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紋站在廊下，手裏捧著王夫人賞賜的一件半舊不新的藕荷色比甲，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感恩笑容。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她身上，為這副忠仆模樣鍍上一層金邊。
    \"喲，又得了太太的賞？\"晴雯從屋裏出來，手裏捏著一把繡花剪子，嘴角掛著譏誚的笑，\"我聽說這是襲人姐姐挑剩下的？\"
    秋紋臉上的笑容絲毫不變，反而將比甲往懷裏摟了摟，\"晴雯姐姐說笑了。太太的恩典，哪怕是給這屋裏的狗剩下的，我也隻領太太的恩典，不管別的閑事。\"
    \"好一個忠心的奴才！\"晴雯嗤笑一聲，\"西洋花點子哈巴狗似的，搖尾乞憐。\"
    秋紋低下頭，仿佛羞愧難當，實則眼中閃過一絲冷光。她知道晴雯仗著寶玉寵愛，向來口無遮攔。但在這怡紅院中，誰又能永遠得寵呢？她秋紋自有她的生存之道。
    \"秋紋，你進來。\"襲人在屋裏喚道。
    秋紋連忙應聲，小步快走進去，臨走還不忘對晴雯行了個半禮，做足了謙卑姿態。
    襲人正在整理寶玉的床鋪，見她進來，溫和地問道：\"前兒個太太賞的銀子，你可收好了？\"
    \"收好了，多謝襲人姐姐惦記。\"秋紋垂手而立，聲音輕柔得如同春風拂柳。
    \"馬上就到發月錢的日子了，\"襲人似是無意間提起，\"聽說最近府裏銀錢有些緊，不知會不會遲發。\"
    秋紋耳朵一動，心裏盤算起來。她哥哥前日托人帶信，說急需十兩銀子打點衙門裏的事，若這個月的月錢遲了，可如何是好？
    \"襲人姐姐，\"秋紋小心翼翼地問道，\"要不要我去打聽打聽？\"
    襲人搖搖頭，\"不必特意去問，顯得我們多在意似的。若遇見平兒姐姐，順口提一句便是。\"
    \"是，我記下了。\"秋紋恭敬地答道，心裏卻另有打算。
    午後，寶玉被賈政叫去問功課，院裏清靜下來。秋紋借口去取針線，悄悄往探春理事的廳上去了。她知道這幾日探春正管家，連鳳姐的事都駁了幾件，風頭正盛。
    \"秋紋姑娘來了。\"幾個管事媳婦見了她，連忙問好，\"姑娘且歇一歇，裏頭正擺飯呢。等撒下飯桌子，再回話去。\"
    秋紋抿嘴一笑，\"我比不得你們，我那裏等得。\"說著就要往廳上去。
    正巧平兒從裏麵出來，見狀忙攔住她，\"好妹妹，這會子三姑娘正忙著，有什麽事這麽急？\"
    秋紋做出一副為難的樣子，\"平兒姐姐，我是來問一問寶玉的月銀和我們的月錢多早晚才領。\"
    平兒將她拉到一旁，低聲道：\"這算什麽大事。你快回去告訴襲人，說我的話，憑有什麽事今兒都別回。若回一件，管駁一件，回一百件，管駁一百件。\"
    秋紋心裏一沉，知道今日是問不出結果了。她眼珠一轉，立刻換上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幸而平姐姐在這裏，沒的臊一鼻子灰。我趕早知會他們去。\"說著轉身就走，仿佛真是奉命而來，現在又要奉命而回。
    走出不遠，秋紋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她咬著嘴唇，心裏盤算著如何向哥哥交代。忽然，她想起前幾日寶玉隨手丟在抽屜裏的幾塊碎銀子，眼睛一亮。橫豎寶玉從不計較這些，先拿來應急，等月錢發了再悄悄放回去便是。
    回到怡紅院，秋紋剛踏進院門，就聽見一陣騷動。隻見小紅慌慌張張從寶玉房裏出來，迎麵撞上了晴雯和碧痕。
    \"你在這裏做什麽？\"晴雯厲聲問道。
    小紅臉色煞白，\"我...我見二爺屋裏沒人，怕茶涼了...\"
    秋紋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一眼就看穿了小紅的心思。這丫頭分明是借機接近寶玉，想做那\"巧宗兒\"！她兜臉啐了一口，\"沒臉的下流東西！正經叫你催水去，你說有事故，倒叫我們去，你可等做這個巧宗兒。一裏一裏的，這不上來了。難道我們倒跟不上你了？你也拿鏡子照照，配遞茶水不配！\"
    小紅被罵得抬不起頭，眼淚在眼眶裏打轉。碧痕也幫腔道：\"就是，也不看看自己什麽身份，就敢往二爺跟前湊！\"
    秋紋見效果達到，心裏得意，麵上卻做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還不快去做你的事！以後再敢這樣，仔細你的皮！\"
    小紅如蒙大赦，慌忙退下。秋紋看著她狼狽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揚。在這怡紅院中，想往上爬的人多了去了，她秋紋好不容易才站穩腳跟，豈容他人覬覦？
    次日清晨，秋紋早早起來準備寶玉的洗臉水。一個小丫頭端著銅盆進來，怯生生地說：\"秋紋姐姐，水打來了。\"
    秋紋伸手一試，立刻皺起眉頭，\"這麽涼的水也敢拿來給二爺洗臉？你是存心讓二爺著涼不成？\"
    小丫頭嚇得直哆嗦，\"井水剛打上來，是有些涼...\"
    \"還不快去換熱的來！\"秋紋嗬斥道。
    小丫頭慌忙端著盆子出去，卻不小心絆了一跤，水灑了大半。秋紋見狀，氣不打一處來，\"沒用的東西！\"她懶得再等，徑直往廚房方向走去。
    路上，她看見一個老婆子提著銅壺往賈母院裏去，壺嘴冒著熱氣。秋紋眼珠一轉，上前攔住，\"這水是熱的吧？給我倒些。\"
    那婆子為難道：\"哥哥兒，這是老太太泡茶的，勸你走了舀去罷，那裏就走大了腳。\"
    秋紋把臉一沉，\"憑你是誰的，你不給？我管把老太太茶吊子倒了洗手。\"
    婆子回頭見是秋紋，知道她是寶玉跟前得力的，得罪不起，連忙提起壺來就倒，\"姑娘息怒，隻管用，隻管用。\"
    秋紋冷哼一聲，接了水揚長而去。回到院裏，她已換上一副溫柔笑臉，輕聲細語地喚寶玉起床。寶玉迷迷糊糊睜開眼，見是秋紋，笑道：\"今兒怎麽是你？襲人呢？\"
    \"襲人姐姐去太太那兒回話了。\"秋紋絞了熱毛巾遞給寶玉，\"二爺擦把臉，清醒清醒。\"
    寶玉接過毛巾，隨口問道：\"這水溫正好，是你調的？\"
    秋紋抿嘴一笑，\"知道二爺不喜歡太燙的，特意試了又試。\"
    寶玉點點頭，不再多問。秋紋站在一旁伺候，心裏卻在盤算著下午得空去趟哥哥家送銀子。至於那幾塊碎銀子，寶玉定不會發現少了。就算發現，以他的性子，也不會追究。
    午飯後，院裏的人都歇下了。秋紋借口去取繡線，悄悄溜出大觀園，來到後街哥哥家中。哥哥見她來了，喜出望外，\"銀子可帶來了？\"
    秋紋從袖中掏出一個小布包，\"這裏是八兩，你先拿著。這個月的月錢還沒發，等發了再給你剩下的。\"
    哥哥掂了掂銀子，皺眉道：\"怎麽才八兩？衙門裏至少要十兩才能打點...\"
    \"你先拿去用，\"秋紋壓低聲音，\"我自有辦法。\"
    正說著，門外傳來腳步聲。秋紋一驚，慌忙躲到裏屋。隻聽一個男聲道：\"秋大哥在家嗎？那銀子的事...\"
    \"在呢在呢，\"她哥哥連忙迎出去，\"銀子已經備好了，您看...\"
    秋紋屏住呼吸，聽出那是府裏管廚房采買的周瑞的兒子。她心裏一沉，哥哥怎麽和周家的人扯上關係了？周瑞家的一向與王夫人親近，若知道她私下拿寶玉的銀子接濟家人，傳到王夫人耳中可不得了。
    待那人走後，秋紋一把拉住哥哥，\"你怎麽和周家的人借錢？\"
    哥哥不以為然，\"不過是些小錢往來，你緊張什麽？你在府裏當差，認識的人多，以後多幫襯幫襯就是了。\"
    秋紋氣得直跺腳，\"你懂什麽！府裏關係複雜得很，一個不小心就會惹禍上身！\"
    哥哥不耐煩地擺擺手，\"行了行了，你們女人家就是膽小。快回去吧，別讓人發現了。\"
    秋紋無奈，隻得匆匆離開。回府的路上，她心神不寧。今日之事若被有心人利用，她在怡紅院的地位就危險了。想到這裏，她決定回去後立刻把那幾塊碎銀子補上，再想辦法討好襲人，穩固自己的位置。
    回到怡紅院，已是傍晚時分。秋紋剛踏進院門，就聽見寶玉在屋裏大笑。她整了整衣衫，正要進去，卻見小紅端著茶盤從裏麵出來，臉上帶著掩不住的喜色。
    秋紋心裏\"咯噔\"一下，攔住小紅，\"你又來做什麽？\"
    小紅這次卻不那麽慌張了，微微福身，\"回秋紋姐姐的話，二爺叫我來倒茶。\"
    秋紋眯起眼睛，\"二爺叫你？\"
    正疑惑間，麝月從屋裏出來，看見秋紋便道：\"你回來了？二爺剛才還問你呢。小紅這丫頭今日走了運，給二爺倒了回茶，二爺誇她伶俐，說要留她在屋裏使喚呢。\"
    秋紋如遭雷擊，強撐著笑臉道：\"是嗎？那真是她的造化了。\"心裏卻翻江倒海，這小蹄子竟真讓她攀上高枝了！
    進屋後，秋紋看見寶玉正和襲人說笑，見她進來，寶玉笑道：\"秋紋來了，正好。我跟你商量個事，小紅這丫頭我看著不錯，想讓她在屋裏伺候，你意下如何？\"
    秋紋心裏恨得牙癢癢，麵上卻笑得溫婉，\"二爺看中的人，自然是不錯的。隻是...\"她欲言又止。
    \"隻是什麽？\"寶玉好奇地問。
    秋紋看了一眼襲人，輕聲道：\"隻是小紅原是林之孝家的女兒，林管家在府裏地位不低，若讓他女兒做粗使丫頭，恐怕...\"
    襲人會意，接話道：\"秋紋說得有理。二爺若喜歡小紅，不如直接跟林管家說，體體麵麵地要過來，豈不更好？\"
    寶玉想了想，點頭道：\"也是，明日我就去找林之孝說。\"
    秋紋鬆了口氣，暗讚自己機智。這樣一來，至少拖延了時間，她總能想辦法讓寶玉改變主意。
    夜深人靜，秋紋獨自在耳房做針線。月光透過窗欞，照在她陰晴不定的臉上。今日之事提醒她，怡紅院裏的爭鬥從未停歇。襲人穩重，晴雯驕縱，麝月老實，看似各有特點，實則都在為在寶玉心中占據一席之地而明爭暗鬥。
    \"小紅...\"秋紋咬牙切齒地念著這個名字。一個粗使丫頭也想爬上來？做夢！她秋紋能從一個三等丫頭熬到今天的位置，靠的可不隻是老實本分。
    她放下針線，從床底下摸出一個小木匣，裏麵裝著這些年來積攢的體己錢和幾件小首飾。這些都是她一點一點攢下的，每一文錢都浸透了她的心機與算計。
    \"還不夠...\"秋紋喃喃自語。在這深宅大院中，沒有靠山終究是浮萍。王夫人雖然偶爾賞賜，但真正倚重的是襲人；寶玉雖然和氣，卻最寵晴雯。她秋紋必須找到更大的靠山。
    忽然，她想起前些日子聽說薛寶釵要搬進大觀園的消息。薛家富貴，寶釵又是個穩重有主見的，若能攀上這根高枝...
    秋紋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她輕輕合上木匣，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怡紅院的心機遊戲，還遠未到結束的時候。
    次日清晨，秋紋早早起來，精心挑選了幾件自己覺得拿得出手的小物件，用一方帕子包好，便悄悄往蘅蕪苑走去。到了門口，她笑著對守門的婆子道：“煩請通傳一聲，就說怡紅院秋紋求見寶姑娘。”
    婆子進去通報後，很快出來請她進去。秋紋一進屋子，就笑著福了福身，“寶姑娘，我今兒是特意來給您請安的，還帶了點小玩意兒，不成敬意。”薛寶釵溫和地笑著，“秋紋姑娘太客氣了，快坐下說話。”秋紋坐下後，不著痕跡地觀察著薛寶釵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說起怡紅院的一些趣事，言語中不時誇讚著寶釵的賢良淑德。正說著，外麵傳來一陣喧鬧聲。秋紋出去一打聽，竟是晴雯和人起了爭執。秋紋嘴角微微上揚，心中暗喜，這可是個在寶釵麵前表現的好機會。
    她忙對寶釵道：“寶姑娘，我先去看看怎麽回事，回頭再來陪您說話。”說罷，便快步朝著喧鬧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