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窗外是城市永不熄滅的霓虹，稀疏地透進窗簾的縫隙，在馮路的臥室裏投下幾縷曖昧不明的光影。
    他剛結束一局耗時費神的遊戲，正準備放下手機，屏幕卻在這時突兀地亮了起來，伴隨著一聲短促的提示音。
    是雷子發來的消息。
    馮路瞥了一眼時間，淩晨一點半。
    這個點，雷子這夜貓子又在搞什麽名堂？
    他帶著幾分不耐和一絲不易察念的好奇，點開了那個被分享過來的短視頻鏈接。
    屏幕瞬間陷入一片漆黑，如同被潑了濃墨。
    什麽都沒有，連一絲雜音也欠奉，仿佛手機壞掉了一般。
    馮路皺了皺眉，指尖在屏幕上輕點了幾下，確認並非死機。
    他有些不悅，雷子這家夥，又在發什麽意義不明的東西。
    就在他準備退出的時候，耳機裏，或者說，從手機聽筒裏，若有若無地傳來了一點聲音。
    “嘩——嘩嘩——”
    那聲音很輕，很細，像是水流，帶著一種空曠的回響。
    起初馮路以為是電流的雜音，但仔細分辨，那分明是水聲，而且，似乎正在由遠及近。
    隨著這詭異水聲的逐漸清晰，手機屏幕上那片令人壓抑的黑暗也開始悄然發生變化。
    原本模糊不清的影像，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此刻正一點點地剝離掉那層朦朧。
    顏色開始浮現，先是混沌的暗色調，然後是隱約的輪廓。
    馮路眯起眼睛，努力想看清畫麵裏的內容。
    他的心跳，不知為何，竟也隨著那越來越近的水聲，悄悄加快了幾分。
    終於，鏡頭的晃動停止了，畫麵也基本穩定下來。
    憑借著對日常環境的熟悉，馮路幾乎立刻判斷出，這視頻拍攝的地點，應該是一間衛生間。
    瓷磚的冰冷反光，金屬水龍頭隱約的輪廓，都指向了這個私密的空間。
    而那持續不斷的“嘩嘩”聲，此刻聽來，極像是花灑噴頭沒有關緊，水流衝擊在地麵或浴缸上的聲音。
    “搞什麽鬼？大半夜拍衛生間漏水？”馮路心裏嘀咕著，但手指卻並未按下退出鍵。
    一種莫名的力量，或者說，是那水聲和昏暗畫麵共同營造出的詭異氛圍，讓他產生了一探究竟的衝動。
    鏡頭似乎又往前推進了一些，也可能隻是拍攝者調整了焦距。
    畫麵終於徹底清晰了。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麵掛在牆上的浴室鏡。
    鏡子擦拭得還算幹淨，能夠模糊地反射出對麵的一些景象。
    而鏡子前，赫然站著一個男人。
    由於是背對著鏡頭，馮路看不清那男人的臉，隻能看到他穿著深色的睡衣，身形中等，頭發有些淩亂。
    男人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他手中似乎握著什麽東西，借著衛生間頂燈微弱的光線，馮路看到了一點微弱的、跳動的光芒。
    是蠟燭！
    那男人手中握著的，是一根燃燒著的白色蠟燭。
    豆大點的火苗在他手中輕輕搖曳，映照得他前方的鏡子也泛起一層詭譎的光暈。
    看到這裏，馮路的心猛地一沉。他的呼吸下意識地屏住了。
    衛生間，鏡子，蠟燭……這些元素組合在一起，讓他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恐怖電影和都市傳說裏的片段。
    緊接著，視頻裏的男人動了。
    他緩緩抬起握著蠟燭的手，將蠟燭舉到自己嘴邊，然後，對著那跳動的火苗，輕輕一吹。
    “噗。”
    一聲輕響，蠟燭的火苗應聲而滅。
    衛生間內那本就微弱的光源，又黯淡了幾分。
    詭異的是，就在男人吹熄蠟燭的同時，鏡子裏，那個清晰映照出來的倒影，竟然也分毫不差地重複了這個動作！
    同樣的抬手，同樣將蠟燭湊到嘴邊，同樣在那一刻，鏡子裏的火苗也熄滅了。
    一切都那麽同步，那麽理所當然，卻又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寒意。
    馮路隻覺得一股涼氣從腳底板“噌”地一下竄了上來，直衝天靈蓋。
    他不是傻子，這種對著鏡子在特定時間吹蠟燭的行徑，分明就是某種流傳已久的招靈遊戲！
    據傳，在午夜時分，獨自一人在黑暗的衛生間裏，點燃蠟燭對著鏡子，做一些特定的儀式，就有可能溝通到另一個世界的存在，甚至……看到不該看到的東西。
    雷子這家夥，從哪裏搞到這種視頻的？他想幹什麽？
    一股強烈的恐懼感攫住了馮路。
    他幾乎是本能地向後一仰，整個身體都靠在了床頭的軟墊上，仿佛這樣能獲得一些安全感。
    手機屏幕上，那幽暗的衛生間畫麵還在繼續，那個男人吹熄蠟燭後，依舊一動不動地站在鏡子前，像是在等待著什麽。
    不行，不能再看了！
    馮路的心髒“咚咚咚”地狂跳起來，像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一樣。
    他猛地坐直了身體，伸出微微顫抖的右手食指，想要去點屏幕右上角的那個關閉按鈕。
    這種挑戰人心理承受極限的玩意兒，多看一秒都是折磨。
    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額頭上滲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他發誓，以後雷子再發這種莫名其妙的鏈接，他絕對不會再手賤點開了！
    手指，離那個虛擬的叉號越來越近。
    他幾乎已經能預感到，下一秒，這令人毛骨悚然的畫麵就會從眼前消失，世界將重歸平靜。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屏幕，徹底終結這場詭異的視覺汙染時，他的瞳孔卻猛地一縮。
    他的目光，或者說，他全部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死死地鎖在了視頻畫麵中，那麵該死的鏡子上。
    更準確地說，是鏡子中那個男人手中，那根剛剛被吹熄的蠟燭上。
    那火苗……夜，深了。
    窗外，城市的喧囂仿佛被一層無形的隔音罩濾過，隻剩下些許模糊的嗡鳴，如同遠古巨獸沉睡時的呼吸。
    馮路的出租屋裏，隻有手機屏幕發出的幽幽冷光，映照著他那張因熬夜而略顯憔悴的臉。
    他正百無聊賴地刷著短視頻，一個接一個，試圖用這些碎片化的信息填滿夜的空虛。
    屏幕上，一個穿著古裝的女人正對著鏡頭，身後是一排搖曳的紅燭，似乎在講述某個古老的傳說。
    馮路對這類內容向來不感冒，覺得不過是裝神弄鬼，眼神已經開始遊離，準備上劃切換到下一個。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屏幕邊緣的刹那，視頻畫麵中的女人似乎微微側了側頭，露出了她身後梳妝台上的鏡子。
    鏡子裏，並非女人的背影，而是……一簇燭火！
    那燭火本該安靜燃燒，此刻卻如同被無形的風吹過，猛地向上竄起，拉出一道詭異的、幾乎要舔舐到鏡框的火舌！
    緊接著，火苗又劇烈地扭曲、搖晃，仿佛有看不見的手在撥弄。
    “嘶——”馮路倒吸一口涼氣，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猛地竄上頭頂。
    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在一瞬間僵住了，四肢百骸仿佛被凍結，連呼吸都停滯了半秒。
    頭皮一陣發麻，汗毛根根倒豎，那是一種源於未知、無法解釋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的心髒。
    他猛地將手機扔在床上，仿佛那是什麽燙手的山芋。
    屏幕因為震動，胡亂地切換了幾個畫麵，最終暗了下去。
    屋子裏重歸黑暗，隻有窗簾縫隙透進來的微弱月光，在地上投下幾道慘白的光斑。
    馮路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胸腔劇烈起伏。
    他不敢再去看那個視頻，甚至不敢去想剛才看到的畫麵。
    那跳動的燭火，那鏡子裏的異常，像一根毒刺，深深紮進了他的腦海。
    他感覺自己像是被什麽東西盯上了，冰冷的視線穿透了牆壁，正一寸寸地審視著他。
    恐懼仍在蔓延，像藤蔓一樣纏繞著他的神經。
    突然，一股強烈的尿意湧了上來，讓他本就緊繃的身體更加難受。
    他想去衛生間，但從床到衛生間那短短幾米的距離，此刻卻像隔著萬丈深淵。
    黑暗中，似乎潛藏著無數雙眼睛。
    “不行……不能這樣……”馮路咬著牙，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深吸幾口氣，顫抖著伸出手，摸索著床頭的開關。
    “啪！”
    床頭燈亮了，驅散了些許黑暗，但遠不足以給他安全感。
    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衝向牆壁，啪！
    啪！
    啪！
    客廳、臥室、廚房……所有能打開的燈，頃刻間將這間不大的出租屋照得亮如白晝。
    刺目的燈光讓馮路稍微鬆了口氣，但心髒依舊在胸腔裏狂跳不止。
    他扶著牆，一步步挪向衛生間。
    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仿佛腳下踩著薄冰。
    衛生間的門虛掩著，裏麵透出冰冷的白光。
    他咽了口唾沫，鼓足勇氣推開門。
    燈光下，衛生間的一切都清晰可見。
    白色的瓷磚，洗漱台，馬桶……以及，洗漱台上方那麵巨大的鏡子。
    馮路下意識地抬頭看向鏡子。
    鏡中的自己，臉色蒼白如紙，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冷汗，眼神裏充滿了驚恐與不安。
    他強迫自己移開視線，準備解決生理需求，可就在他視線掃過鏡子下方的瞬間，他的動作徹底凝固了。
    瞳孔，再一次不受控製地放大！
    鏡子！
    又是鏡子！
    視頻裏那麵映出詭異燭火的鏡子，和眼前這麵鏡子，無論是邊框的細微磨損、角落裏那塊洗不掉的牙膏漬，還是……還是牆上那塊略微翹起的瓷磚……
    一模一樣！
    不，不可能！
    馮路的大腦一片空白，仿佛被重錘狠狠擊中。
    他猛地後退一步，後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牆壁上，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
    恐懼，如同海嘯般將他徹底淹沒。
    視頻裏的衛生間……就是他現在所在的這個衛生間！
    那意味著什麽？
    那個視頻是在他家裏拍的？
    什麽時候？
    誰拍的？
    那詭異跳動的燭火……難道……
    他不敢再想下去，渾身抖得像篩糠一樣。
    一種前所未有的絕望和無助感攫住了他。
    他感覺自己仿佛置身於一個巨大的、充滿惡意的陷阱之中，而他對此一無所知。
    他必須做點什麽！他不能一個人待在這裏！
    馮路跌跌撞撞地衝回臥室，抓起被他扔在床上的手機。
    手指因為極度的恐懼而有些不聽使喚，好幾次都點錯了地方。
    他顫抖著打開微信，找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張小傑。
    張小傑是他為數不多的朋友，膽子大，平時也喜歡看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現在，他隻想把這個詭異的視頻發給張小傑，讓他看看，或許……或許隻是自己眼花了，或許隻是一個巧合。
    他點開分享，將那個讓他魂飛魄散的短視頻鏈接發了過去，後麵胡亂地打上幾個字：“快！快看！這……這是……”後麵的話，他已經組織不起來了。
    發送成功。
    馮路頹然地癱坐在地上，手機從無力的手中滑落。
    他抱著膝蓋，將頭深深埋進臂彎，身體依舊無法抑製地顫抖著。
    明亮的燈光，此刻也無法給予他絲毫的安全感。
    與此同時，數十公裏外的城郊，一家24小時營業的加油站。
    夜班的加油站總是帶著一種獨特的蕭索。
    空氣中彌漫著若有似無的汽油味，遠處城市的光汙染將天空染成一片詭異的橘黃。
    張小傑正百無聊賴地靠在一根支撐雨棚的粗大柱子後麵，這是他的“秘密基地”。
    加油站有規定，工作時間不準玩手機。
    但此刻車流稀疏，夜深人靜，主管也躲在辦公室裏打盹。
    張小傑對此心知肚明，嘴角勾起一抹滿不在乎的笑。
    規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嘛，偶爾摸個魚，才不算辜負這漫漫長夜。
    他熟練地從口袋裏摸出手機，屏幕的光亮在他年輕的臉上跳動。
    他正看得津津有味，一個搞笑博主模仿各種動物的視頻讓他時不時發出一兩聲壓抑的嗤笑。
    對於他來說，這些短視頻是排解工作枯燥和深夜寂寞的最佳良藥。
    就在這時，屏幕上方彈出了一個微信消息提示。
    是馮路發來的。
    張小傑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馮路這家夥，平時悶得很，很少主動找他，尤其是在這個時間點。
    他點開消息，看到的是一個孤零零的短視頻鏈接，後麵跟著一句沒頭沒尾、還帶著省略號的話：“快！快看！這……這是……”
    “搞什麽名堂？”張小傑嘟囔了一句，對馮路這神神秘秘的分享有些不以為然，但手指還是習慣性地點向了那個鏈接。
    他想，大概又是什麽無聊的惡作劇或者新奇的發現吧。
    夜風吹過，卷起幾片落葉，發出沙沙的聲響。
    加油站的燈光在地麵投下長長的影子，柱子後的張小傑，低著頭，屏幕的光映亮了他的雙眼，他的手指，正懸停在播放鍵之上。
    夜深了，窗外的喧囂漸漸沉寂，張小傑房間裏的空氣卻似乎越來越凝滯。
    馮路那張寫滿焦急與神秘的臉，連同他那句沒頭沒尾的“你一定要看”，像魔咒一樣在張小傑腦海裏盤旋。
    這家夥，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
    張小傑的心跳沒來由地快了幾拍。
    他不是個容易緊張的人，但馮路今天反常的舉動，讓他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
    是驚喜？是驚嚇？還是某種他無法預料的……變故？
    手機屏幕上，那個來自馮路的分享鏈接靜靜地躺著，像一個潘多拉的魔盒，誘惑著他伸出手。
    屏幕的冷光映在他微微蹙起的眉宇間，手指在發送過來的鏈接上方懸停了幾秒，仿佛在進行一場無聲的博弈。
    最終，強烈的好奇心壓倒了一切莫名的預感。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要潛入未知的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