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梟首懸燕嶺,金殿振天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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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柱峰下。寒風如泣,卷起山間凝結的霜粒,抽打在亂石嶙峋的斜坡之上,發出細微而刺耳的沙沙聲響。孤竹王與令支王如同兩頭被驅趕入絕境、遍體鱗傷的困獸,在最後幾百名殘兵的簇擁下,正艱難地攀爬著陡峭冰冷的石壁。
就在他們抬頭望向峰頂,眼中燃起最後一絲劫後餘生的渺茫希望時——
“看!山上!大纛!是我們的人馬接應來了!”一名眼尖的戎兵嘶啞地狂叫,因極度的疲憊和希望而扭曲了聲音。
“是援軍!我們的援軍!”
絕望的隊伍瞬間爆發出死寂後的狂喜低吼!連腳步都似乎輕快了幾分!孤竹王與令支王幾乎同時抬頭望去——
那矗立在更高山隘處、逆著初升蒼白日光的巨大幡旗!烈烈風中!赫然不是什麽期待中的狼頭圖騰!而是一麵用濃重墨線勾勒的!“高”字猙獰如鬼爪!黑焰紋纏繞的旗幟!旗幟之下,是層層疊疊、如同鋼鐵荊棘叢生的厚重甲胄!刀戟閃爍的寒芒比霜雪更冷!一張張被麵甲遮蔽的臉孔!如同索命的石雕!毫無情感!靜默俯視!堵死了他們最後一絲喘息的空間!
高奚!
那個名字如同最後的喪鍾在兩位戎王心頭轟然炸響!
“高奚——!!!”孤竹王發出魂飛魄散的尖厲嘶嚎!最後的希望如同脆弱的琉璃瞬間被擊得粉碎!恐懼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間凍結了血液!
轟!
整個瀕臨崩潰的山戎殘軍轟然炸開!絕望瞬間轉化為瘋狂的自保本能!後麵的人想擠上前!前麵的人驚駭欲絕地想退後!陡峭狹窄的山道上根本容不得絲毫混亂!最邊緣的士兵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就被巨大的慣性擠出岩壁!直墜入下方深不見底、雲霧繚繞的幽暗峽穀!
“噗嗤!”“哢嚓!”“啊——!”
自相踐踏!利刃劈砍!矛戈戳刺!瀕死哀嚎!數百絕望的殘兵在這狹小陡峭的絕境中徹底陷入了地獄般的狂亂!斷臂殘軀!頭顱滾落!黏稠滾燙的鮮血混雜著冰冷的山泉水沿著石頭溝壑肆意流淌!將那蒼白的天柱峰麓,塗抹成一幅血肉模糊、如同煉獄裂開的恐怖畫卷!
孤竹王與令支王肝膽俱裂!再也顧不得身邊如同下餃子般墜落深淵的部下!幾乎是憑著本能猛勒韁繩!強扭身下的瘸馬!跌跌撞撞就想朝來路逃竄!什麽孤峰要塞!什麽搬兵複國!在眼前這尊鋼鐵殺神麵前都是催命的笑話!
就在他們剛剛調轉馬頭、馬蹄帶起一片血泥飛濺的刹那!
轟隆隆!
又是一陣沉雷滾動般的鐵蹄聲從他們剛剛亡命爬上的坡下炸響!
一支更加剽悍迅疾的玄甲齊軍!如同蓄勢已久的黑色洪流!猛地衝開坡下最後的薄霧!當頭撞入他們的眼簾!當先一將!身披血染的黑鱗細甲!甲葉上掛滿了凍結的血珠!正是仲孫湫!他那雙如同鷹隼般的銳目!隔著彌漫的寒氣與血霧!瞬間鎖定了如喪家之犬般狼狽轉向的孤竹與令支!
“叛酋休走——!”仲孫湫怒吼如雷!胯下神駿如同離弦之箭!戰馬嘶鳴著人立而起!雪亮的鐵槊化作一道撕裂寒風的黑色閃電!帶著一股玉石俱焚、為焚糧勇士複仇的決絕殺意!根本不給二王任何反應餘地!鋒銳無匹的槊尖瞬間就洞穿了還在驚駭回首的令支王胸前那早已破損、形同虛設的皮甲鎧甲!
噗嗤!
血光狂湧!槊尖自令支王背後透出!帶出一蓬血雨!
“呃!”令支王難以置信地低頭看著胸前貫穿的巨大冰冷鐵器,臉上的表情凝固在極致的痛苦與扭曲的恐懼之中!魁梧的身軀如同被釘穿咽喉的野獸般猛地一挺!隨即轟然墜馬!
“王弟——!!”孤竹王魂飛魄散!亡命狂抽鞭子!想要催動坐騎!可他身下那匹早已力竭的瘸馬哀鳴一聲!猛地前蹄一軟!將他整個狠狠掀下馬背!重重砸在冰冷刺骨、被血水浸透的凍土之上!嗆了滿口泥腥!掙紮難起!
一道魁偉的身影如同跗骨之蛆緊隨而至!是仲孫湫的副將!沉重的大刀帶著開山斷嶽的威勢!刀光一閃!
哢嚓!
血柱衝天!孤竹王那顆沾滿汙泥草屑的頭顱!連帶著他最後一絲乞活的妄想!滾落塵埃!那雙驚懼至圓睜的怒目!猶自死死瞪著灰白的天空!無頭的身軀劇烈抽搐幾下,才終於停止!
殺!
死寂!
寒風中,隻剩下仲孫湫戰馬沉重的鼻息和他身後數百鐵騎那令人窒息的殺氣!他看也不看地上那兩具滾燙的屍體,手中鐵槊猛地向下一揮:“梟首!封函!”
數名如狼似虎的士兵撲上!寒光閃過!兩顆須發虯結、沾滿血汙、死不瞑目的頭顱被迅速割下!裝入早已準備好的撒著厚厚石灰的陰沉木匣之中!那匣蓋合攏的沉悶聲響!如同敲碎了盤踞北地數十年的巨獸脊梁!
數日後。南燕城外。
刺骨的北風卷過曠野,吹動著如林的黑色“齊”字大纛。連營肅穆,軍容鼎盛。經曆了連番血戰的將士,此刻挺立如鬆,甲胄兵器雖染風霜戰塵,卻洗刷一新,在午後的慘白日光下閃爍著幽冷的寒芒,昭示著無可匹敵的勝利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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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門大開。以燕莊公為首,燕國幾乎所有幸存的文武官員身著最莊重的朝服,赤足跣足!一步一叩!沿著撒滿黃土的淨道,朝著那高踞駿馬之上、玄袍勝墨、目光如九天神王般俯視眾生的齊國雄主——齊桓公!恭敬行下最高最深的臣服大禮!
“北疆藩屬小邦!無道弱君!叩謝齊侯——再造天恩!活國厚德!萬死難報啊——!”燕莊公聲音哽咽顫抖,額頭死死抵在冰冷的地麵,甚至不敢仰望桓公威容。他身後群臣更是簌簌發抖,連呼吸都屏住。這一拜,拜的不僅是援手之恩,更是那足以遮天蔽日的煌煌霸威!衛國屍骨未寒,誰敢不臣?
齊桓公端坐馬上,微微抬手,聲音威嚴沉凝如鍾磬,響徹城郊:“莊公免禮,將士浴血,當先撫慰。燕乃大周屏藩,此本分耳!”寥寥數語,已定君臣名分。隨即,桓公目光轉向管仲,深邃難測。管仲頷首示意。軍令如山,龐大嚴整的齊軍陣列整齊劃一地後撤十裏紮營,隻留下桓公、管仲、賓胥無等核心重臣隨燕國君臣入城。
燕宮大殿。
殘存的雕梁畫棟間彌漫著一股劫後餘生的疲憊與敬畏。珍饈佳肴羅列,金杯玉盞閃光,炭火驅散了殿內的寒氣,卻驅不散人心底的惶然。燕莊公再次離席伏拜,聲音帶著劫後餘悸的顫抖:“若非主公神威,管相神算,力挽狂瀾,北逐狼煙……我大燕……此刻早已步衛懿公後塵,亡國滅種矣!今獻金帛薄禮,難報恩澤萬一!犒勞三軍,聊盡此心!”他雙手奉上厚重禮單。殿內所有燕臣亦隨之伏拜,姿態謙卑至極。
齊桓公坦然受了全禮,象征性地淺酌一口燕地烈酒。隨即,他那洞察世事的目光緩緩掃過燕莊公那張滄桑中帶著惶恐的臉龐,聲音如同磐石敲擊:
“莊公,”每一個字都蘊含著無形的威壓與指摘,“燕國,位居極北邊陲,乃屏周室、禦蠻夷之前沿重鎮!何以近年來,非但未能震懾蠻夷,反令山戎猖獗至此?致使兵連禍結,黎庶蒙難?”他語氣微頓,變得更為語重心長,“久不朝覲周王!不修職貢!此乃目無尊上,自絕於王化之舉!”
他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如同穿透燕莊公的靈魂:
“今強敵暫平,然北地廣闊,戎狄之患不絕!莊公身為大周屏藩!當以此為鑒!正名分!敬王權!勵精圖治!即刻隨寡人南下朝覲天子!獻上貢禮!重續先君納貢之典!以此重歸王化!得天子垂恩!得諸侯擁戴!則四方蠻夷,焉敢再犯?燕國社稷!方能長固!此乃寡人肺腑之言!莊公以為如何?”
“轟!”燕莊公如遭雷擊,渾身劇震!隨即一股巨大的後怕和釋然席卷全身!額上瞬間滲出冷汗!並非恐懼!而是被點醒的豁然!若非齊桓公點醒,他幾乎忘了這亂世中,最根本的生存之道——尊王!依附!
“主公!”燕莊公霍然再次拜倒,聲音因激動而哽咽,“莊……何其愚魯!被邊鄙荒寒遮了眼!失了忠孝大倫!若非主公今日當頭棒喝!幾誤誤國誤民!莊……願隨主公南下!即刻!尊奉王命!獻上重禮!永世……永世忠事周王!永為……齊之藩籬!”這一次,他頭磕得更深,聲音裏的決絕遠勝感恩。
洛邑,周王宮。
曆經滄桑的宮殿雖有修複,依舊難掩暮色。然而今日,那沉重的暮氣卻被一種異樣的喧囂取代。巨大的陰沉木匣被打開,兩顆精心處理過、依舊猙獰可怖的頭顱——孤竹王與令支王的首級——連同如山般堆砌的戎人精美金器、鑲滿寶石的彎刀、粗獷猙獰的銅鼎,被置於階下!那混合著石灰、血腥與金屬冰冷的氣味在大殿上彌漫開來!
年幼的周惠王坐在高高的、對他來說有些過大的王座上,小臉被冕旒珠玉遮擋大半,但身體微微前傾的姿態和放在扶手上緊握的小拳頭,卻泄露了他內心的驚懼與……難以言喻的興奮!多少代了?多少代周王室積弱不振?何曾有過此等威震四夷的鐵血獻俘?
“齊侯……壯哉!”惠王的聲音帶著少年的清脆與一絲無法掩飾的激動,“卿……蕩滌北疆!斬滅叛酋!威懾戎狄!此功……此功可載史冊!當傳千古!”他強自鎮定地宣旨:“傳詔!將此二逆酋首級!懸於洛邑北門旗杆!昭告天下諸侯!布告四方蠻夷!再有膽敢犯我王畿者!視此二人!挫骨揚灰!”
“遵旨!”內侍尖細的聲音帶著顫抖的亢奮。無數好奇、敬畏、恐懼的目光聚焦在那兩顆象征權力終結的猙獰頭顱上。
惠王的目光掃過階下那堆積如山的蠻族金銀財寶,小手一揮:“所有繳獲金帛器甲!悉賜齊侯!犒賞此次出征三軍將士!撫慰傷亡!以彰其功!”
“吾王英明!謝主隆恩!”階下,桓公與燕莊公齊聲朗朗應道。
桓公趁勢上前一步,朗聲道:“陛下,北患既平,邊民重獲寧定。此賴天子威德,亦賴藩籬效命!今燕莊公,久鎮北鄙,衛國安民實為艱辛。先前或因戎禍阻隔,或因國小力微,久缺貢獻。此誠失儀,非存悖逆之心!今其洗心革麵,惶恐覲見,親攜重禮,祈陛下赦其失禮之罪,重列藩臣之位!永保王化!拱衛北疆!”每一句都為燕國開脫,卻又字字點明天子威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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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王聞奏,小臉上露出幾分少年老成的滿意神色:“燕侯既已痛悔前非,遠來朝覲,自當赦免!恢複貢職,永為屏藩!宣其入殿!”
早已在殿外肅立、緊張得手心濕膩的燕莊公,在內侍尖銳的傳喚聲中,整理微皺的朝服,幾乎是屏著呼吸,趨步入殿。他垂首斂目,不敢直視王座,恭恭敬敬呈上早已準備好的、蓋著紅泥璽印的禮單卷軸。
惠王微微頷首,內侍接過禮單,低聲誦讀。無非是上貢北地的奇珍異獸、巨大獸皮、珍貴木料、還有精煉的镔鐵。數目規格,皆遠超往年。
“燕侯忠勤可嘉,準其複職貢位!此後須恪守臣節,綏靖邊陲!汝當引以為戒,衛國懿公即為前車之鑒!”惠王的聲音雖稚嫩,但那份威儀在此時已初具雛形。
“臣!燕莊!謝天子隆恩!謝齊侯提攜!萬死……不敢忘恩負義!”燕莊公淚流滿麵,重重叩首,額頭碰在金磚之上,發出沉悶的聲響。那一瞬間,懸著的心終於落地!恐懼與慶幸交織!燕國……終於在這場大劫後,找到了最堅實的依靠!
王賜的厚禮詔書,以及那張象征恢複藩屬地位的玉版敕書被鄭重地交到燕莊公手中。他與桓公再次一同謝恩。
夕陽的餘暉將巨大的洛邑城頭拉出長長的影子。北門那兩根新立的巨大旗杆之上,懸掛著被風幹僵冷、仍猙獰可怖的兩顆首級。冷風掠過,似乎能聽到幹枯皮肉簌簌作響,如同來自地獄的嘲諷低語。金箔和彩綢尚未撤去的周宮大殿內,盛宴的餘溫混雜著香料氣息漸漸變冷。王座前擺放著剛收下的豐厚貢物。
兩支出城的隊伍分道揚鑣。
燕莊公的隊伍,帶著劫後餘生的疲憊與對未來的敬畏,沉默地沒入北方幽暗的群山路途。而齊國的旌旗之下,那支沉默如鐵的黑色大軍,護送著滿載的戎王珍寶與無上威名,朝著東南方向的中原核心臨淄而去。
車輪碾過夕陽染紅的大道,如同載著歸去的霸主,碾過新一段權力與秩序的軌跡。管仲勒馬於桓公車駕之側,遠眺西方即將完全沉入地平線的落日。霞光將那麵黑焰大纛鍍上了一層燃燒般的金紅色澤。他收回目光,落在車駕中那道如山沉穩的背影上,眼神深邃。
北方暫時平定了,衛國已亡,燕國俯首。然中原腹地,那盤根錯節的鄭國棋局,下一步又當如何落子?烽煙似乎散去,但霸業之路,才剛剛展露出更龐大的冰山一角。鐵血鑄就的和平之下,是權謀者永不停止的下一盤棋。馬隊迤邐,唯有風聲卷過田野的簌簌聲響,仿佛在為這短暫安寧後的更大風暴,悄然蓄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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