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溫潤的茶與無聲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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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在截天武館這方小小的庭院裏,仿佛被拉伸得極為緩慢。
自奧哈拉的衝天業火中歸來,已是第三日。
武館內,那份與世隔絕的寧靜依舊,卻比往日多了一分難以言喻的沉重。空氣中,不再僅僅是清雅的茶香與櫻花的芬芳,還彌漫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源於靈魂深處的悲傷與死寂。
內室之中,妮可·奧爾維亞在殷長歌的丹藥調理下,外傷已無大礙,但內心的創傷,卻讓她終日以淚洗麵。她遵從著殷長歌的囑咐,從未踏出那間靜室半步。每日,她隻是透過窗戶的縫隙,癡癡地望著庭院裏那個蜷縮在角落的、小小的身影,心如刀絞,卻又不敢發出半點聲音,生怕驚擾了那隻受驚過度、已將自己完全封閉起來的“雛鳥”。
而那隻“雛鳥”——年僅八歲的妮可·羅賓,自那場噩夢般的火海中醒來後,便徹底失去了言語。
她不哭,不鬧,甚至連一絲多餘的表情都沒有。她就像一個被抽走了靈魂的精致人偶,大多數時候,隻是抱著膝蓋,將自己蜷縮在房間最陰暗的角落裏,用一雙空洞而又充滿了戒備的大眼睛,警惕地打量著這個陌生的世界,以及那個每日都會為她送來食物的、謎一般的青袍男人。
她的世界,已經在那場滔天的烈焰中,被徹底焚毀了。家園、同伴、母親……所有她珍視的一切,都在那一天化作了飛灰。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懼與被整個世界背叛的絕望,讓她本能地為自己那顆脆弱不堪的心,築起了一道厚重而冰冷的圍牆,拒絕任何人的靠近。
殷長歌對此,心知肚明。
他知道,對於這樣一個心神遭受了毀滅性創傷的孩子而言,任何的言語安慰,都顯得蒼白無力;任何刻意的親近,都可能被視為一種威脅。強行去撬開她封閉的心門,隻會讓她在痛苦的深淵裏陷得更深。
因此,他選擇了最笨拙,卻也最有效的方法——無聲的陪伴。
他沒有試圖去跟羅賓交流,也沒有去講述什麽大道理。他隻是將自己的存在,變成這個新環境裏,一個固定的、無害的、可預期的“背景板”。
每日清晨,當第一縷陽光透過窗欞灑入房間,殷長歌會準時地推開門,將一份搭配好的、營養均衡的早餐,輕輕地放在離羅賓不遠處的桌上,然後悄然離去。
午後,他會再次出現,送來午餐。這一次,他不會立刻離開。他會在房間另一側的蒲團上盤膝坐下,或是取出一卷不知來自哪個世界的古樸竹簡,細細品讀;或是雙目微闔,靜坐冥想,周身散發著一股令人心神安寧的淡淡道韻。
他從不看羅賓,也從不試圖與她對視。他就那麽靜靜地待著,將自己的氣息,融入這房間的空氣、陽光與塵埃之中,讓羅賓在不知不覺間,慢慢習慣他的存在。
起初,羅賓對他充滿了警惕。每當他出現時,她都會將自己縮得更緊,那雙大眼睛裏充滿了戒備與審視,像一隻隨時準備亮出利爪保護自己的幼獸。她不碰他送來的任何食物,任由其從溫熱放到冰冷。
殷長歌也不在意,時間到了,他便會準時地將冷掉的食物收走,再換上新的。日複一日,從不間斷。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五天。
第六日的午後,殷長歌照例在房中靜坐。他沒有看書,而是取出了一套古樸的紫砂茶具,點燃了爐火,開始烹茶。
他烹的,並非是蘊含磅礴生機、足以讓澤法都為之動容的“悟道茶”,而是一種更為溫和、以安神靜心為主的“凝神香茗”。這是他以洞天福地中的數種靈草,配以清冽的靈泉之水,精心炮製而成。茶香清淡,卻有著直透人心的、安撫靈魂的奇特功效。
很快,一縷若有若無的、清雅的茶香,便在房間內彌漫開來。
蜷縮在角落裏的羅賓,小巧的鼻子下意識地聳動了一下。這股香氣,不同於奧哈拉圖書館裏那濃厚的書卷氣,也不同於母親身上那熟悉的味道,它很陌生,卻又莫名的……讓人感到心安。
殷長歌沒有理會她細微的反應。他將第一泡用於醒茶的茶水淋在茶盤上,隨後才再次注水,為自己斟上了一杯。琥珀色的茶湯在白瓷杯中微微蕩漾,氤氳的熱氣模糊了他那平靜無波的麵容。
品過一杯後,他將第二杯茶斟滿,然後,輕輕地放在了羅賓身前不遠處的地板上。
他依舊沒有看她,也沒有說話,隻是自顧自地,繼續品著自己的茶。
羅賓看著眼前那杯冒著嫋嫋熱氣的清茶,空洞的眼神裏,第一次,出現了一絲微不可查的波動。
她已經整整六天,沒有喝過一口水了。雖然那個神秘的男人每日送來的食物中都帶有湯水,但她從未碰過。此刻,那股溫潤的茶香,混合著水汽,仿佛一隻無形的手,在輕輕地撩撥著她那早已幹涸的喉嚨。
她很渴。
但比口渴更強烈的,是源於內心的恐懼與戒備。她不信任任何人,更不信任這個將自己從那片火海中帶到這個陌生地方的、謎一般的男人。
她就那麽看著,看著那杯茶的熱氣,從濃鬱到稀薄,再到徹底消散。茶水,也從溫熱,漸漸變得冰冷。
殷長歌始終沒有催促,也沒有表現出任何不耐。一個時辰後,他默默地收走了那杯冷掉的茶,然後,又重新為她換上了一杯熱的。
如此,周而複始。
當第五杯熱茶被放在她麵前時,羅賓那緊繃的、如同弓弦般的內心,終於出現了一絲鬆動。
或許……他真的沒有惡意?
或許……這杯茶,真的隻是茶?
她看著那個始終背對著自己,專心致誌於自己茶道的男人,那份堅冰般的戒備,終於融化了一角。在生理的極度渴望與心理的反複掙紮之後,她終於伸出了那隻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的、瘦小的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那隻尚有餘溫的白瓷茶杯。
茶杯的溫度,透過掌心,傳遞到她的心底,帶來了一絲久違的暖意。
她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將茶杯湊到唇邊,輕輕地,抿了一小口。
溫潤的、帶著淡淡清香的茶水,順著她的喉嚨滑入腹中。一股難以言喻的、舒泰通暢的感覺,瞬間擴散至四肢百骸。那並非是強大的能量衝擊,而是一種更深層次的、對靈魂的溫柔撫慰。她那因為恐懼和悲傷而始終緊繃的神經,在這一刻,竟奇跡般地,放鬆了些許。
她愣住了。隨即,像是受驚的小鹿一般,飛快地將茶杯放回了原地,再次將自己縮回了角落,仿佛剛剛的一切,都隻是她的錯覺。
但她自己知道,有什麽東西,已經不一樣了。
殷長歌自始至終,都沒有回頭。但他那強大的元神,早已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欣慰的弧度。
冰封的大地,雖然依舊寒冷,但第一顆代表著“信任”的種子,已經成功地,種下了。
剩下的,便隻需要用更多的時間,與更多的耐心,去靜靜地等待,等待它生根、發芽。
