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棺中異響夜色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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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樹君的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窗外那道背屍匠的影子剛晃過去,樓下冰棺的動靜便又緊鑼密鼓地響起來——這次不是棺釘鬆動,而是\"哢啦\"一聲,像水晶棺蓋被推到一半又重重磕回去。
他跪到地板上,耳朵緊貼木紋縫隙。
三樓地板本就年久失修,縫隙裏漏下的聲音混著雨氣,黏糊糊鑽進耳膜。
水晶蓋開合了三次,每一次都比上一次輕,最後\"嗒\"的一聲,徹底沒了響動。
死寂來得太突然。
林樹君喉結動了動,想起王有材後頸那道紅得要滲血的怨痕。
那老人白天總弓著背擦棺材,指甲縫裏永遠嵌著黑泥,可剛才蹲在門口時,他的喘息聲重得像拉風箱,倒像被什麽壓著肺管子。
\"難道......\"林樹君手指抵著嘴唇,盯著樓下方向,\"他躺進去了?\"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樓下就傳來\"咯嘣\"一聲。
像是什麽硬邦邦的東西被碾碎了。
他猛地直起腰,膝蓋撞在床沿上,疼得倒抽冷氣。
那聲音卻沒停,反而越來越密——\"哢嚓吱呀咯嘣\",混著濕噠噠的咀嚼聲,像有人在嚼凍硬的牛骨,連筋帶肉地撕咬。
林樹君抓起手電筒,又緩緩放下。
都教頭說過,破綻藏在執念裏。
三天前他們在冰棺邊緣發現的劃痕,呈逆時針螺旋狀,和王有材給老六房間貼的鎮屍符紋路一模一樣。
當時都教頭用香灰撒在棺蓋上,香灰竟順著劃痕聚成小堆,像被什麽看不見的手攥著。
\"王有材的執念......\"他摸著下巴,手電筒在掌心轉了半圈,\"白天他說冰棺是給自家人備的,可老六走了十年,冰棺裏連張遺照都沒有。
反倒是他擦棺材時,總對著空氣說"爺爺您看,擦得亮不亮"。\"
咀嚼聲突然拔高,像是咬到了什麽脆骨,\"哢\"的一聲裂成幾截。
林樹君打了個寒顫,想起村頭老人們說的\"養屍棺\"——說是有些老人怕自己走後變凶煞,會提前躺進冰棺,用寒氣鎮住三魂七魄。
可王有材才五十來歲,背雖然駝,走路腳底下生風,哪像快死的?
\"難道他爺爺......\"他突然想起王有材昨天喝多了說的胡話,\"爺爺走前攥著他手腕,說"要是聽見棺材響,你就躺進去,躺夠七七四十九天"。\"
雨點擊打瓦簷的聲音忽然清晰起來。
林樹君摸了摸後頸,那裏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他不是沒見過靈異的事,可這次總覺得哪裏不對——從進長溪村開始,所有的怪聲、香灰、影子,都像線頭似的,往王有材身上纏。
而那老人像根蠟燭,被這些線頭捆著,燒得越來越快。
咀嚼聲不知何時停了。
樓下又恢複死寂,隻餘冰棺壓縮機\"嗡\"的低鳴。
林樹君長出一口氣,剛要起身,鼻尖突然鑽進一縷腥氣。
很淡,像沾了血的棉布在太陽下曬了三天,混著點鐵鏽味。
他猛地抬頭。
二樓樓梯口的方向,門縫裏漏出一絲昏黃的光——那是王有材爺爺的房間,老人走後就鎖著,鑰匙掛在王有材褲腰上。
腥氣越來越濃了。
林樹君的手指扣住床沿。
他想起剛才窗外的背屍匠影子,想起王有材蹲在門口時,影子在門縫下縮成一團,像團被踩扁的黑霧。
而現在,那縷血腥氣正順著樓梯往上爬,沾在他後頸,比冰棺裏的寒氣更冷。
\"哢嗒。\"
樓下傳來冰棺鎖扣合上的輕響。
林樹君的手電筒\"啪\"地掉在地上,光圈在牆上晃出一片白。
他盯著二樓緊閉的房門,聽見自己心跳聲裏,混著一聲極輕的、指甲刮門的動靜——
像是有人,在門後,用帶血的指尖,畫了個螺旋。
林樹君後頸的雞皮疙瘩順著脊椎往上竄,那縷腥氣已經漫到了三樓。
他能清晰分辨出其中混著鐵鏽味的甜,像陳血在潮濕空氣裏發酵的味道——和村東頭老楊頭被鍘刀砍斷手腕時,他在急診室聞到的氣味一模一樣。
二樓那扇鎖著的門突然發出\"吱呀\"一聲。
不是風吹的,是門軸被什麽力量緩緩推開的聲響。
林樹君的手電筒滾到床底,他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光,看見自己投在牆上的影子正在發抖。
樓梯間的昏黃光線突然變亮,有人舉著燭火從二樓上來了?
不,更像那扇門裏本身就藏著光。
他摸向床頭的彈簧刀,指尖剛碰到刀柄,樓下突然傳來重物拖拽的悶響。
是冰棺?
林樹君趴在地板縫隙上,看見一樓水泥地麵投著個佝僂的影子——王有材正扶著冰棺邊緣起身,水晶棺蓋斜斜支起半尺,裏麵鋪著的紅綢被抓得皺成一團,像團凝固的血。
二樓房門徹底打開的瞬間,林樹君的彈簧刀\"當啷\"掉在地上。
他聽見自己喉嚨裏發出的聲音像被掐住的鴨,因為那扇門裏飄出來的,不是王有材爺爺的遺像或舊物,而是......指甲刮過牆麵的聲音。
一下,兩下,和剛才門後畫螺旋的節奏分毫不差。
與此同時,後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胡思思跑得太急,發尾沾著雨珠甩在門框上。
她攥著手機衝進都教頭的房間時,屏幕藍光映得臉青白,\"都叔!
王有材下樓了!\"
都教頭正往銅盆裏撒朱砂,聞言手頓了頓。
他今年六十歲,眼角皺紋裏還嵌著三十年前下鬥時濺的血漬,此刻卻像聽鄰居說菜價漲了般平靜,\"什麽時候?\"
\"十分鍾前!
我在廚房守著,看他從二樓下來,手裏抱著個藍布包。\"胡思思胸口劇烈起伏,手機屏保還亮著——是她偷拍的王有材背影,佝僂的脊背在雨裏像團融化的黑影,\"他往冰棺那邊去了,我跟著到窗根下,聽見......\"她喉結動了動,\"聽見冰棺裏有嚼東西的聲音。\"
都教頭把最後一把朱砂撒進銅盆,火星\"劈啪\"炸開。\"不是他在嚼,是棺材裏的東西在嚼。\"他扯過條黑布擦手,指節上的老繭蹭得布料沙沙響,\"三天前我用牛眼淚抹在冰棺縫上,看見王有材躺進去時,後頸那道紅痕在動。\"
胡思思的指甲掐進掌心。
她上個月才跟著都教頭學驅邪,此刻耳尖發燙,\"您是說......他被附身了?\"
\"附身?\"都教頭嗤笑一聲,從抽屜裏摸出根旱煙點燃,\"那老東西是自願躺進去的。
王有材他爺爺死的時候攥著他手腕說"聽見棺材響就躺進去,躺夠七七四十九天",你當是遺言?\"他吐了口煙,煙霧在燈下凝成灰團,\"那是給孫子下的活祭咒。\"
胡思思倒退半步撞在桌角,疼得眼眶發紅。\"活祭咒?\"她聲音發顫,\"用活人鎮棺材裏的......\"
\"對,鎮他爺爺的怨魂。\"都教頭敲了敲銅盆,朱砂灰燼簌簌落進盆底,\"王有材白天擦棺材時總喊"爺爺您看",不是喊空氣,是喊棺材裏的東西。
那老鬼死的時候怨氣太盛,怕變凶煞,就教孫子用冰棺鎮著自己——可活人躺冰棺,三魂七魄要被寒氣凍裂的。\"他眯起眼,\"你剛才聽見的咀嚼聲,是王有材的生魂在被啃食。\"
胡思思突然捂住嘴。
她想起今早給王有材端水時,老人的手冰得像塊凍肉,指甲縫裏的黑泥不是髒,是凍裂的皮膚滲的血。\"那、那他現在......\"
\"還剩半口氣。\"都教頭把旱煙按滅在銅盆裏,\"所以我要你去問他話。\"
\"問......問什麽?\"胡思思後退到門邊,手指摳著門框。
\"問他爺爺的屍身葬在哪裏。\"都教頭從懷裏掏出個青銅鈴鐺,\"那老鬼沒進棺材,屍身才是根本。
王有材躺冰棺鎮的是怨氣,可屍身要是起了變化......\"他沒說完,目光掃過胡思思發顫的睫毛,\"怕了?\"
胡思思咬著嘴唇搖頭,可指尖卻在抖。
都教頭突然上前一步,把鈴鐺塞進她手裏。\"別怕,你不是普通人。\"他聲音放輕,像在哄受了驚的小貓,\"你能感應到活人的精神波動,王有材現在精神混亂,你進去問,他藏不住。\"
胡思思低頭看鈴鐺,銅麵上刻著的符咒還帶著都教頭的體溫。
她深吸一口氣,閉眼。
眼前浮現出王有材的臉——不是白天弓著背擦棺材的老人,而是個被黑霧纏繞的影子,黑霧裏伸出無數青灰色的手,正撕扯著影子的邊緣。\"他......他的精神快碎了。\"她睜開眼,眼眶泛著水光,\"執念......執念是"爺爺不能變凶煞"。\"
都教頭拍了拍她肩膀。\"夠了。\"他轉身從衣櫃裏取出件藏青色坎肩,\"等會你拷問完王有材,去林樹君房間躲一晚。\"
\"什麽?\"胡思思猛地抬頭,\"我不去!
林樹君那房間在三樓,冰棺正上方......\"
\"讓你去你就去。\"都教頭把坎肩硬塞進她懷裏,\"林樹君能看見髒東西,你能感應精神,你們倆湊一塊,比我盯著管用。\"他頓了頓,聲音突然冷下來,\"再說了,王有材今晚要是熬不過去......\"
他沒說完,後院突然傳來\"轟\"的一聲。
是冰棺壓縮機的聲音?
不,更像什麽東西砸在水泥地上。
胡思思攥緊鈴鐺衝出門,都教頭跟在後麵。
月光被烏雲撕開道縫,照亮後院時,兩人同時頓住——冰棺蓋整整齊齊豎在牆角,王有材趴在地上,後背劇烈起伏,嘴裏溢出黑紅色的液體,像泡了三天的血豆腐。
而冰棺裏,紅綢上沾著幾枚帶血的牙印,正隨著夜風輕輕晃動。
林樹君在三樓聽得真切。
樓下的動靜突然消失時,二樓那扇門裏的刮擦聲也停了。
他彎腰撿起彈簧刀,摸到刀柄上全是冷汗。
後頸的腥氣淡了些,可樓梯口傳來腳步聲——是胡思思的聲音,帶著哭腔喊\"都叔\",接著是都教頭沉穩的\"別怕\"。
他剛鬆口氣,床底的手電筒突然亮了。
不是他開的。
光圈歪歪扭扭照在牆上,映出個影子——是二樓那扇門裏的東西,此刻正貼在三樓的天花板上,指尖滴著血,在他頭頂畫了個螺旋。
林樹君的彈簧刀\"當啷\"掉在地上。
他聽見樓下傳來都教頭的聲音:\"送胡思思去三樓。\"接著是胡思思抽鼻子的動靜,和腳步聲往樓梯上來。
他盯著天花板上的影子,突然想起都教頭說的\"破綻藏在執念裏\"。
王有材的執念是鎮爺爺的怨魂,那這影子的執念......
\"叩叩。\"
房門被敲響時,林樹君的後頸突然不癢了。
他抹了把臉,去開門。
胡思思站在門口,懷裏抱著件坎肩,眼睛紅得像兔子。\"都叔讓我......\"她話沒說完,突然抬頭看向他頭頂。
林樹君順著她的目光望去。
天花板上什麽都沒有,隻有手電筒的光在牆上晃。
樓下冰棺方向傳來\"哢嗒\"一聲,是棺蓋合上的輕響。
胡思思咽了口唾沫,攥緊懷裏的坎肩。\"能......能借你床躺會嗎?\"她聲音發虛,\"我、我今晚想......\"
\"進來吧。\"林樹君側身讓她進去,餘光瞥見二樓那扇門又關上了。
他關上門,聽見胡思思把坎肩鋪在床上的動靜,接著是她躺下時床墊的輕響。
月光從窗口漏進來,照在胡思思閉著的眼睛上。
她睫毛顫了顫,像要進入某種狀態。
與此同時,一樓冰棺裏的啃食聲,突然徹底消失了。
胡思思閉著眼躺了半分鍾,睫毛突然劇烈顫動起來。
她的呼吸原本還帶著緊張的輕顫,此刻卻漸漸綿長,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
林樹君站在床邊,看著她額角滲出的汗珠順著鬢角滑進衣領,後頸的汗毛跟著豎了起來——都教頭說過她能感應精神波動,可這場景怎麽看都像被什麽東西附了身。
\"冷......\"胡思思突然呢喃,聲音細得像遊絲。
她的手指無意識摳進床單,指節泛著青白,\"黑霧......好多手......在撕......\"
林樹君的手按在彈簧刀柄上。
他能聽見樓下冰棺壓縮機的嗡鳴突然拔高了半度,像台老掉牙的拖拉機卡了殼。\"思思?\"他俯下身,看見她眼皮底下的眼珠在快速轉動,\"能聽見我說話嗎?\"
回答他的是一聲壓抑的抽噎。
胡思思的眼淚順著太陽穴流進耳後,\"王有材......他的精神......碎成渣了......那些手......在撿......在拚......拚出張臉......\"她突然倒抽一口冷氣,指甲在床單上刮出刺耳的聲響,\"是......是他爺爺!\"
樓下傳來\"咚\"的一聲悶響。
林樹君猛地轉頭,月光從窗口斜切進來,剛好照見一樓水泥地麵上那個佝僂的影子——王有材不知何時直起了腰,原本駝著的背繃得像根竹竿。
他懷裏還抱著那方藍布包,可腦袋卻以詭異的角度向後仰著,下巴幾乎要貼到後頸,兩隻眼睛在黑暗裏泛著幽綠的光,像兩盞蒙了灰的燈籠。
\"哢啦。\"冰棺蓋突然自己滑開了半寸。
林樹君的喉嚨發緊,他看見王有材的喉結動了動,嘴裏溢出的黑紅液體在地上拖出條蜿蜒的痕跡,而他懷裏的藍布包正在蠕動——不是布在動,是布包裏的東西在動,像有條活物被裹在裏麵,正用爪子拚命抓撓。
胡思思突然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
她猛地坐起來,額前的濕發黏成綹,眼底布滿血絲,\"他爺爺的屍身......埋在後山老槐樹下!
王有材說......說那棵樹是活的,會喝屍血......\"她的話音未落,樓下傳來\"刺啦\"一聲,像是布料被撕開的脆響。
林樹君衝到窗邊。
月光下,王有材懷裏的藍布包已經裂開道口子,露出半截灰白的手腕,腕骨上還掛著幾縷發黑的皮肉。
老人的綠眼睛突然轉向三樓窗戶,嘴角咧到耳根,露出兩排染著黑血的牙齒。
\"他在看我們。\"胡思思的聲音在發抖。
她抓起床上的坎肩裹在身上,坎肩上還帶著都教頭的煙草味,\"都叔說......活祭咒的關鍵在屍身......得去後山......\"
\"先別急。\"林樹君的拇指摩挲著彈簧刀的按鈕,他盯著王有材逐漸僵硬的動作——老人的雙腿正慢慢失去知覺,膝蓋彎成不自然的角度,整個人像被抽走了筋骨的木偶,\"他現在的狀態......\"
\"是生魂被啃完了。\"胡思思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掌心涼得像塊冰,\"剛才我感應到......那團黑霧裏有個聲音在喊"夠了",然後......然後王有材就不動了。\"
樓下的綠芒突然熄滅。
王有材\"撲通\"一聲栽倒在地,懷裏的藍布包滾到冰棺邊,露出裏麵半具腐爛的手掌,指甲縫裏嵌著新鮮的泥土。
冰棺壓縮機的嗡鳴也在此刻徹底消失,整座院子陷入死一般的寂靜,隻剩雨絲打在瓦簷上的\"滴答\"聲。
林樹君剛要鬆口氣,窗外突然傳來一聲悠長的犬吠。
那聲音像是從村東頭傳來的,帶著股說不出的焦躁,\"汪——\"尾音拖得老長,像在警告什麽。
他想起村頭老楊頭說過,李康亮和李康平兄弟倆今早去村西河灣撈起具無臉屍體,現在怕是正縮在屋裏借酒壯膽......
胡思思突然攥緊他的衣袖。\"你聽見了嗎?\"她的聲音壓得極低,\"河灣方向......有東西在水裏撲騰。\"
林樹君側耳細聽。
在犬吠的間隙裏,確實有細碎的水聲傳來,像是什麽東西正順著河灣往村裏漂,每漂一步,就撞響岸邊的碎石,\"嘩啦,嘩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