如同炸雷！手中一柄通體烏沉、布滿倒棱狼牙的镔鐵巨槊！槊頭破開空氣，發出死亡厲嘯！連人帶馬！化作一道撕裂煙塵的黑色閃電！直貫張五貴側翼！
    四柄兵刃！四種死亡的氣息！四麵八方合攏！織就一張絕殺血網！
    刀！槍！斧！槊！
    蛇矛的毒辣刁鑽！戰斧的開山裂石！巨槊的橫掃千軍！環首大刀的狂雷烈火！
    張五貴目眥欲裂！渾身甲葉如同風裏落葉瘋狂顫響！大刀拚命格擋劈掃！刀光潑灑如寒月碎空！
    “鏗——！！噗嗤——！”一聲鈍響！
    車輪巨斧的斧刃雖被擋開，沉重的斧脊卻狠狠砸中他坐騎後股！戰馬慘烈嘶鳴！後腿骨斷筋折！轟然塌跪！張五貴被巨大的慣性甩離馬背！人在半空！眼角餘光驚駭欲絕！隻見那柄镔鐵巨槊已如同鬼門大開！帶著千鈞毀滅之力！攔腰橫掃而來！
    “呃啊——！！” 一口逆血從張五貴口中狂噴而出！他拚盡最後氣力橫刀擋在腰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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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鐺——！！！嚓——！！！”
    刀槊碰撞處爆起驚天巨響！環首大刀從中應聲而斷！巨槊餘勢未消！重重撞在張五貴的護心鏡上！精鋼鏡麵凹陷龜裂！他如同斷線風箏般飛出數丈！重重砸在冰冷泥濘的凍土之上！五髒六腑被震得翻江倒海！
    煙塵漫天！耳邊是聯軍士兵震天的吼殺與鐵蹄如雷！張五貴掙紮爬起，喉頭腥甜狂湧！他踉蹌著，甚至辨不清方向，隻憑著本能向著記憶裏那座模糊的遂城灰影亡命奔逃！沉重的斷刀脫手墜地！殘存親兵如同驚弓之鳥護在左右，在敗軍的狂潮中被裹挾、衝撞、踐踏！
    近了！城門就在百步之外！吊橋的輪廓在混亂煙塵中如鬼影晃動！那曾是他最後的生路！
    張五貴眼中爆出最後一縷凶狂的光！嘶吼著向吊橋衝去！
    就在這時！
    “轟——！！！”
    緊閉的城門——轟然洞開！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從那洞開的門影深處緩緩策馬踱出！
    火光！從城門深處湧出的火光！將那人身影在彌漫的煙塵中拉出詭異的輪廓！那人，高踞一匹神駿無比的青驄馬上，全身披掛玄鐵鱗甲，甲葉縫內泛著幽藍寒光！臉上覆蓋著半張猙獰獠牙的玄鐵麵甲！唯有那雙眼睛，在麵甲縫隙中閃爍著洞穿魂魄的幽光！手中一張巨大的鐵胎強弓——弓弦滿月張開！一支特製的三棱破甲狼牙重箭，冰冷的箭簇已牢牢鎖定張五貴奔逃的後心！
    “張將軍——” 冰冷的聲音如同九幽玄冰摩擦，“奉管上卿——令！奪門候你——多時矣！”
    張五貴腦中“轟”的一聲！徹底炸成空白！血液瞬間凍結！一股冰冷的、直透骨髓的寒意，沿著脊柱瘋狂上竄！絕望！比身後聯軍更恐怖的絕望！徹底吞噬了他！
    不——
    “咻——嗡——！！！”
    箭矢撕裂空氣的淒厲銳嘯！是死神的號角！快！超越聲音！隻在耳膜捕捉到那破空銳響的刹那——冰冷的、帶著倒鉤棱刺的箭鏃！已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楔入張五貴後頸——那片最脆弱、毫無甲胄防禦連接之處！
    “哢嚓——！！！”
    頸骨瞬間粉碎的恐怖悶響！
    張五貴狂奔的身軀猛地一頓！像是被無形巨錘砸中脊椎！那健壯的身軀如同被抽去所有力氣，所有奔逃的信念在箭鏃貫入瞬間轟然崩塌！頭顱以一個極其詭異的角度向後猛然反折！瞪大到極限的瞳孔裏，最後倒映的是自己城門上方還在翻卷的那抹黑旗……以及城樓深處那片映照著無數楚戈黑甲的……刺目火光！
    殘存的意識隻捕捉到這最後血腥的畫麵——他的頭顱如同熟透的瓜果，被那狂暴的力量帶得向後揚起、翻轉！最終隨著箭勢重重栽回前胸！脖頸上一個巨大的、噴濺著滾燙紅白之物的猙獰血洞！整條脊柱已被箭鏃攜帶的蠻力瞬間震斷！龐大的身軀再也支撐不住，轟然前撲！如同一段被拋棄的朽木，麵孔直直撞在冰冷粘稠的凍土泥濘之中！汙血與泥漿瞬間糊滿了最後一點不甘的視線。斷裂的頸骨猙獰地刺破皮肉暴露在寒風裏，鮮血如同開閘的赤泉，瞬間浸透了身下的凍土。
    馬上的仲孫湫麵無表情，緩緩收起那張巨大的鐵胎弓。那支透頸而過的狼牙重箭，深深沒入前方十數步的地麵中，隻餘箭羽猶自劇烈顫鳴。
    殘存的魯軍徹底崩潰！如同被洪水衝散的螞蟻，丟盔棄甲，驚恐尖叫著四散奔逃！如同被狼群驅散的羔羊，再無一絲陣型。
    聯軍陣門轟然打開。黑紅交織的潮水漫過張五貴尚在汩汩湧血的屍體，向著再無守衛的遂城湧去。城內傳來幾聲零星的、絕望的抵抗嘶吼，隨即被更大的喧囂和金屬碰撞聲淹沒。
    仲孫湫策馬佇立原地，身後是滾滾入城的黑潮。他抬首望向遠處那紫色的斷崖峭壁。
    崖巔。
    管仲立於孤鬆之下，目光穿透彌漫的硝煙塵土，掃過城頭被齊玄大纛取代的黑旗，緩緩垂下那麵殘破的玄色小旗。山風更烈，吹得他葛袍緊貼枯幹軀幹，更顯孤寂如碑。他轉身，無聲無息，沒入紫嶂深處更濃的陰影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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